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意……成了。”落英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有一种曲终人散的凄凉。
我再也无法伸出我的双手,探到未来的窗外,任由浩浩的风拂过我的手指,再触摸上某人的脸颊,将风的痕迹和我喜爱的手指的姿势留在那里。
我甚至无法用手掩住脸,就开始嚎啕大哭——因为我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右手。
我竟然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
“你哭什么……赶紧睁开眼!”落英的声音近在耳边,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不耐烦。
“不!”我摇着头,感觉眼泪飙了出去。
我怎么敢睁开眼、亲眼看看血肉模糊的我的手和妖王的头碎成一片!
“快睁开眼,你这个矫情的家伙!你听不到外面那么大的动静吗?!”落英气急败坏地说,一只手搭上我的脸,开始掀我的眼皮。
我一把推开他,轰然将眼睁开!
哦!我大口喘气,除了感谢神,还能说什么呢?
我的右手仍在!
手掌内肿胀的气息在瞬间爆发,将我的手完全震到麻木,我已经无法感知手的存在,但千真万确,它没有血肉模糊,也没有支离破碎,它好好地在我的手腕上长着呢!
一枚幽蓝的指环安静地环在我的食指上,沉甸甸地散发着岁月的光芒。
刚才落英贴近我,在我耳边快速低语,我将他的话照样说出,一个字都不曾更改——这枚指环名为“龙戒”,且有蓝龙和明珠镌刻其上,难道它真的就像落英教我说的,它是蓝龙的戒指?
我盯着食指上的龙戒,仍然是我之前将它从妖王口里取出来时的样子,但,仿佛有哪里不同了。
我凑得更近些,突然一愣,是的,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指环上的蓝龙和明珠是静止的,而此刻,一条灵秀矫健的蓝龙正在追逐明珠,绕着指环循环往复,在指环上游曳不止!
我伸手轻抚龙戒,只觉指肚上一阵窸窸窣窣,定睛看去,只见那正在游曳的蓝龙竟然从指环上昂起头来,将它的龙角在我的手指上轻轻擦蹭。
我的心中突然一阵柔软,想到了在我眼前生生消失的蓝龙,想到了那个叫做“岸儿”的幻身成新的蓝龙的绿毛怪,长叹一声,禁不住泪水滚落下来。
生亦何欢,死亦何忧。我醒来不过数日,已满目皆是生离死别、悲欢聚散,真让人心灰意懒,还不如隐身在红蔷堡中,一身落拓红袍,一头不羁卷发,做一个永生不死、逍遥快乐的吸血鬼,无趣是无趣了些,但有哥哥陪伴,我还有什么不满?
“你这家伙又开始魂游天外了!”落英没好气地冷笑道:“趴在这妖王七零八落的脑袋上,亏你还能又哭又笑、嘴角含春、痴笑出声!”
我瞬间从梦中惊醒,低头一看。
我的天哪,我居然支着胳膊肘、趴在妖王那碎得连他亲娘都不认识的破烂不堪的脑袋之上!
“我炸了它的头。”我盯着这一片狼藉,妖王躺在石箱的底层,只剩了一个身躯。
“反正不是我,”落英撇撇嘴,指了指我的手:“应该是那龙戒的威力。”
“龙戒啊龙戒,告诉我,可是你做的?”我伸手转动指环,轻声问道。
“舍我其谁?”右手食指上的指环微微震动,有声音从指环的震动中隐隐送了出来,有点龙戒的顽皮意味,带着金属的铮铮之音。
“龙戒!你魂灵归位、身灵合一了?”我心中欣喜。
“拜你所赐。”龙戒话音简短,听不出喜乐。
“你与那龙族的王、蓝龙,到底有何渊源?”我想从龙戒那里听到答案。
龙戒无语,只有指环上的蓝龙在不停游曳。
“龙戒,一别5000年,不料想在这种境地见面。”一个润泽、略显苍老的声音淡淡地说。
听得我微微一震,这声音,听上去,陌生又熟悉,仿佛是从我的心窝里掏出来的一样。
“相见不如不见,何须相认呢。”龙戒的声音里有一种倔强的苍凉。
“你现在戴在这个少女的食指上,也算是与王、与我再续前缘,又怎能不认呢——你可知这少女是谁?”那润泽的声音娓娓道来,使我瞬间忘了仍然置身在这凶险的石箱之中,而石箱之外,只会是更加凶险。
“能将我堪堪套进她的食指之中;能让你助我一臂之力、使我身灵合一;能让我身上这条蓝龙重新游弋、明珠重新大放光芒的少女,会是等闲之辈吗?我何须多此一问,你自然会如实相告,咯咯!”龙戒说着,竟然发出它惯常的笑声,但听上去,比哭还难听。
我留神听着那润泽的声音,眼睛盯在落英脸上。
落英正愣愣看着我,眼神放空,已然走神。
突然,他眉头一皱,盯着我的胸口,不发一言。
“她叫美意,她是王等了2000年的主人,亦是——”润泽的声音稍作停顿,继续道:“明珠我的主人,是解放我龙族的希望所在。”
我和落英同时望向悬在我胸口的明珠,我的眼珠子几乎要像紫霞那样——哦,紫霞,我好想你——掉出来了!
这润泽的声音竟然是蓝龙相赠的明珠说出来的话!
明珠伴我良久,我居然不知道它会说话!
我将明珠托在掌心,激动万分,只见蓝龙和红龙附身其上,仍然一副腾挪挣扎的模样,却脱身不得。
“明珠,不论你说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我都照单全收,因为一颗明珠能说出如此娓娓动听的话,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我热切地说。
“美意……”明珠的声音从珠子里浅浅渗出来,如同镀了一层莹润的光泽——声音也可以美好到仿佛能够抚摸,我心生欢喜,竟然叹了口气。
这世间仍然有许多有趣的生命和灵魂,我舍不得他们。
回红蔷堡了此残生,终究是不太可能的吧。
“美意,”明珠继续道:“我与这龙戒相识已久,渊源颇深,只是后来……”
我一边听着,一边不动声色地使上了劲,想将龙戒从食指上取下来。
听话听音,明珠与龙戒之间似乎有些一言难尽的过往,蓝龙、明珠与我出生入死、肝胆相照,我现在戴着龙戒,似乎并不合适。
“可不可以有那么一次,我自己的故事由我自己来说。”龙戒像个犟脾气的孩子,生硬地说。
“请便。”明珠的声音虽然润泽,但也可以说是,冷淡。
它们之间,不仅有渊源,还有宿怨。
“明珠,我早已看到,王附着在你之上,5000年不曾相见、敬拜,那也不急这一会儿了,待王腾跃空中,我再正式相见。”龙戒说,语气尚算恭顺。
“嗯。”明珠淡淡应道。
“美意,也请你暂时莫将我取下,待我说完,你再决定留下我,抑或放弃我,可好?”龙戒又对我说,语气倒是和缓些。
我松开手,点点头。
“美意,5000年前,我乃龙族之王——蓝王右边前足第五爪上的一个小小指环,”龙戒的声音隐隐铮铮,带了一丝金属的颤音:“我是由何物打造、又是如何来到蓝王的爪上,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天长日久,浸淫在龙王的灵力里,我也不知不觉汲取了王的灵气,我开始变得像人一样洋洋得意、不知饱足,我想要更多。”
“一日,王似有心事,喝得酩酊大醉,昏睡过去,五天五夜没有醒来,我不知怎的,就鬼迷了心窍,幻出触手偷取了王身上的一片鳞甲,不知是否感到疼痛,王突然醒来,看到是我,竟然挤出一丝笑意,旋即又昏晕过去。”
“按理说,我应该就此罢手,带着这片鳞甲远走,但似有一个小小的暗魔在不停地对我说:‘你好傻啊,这样你就满足了?你真是眼浅!你可以比他更厉害!站在世界之巅!’嫉妒和贪婪的野火瞬间烧旺了我,我在王的身上搜寻着,直到我发现在他颈脖下方有一片金色的鳞甲。”
“呃。”落英突然轻轻发出声音,我瞪了他一眼。
他伸出手,指了指箱盖的方向。一脸的生无可恋。
我拍拍胸脯,让他放心。妖王已经挂了,至少是不用担心成为祭品了,至于箱外那些双尾妖们,我又不是没杀过,就缺一件趁手的武器,我瞄了一眼躺在面前的妖王的胳膊。
再说还有龙戒,这个家伙虽说之前有过倒戈,但应该还是对我没有信心、害怕我把事情搞砸、让它失了真身,现在它身灵合一,应该不再担心了,估计能是个得力的助手——希望它与明珠、蓝王之间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吧。
“也许我不肯当即离去,心里念想的就是这片金色的鳞甲。”龙戒的声音低一些,带着瓮声。
“你倒实诚。”明珠的声音虽然润泽,但隐隐透着愤懑。
“传说每一个龙族之王的身上都隐藏着这样一片金色的鳞甲,”龙戒不以为意,继续道:“那是他们灵力的来源和命脉之所在……”
“原来你也知道这片金色的鳞甲是王的命脉之所在!”明珠润泽的声音变得锋利:“那你怎么能下得了手?王待你不薄,你是他最钟爱的灵戒,作为一枚指环,你所拥有的灵力已是世人所不敢想象,但你却并不知足,你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置王于死地!”
龙戒沉默不语。
我盯着妖王被炸成碎片的脑袋,突然发现并非是我想象的血肉横飞、到处黏液,而是干燥松脆的一片一片。我忍不住伸出手,忍着恶心摸了一下,手指刚触到,那碎片就朽了一般,瞬间成为一滩阴绿色的粉末。
我抬头看一眼落英,他的脸上也是一种奇怪又恶心的表情。
我朝着妖王躺在那儿、已经失去了头颅的躯体,缓缓伸出手去,指尖刚刚一触到妖王,它的躯体就摧枯拉朽地在我眼前化为一阵暗绿色的烟尘!
简直让人目瞪口呆!
这妖王竟然完全是朽的?!
我解决掉的那几个双尾妖,没有哪个像它这样的啊?
我正等着龙戒与明珠的下文,突然,妖王化为的那股烟尘与它脑袋碎片化成的粉末缠卷在一起,成了一团阴绿的雾气,几个盘旋之后,直接就朝我笼罩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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