这家伙竟然一边低泣着一边无声无息地划开了自己的胸膛!
“魇君你要干什么?!雪魇滴已还你,你何须自裁!”我到底还是心中不忍,跨前一步,想要制止他。
“别过来!”魇君低喝一声,身子朝后退了一步。曾经淡蓝色的面孔变成了铅蓝色,脸上唯一生动的是那双粹红的眼睛,明亮中裹挟着悲哀,仿佛沉沉暮霭中不肯坠落的两颗夕阳,奋力地睁大,拼了命的挣扎,害怕沉入永夜,却仍然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他的胸膛已经被自己亲手剖开,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也许手指,也许魇丝,那不重要,但看得出来,他剖得很急,伤口并不整齐,使得他那轰然裂开的胸腔看上去像是一朵潦草的野花,随随便便就绽放了,辛辣的血液四处喷溅,泼洒、悍然,几乎把他周遭的空气都晕染得一片腥甜。
我听到极轻极轻的一个声音,一个从喉管深处滚动着发出来的声音。那是我姐姐画海在吞咽口水。
我总是忘记,姐姐她,早已不是人类,而是一个真正的血族。喷涌而出的热血会让她有反应,纵使面对的是一只雪魇蛛。
可为什么我脸颊两侧的口腔里也像是瞬间涨潮,有一种湿湿咸咸的味道?
我只是饿了。但现在,饿的不是时候——问题是自从苏醒那一刻起,我就从来没有不饿过!
“魇君,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那都跟我没关系。”我摇摇头,不再纠结“饥饱”这个问题,看着魇君敞开的胸膛,还有他一只手上托着的雪魇滴,他弟弟嗅蔷的雪魇滴,不知何时,已被他擦拭得干干净净,恢复了雪青色水滴的样子。
我忆起丝儿死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若是抓住了他……请放他一马……他心中甚苦……”当时我在心中应允了他,不杀魇君,但之后,魇君那恶魔般的行径一点一点暴露出来,我知道不可能不杀他——如此罪恶深重,我如何饶他性命!
但,恶行已经发生,噩梦已经攫取,被囚禁的众人亦逃离出去,再不可能回到这里,让魇君用他“精湛”的“技艺”将切割的器官再置换回来。红色小鸟已掩入我怀中,姐姐尚算无恙,就站在我身边,我们随时可以离开这里,只要魇君答应从今往后再不伤人——嗅蔷一心求死,魇君应该再无动力——我并非一定要取他性命,若能让灵翅封了这雪魇宫,就让他在这雪魇湖底陪着弟弟的雪魇滴、直到死去,亦是一条出路。
我不想杀人。
我真的不想杀人。
我对魇君说“我不杀你,但你必须答应我,再不干掳人、囚禁、切割、置换的勾当;再不伤害任何一个人!我会让灵翅封住雪魇宫的穹顶,从此以后,你就守着你弟弟的雪魇滴,再莫出现在这世间,这样,我就饶你不死……至于你一定要寻死,我也不拦着,只是待我和姐姐离开这里,你尽可随意,总之莫要自裁在我们面前!”
“哈哈!你知道吗?竟然给我找到一个极好极好的地方,来安置嗅蔷的雪魇滴!”魇君对我刚才说的一番话充耳不闻,仿佛就等着我说完闭嘴,他才好张口向我炫耀,只见他双眼放光、面有喜色,暮色四合的脸上竟像是有两团火烧云卷过。
“那就是我的胸膛!”魇君洋洋得意亮出底牌一样“我为什么早没有想到这一点?挖开我的胸膛,取出我的雪魇滴,将嗅蔷的雪魇滴放入我的心房……”
“心房?难道你们雪魇蛛有心?”姐姐在我身边轻声冷笑。
“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尝试,割下无数个美好的器官,就想给嗅蔷拼凑出一个世间最最完美的复活之躯,”魇君根本不理会姐姐的话,只顾自说自话“可是我失败了,那我……那我就直接将他的雪魇滴放入一个少女的心房……他竟然复活了!他看着自己崭新的样子,他该有多么惊喜!他会看着我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我不要他谢谢我,呵呵……可是……可是他什么都不要,他只想死!我……我怎么能让他死!我肯定不能让他死!就算是我死了,他也得活着!我这些年的煎熬、这些年的努力绝不能付诸东流!”魇君呼哧呼哧地说着,情绪开始亢奋,血,从他绽开的胸腔里汩汩地涌出来。
“偏执的疯子。”姐姐凑近我,低声说“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他弟弟,还是为了他的念想不能落空。”
“魇君,那是你同你弟弟的事,我无意再听。你……好自为之。”我伸手拉住姐姐,只想即刻离开这里。
“不要走啊!”魇君冲着我扬了扬手里的雪魇滴,神情甚至有些狂热“你不要亲眼看着我将嗅蔷的雪魇滴放入我的心房中吗?嗅蔷他,将在我的身躯里复活过来,你会发现他是个善良、温和、独一无二的……”
“雪魇蛛。”姐姐冷然接口“再‘善良’、‘温和’、‘独一无二’,也不过是一只凶残成性的雪魇蛛!”
一股狠辣之气在魇君的面上倏然而过,我心中一凛,转开话题“魇君,你的身躯加上嗅蔷的雪魇滴,你们兄弟再不分离,这种复活方式倒暗合了你的心意。只是,你若取出自己的雪魇滴,你将如何存活?你怎知你弟弟会用你对待他的方式对待你、对待你的雪魇滴,将它悉心保存、以护你根本?”
“我的雪魇滴?只要嗅蔷复活、安好,我心意已了,何须存活于世?”魇君面色稍霁,嘴角漾起一抹笑意,声音亦变得柔和“所以让你暂留片刻,有事相托。待得嗅蔷的雪魇滴在我胸腔中安放、无恙,还请你将我的雪魇滴破碎掉,撒入这雪魇湖底就好。”
“你……”这下我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兄弟情深,竟至于斯?
“可能我是恶人,”画海在我身边低声道“反正我不相信,其中必有蹊跷。”
“魇君,你如此护弟,怎么忍心留他一人独活?”我轻声问道“你数年煎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兄弟相逢,相携前行,怎么在这一时刻,要放弃了呢?”
“一具雪魇蛛的身躯,配一颗雪魇滴,若将嗅蔷的雪魇滴放入我的胸腔,那就再无我的雪魇滴的容身之地,但是,一切都是我愿意。”魇君从容不迫地说。
我看了一眼姐姐,有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要不,试一试?其实我也没有把握。
我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我想到了哥哥和我。若魇君和嗅蔷真的放下害人之心,让他们兄弟相伴,亦不算是一件坏事。
我望着魇君,冷静地说“要不赌一把?如果你愿意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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