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哥哥一再阻挠,并且苦笑着对我说:“没有答案”,我就知道我永远别想从他的嘴里得到——这个关于我的“秘密”。
我转身走到哥哥面前,将我的手放进他的手掌里。
记得在我熟睡之时,哥哥曾执我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捏遍,告诉我“见手知人”,人的喜怒哀乐、贪婪**几乎都能在他的手上找到答案。
现在我就用哥哥教我的知识来审视着他的手。
手指修长,手掌干燥,大而温凉,又轻又稳地托着我的手。
他的手掌如同月光,我的双手含苞待放,月光笼罩着半开的花朵,有一种坦白的淡淡凄凉。
看着他的手,我就再清楚不过,他什么都不会说。
但,我想最后再试一次。
“我现在什么都不会说,美意,”哥哥不等我开口,将我的手握得稍紧些,语气是他一贯的闲淡:“等你十七岁生日那一天,我会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秘密’和‘答案’。”
“真的……其实我不在意提前一点点……”我试图开始耍赖,哥哥一向宠溺我。
同时,我的脑子飞快转动:十七岁?为什么是十七岁?十七岁是我从人类变为血族的年龄,难道会跟这有关系?
“我在意。”哥哥简短说,松开我的手,脸上是少见的严肃表情。
我的心沉黯下来。
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寄城语气中微微带着热切:“大不了就等到十七岁,我陪你一起等!不管那‘秘密’和‘答案’是什么,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
“好朋友!够义气!”我也拍回他,后者正一脸勇气、绽出笑意。
望着他嘴角那两枚浅浅梨涡,只觉天地豁亮、云淡风轻,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六年的沉睡岁月也不过是白驹过隙,再等不到一年的时间,又有何妨?何况哥哥和好朋友们都在身旁。
“好朋友,算我一个。”风间轻笑着说,一脸顽皮,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却顶认真地望着我。
“你这丫头,倒是会抢话头,”忘言难得的话中带着轻松笑意,一双清秀的长眼睛甚是动人:“算我一个,加一。”
“‘加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忘言歪歪脑袋,眼里有一丝淡淡的嘲弄之意。
哦,他在笑我竟然没有接收到他对我的支持和友善的信号。
唉,我这个又眼浅又容易感动的家伙,一时间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们了。
“我是姐姐,”画海清脆的笑声,将我的心拨得“叮咚叮咚”,只听她笑道:“在美意心中可是最特殊的存在,就不跟你们一起加加减减了,美意,哥哥喜欢卖关子,姐姐就同你一起耐心等待,到了谜底揭晓那一日,要哭要笑,肩膀借给你!”
“若是‘要命’呢?”寄城突然半真半假笑着问。
“‘要命’?又打什么紧?”画海一脸傲气,昂然道:“只要美意不来抢我的王位,将我的命交在她手中又有何妨?”
我不提防姐姐竟然如此坦率、待我真心,将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一时间真的是又想哭又想笑,甚至觉得那所谓的“秘密”和“答案”已经变得并不重要。
“可不可以……算我一个,加二?”一个轻柔的声音弱弱地问。
是小奈。
她走近我,隔着地上她的包袱,站在我的面前,面色平静,眼神通透又清亮,但她那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张着,等待着我的回答,仿佛因为忐忑而忘记了合上。
中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小奈她,仍然向我表达着善意,仍然想要成为我的朋友。
我低头望望地上的包袱,这一时刻,说不犹豫是假的。
关于我的推测,她没有任何的反驳,也就是说,她与她的长姑姑合谋在利用完我们之后再将我们毒死,看来是**不离十。而且从她将包袱扔进水泽的举动,想来那引爆众人体内毒发的“火引”在她包袱中,也是没跑了……
叫我如何再坦然面对她?
“你的包袱中是不是藏着某样东西?还不拿出来吗?”寄城扬声问道:“若你没有诚意,怎么能配得上做美意的朋友?”
小奈淡淡地朝地上望了一眼,甚是不以为意,又抬头望回我,轻声询问道:“美意,你要不要亲手打开查验一下?”
要不要呢?
要不要呢?
无影手行事、踪迹诡异难测,但,一直以来,它助我甚多,帮我掩住眼皮、不让大人查看;在我坠崖时,托着我和姐姐离开险境;在我被绿毛怪掳走时,救我奔逃出山洞……这一次它拼命阻止我饮下泽息剂,并且明白写出“有毒”的警示,我真的应该宁可信其有。
但是,让我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小奈的包袱——这是她的私人物品——在里面翻找,寻找她“目前没有、但将来一定会害死我们的证据”,我……我真的做不出来。
长姑姑对我们、主要是对血族的憎恨,已是板上钉钉,她诱骗落英和哥哥下水,差一点就成功了,她根本就不掩饰她失败后的懊恼,这样看来,她另外准备了计谋,在小奈的配合下,害死哥哥、姐姐他们这数个血族,一点也不奇怪,而且这跟她守住秘密、融成泡沫也并无冲突。
但,她是她,小奈是小奈,小奈一定也挣扎在对长姑姑的衷心和对我们的友情之中,她会选择哪一个呢?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再次深深打量小奈。
她端着肩膀,手臂无力地垂着,掌心微微向着我的方向摊开着,手指微曲,但很放松,如同两朵荒原上开到疲惫的野花,有一种蔫蔫的松懈。
这一刻,我决定相信她。
“小奈,好朋友,算你一个。”我点点头,肯定地说。
“只是请你告诉我,长姑姑额外加在泽息剂里的‘某样东西’,若没有另外‘一样东西’的配合,是绝对不会伤害到饮用了泽息剂的人,对吗?”我轻声问道。
小奈定定地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两弯浅色秀眉,渐渐舒展开,眉心正中的那颗蓝色小痣,将她的脸衬托得又清雅又跳脱——一颗痣,两个仙女,共同的心愿,令人动容。
这一瞬间,没有人说话,我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小奈的回答。
终于,小奈垂下眼睑,轻轻点了点头。
旋即,她又抬起眼皮,直视着我,眼睛里有一种决绝的光,充满了勇气。
我提起包袱,递在她手里,回头对大家说:“还等什么,再不走,落英那条小鱼被地下水道里的大鱼给吃掉了,那就惨喽!”
众人面上神情各异,但是,没有一个人出声质问小奈。
“那深埋在地下水道里、最可怕的,并不是大鱼,而是……”小奈面有忧色,话锋一转:“美意,你真的不看吗?”
“不看!”我干脆地说:“既然已经知道了长姑姑的计谋,也知道了这害死我们的关键在你不在她,我们要不就一哄而上,将你砍了,一了百了,让你再没有丝毫机会下手;要不就选择信任你,前路还长,大家同行,彼此相扶,达成目的。你愿意选择哪一条?”
小奈突然伸手捂住口鼻,只剩一双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她强忍着不肯让眼泪流下来。
她别转身子,肩头耸动。
伸手一抖,将包袱抖开。
包袱中零零碎碎的东西散落出来。两件衣物,一柄小梳,一面圆镜,一封暗黄色的长匣,一卷烟黄色的软布,再无其他。
小奈俯身将长匣拾起,打开,里面是之前忘言给我们念过的、仙女姑姑写给小葵的信。
“你们可看得清楚?”小奈终于将眼泪隐了回去,语气平静地问。
无人应答。
“美意,谢谢你的信任,看来我是赌对了。”小奈眼睛里仍有泪光,照得她那小小面孔晶莹生动。
“你的推测……都是对的。”小奈缓缓道:“长姑姑在得知你们一行人的身份后,就已经在心中策划了,她专门为你们配置了泽息剂,里面加入了一种特殊的成分——珀油,其实这是一样好东西,当你们幻身成鱼后,这个成分可以辅助泽息剂,让你们在水下行动自如、犹如真鱼。”
说到这儿,小奈喘口气,众人竖着耳朵细听,无人吱声。
“长姑姑同时亦交给我一样东西,”小奈继续道:“是一簇枯花草,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长姑姑称它为‘莫回头’,是长姑姑数年前收藏的一束花草,已成干枯。”
“想来这‘莫回头’也并非有毒之物,是吗?”忘言温声插言道。
“不错,不仅无毒,且是极其珍贵的草药,安神固本,千金不换,是水泽森林中的稀罕物。”小奈的语气中有一点点骄傲。
“但那‘珀油’遇上‘莫回头’,就会变得剧毒无比?”画海问道,声音有些尖利。
“不是。”小奈摇摇头,咬了一下嘴唇,望着姐姐,一字一句道:“泽息剂里加上珀油,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你们入水成鱼,出水成人,来去自由,不会有丝毫异样。但若有一天,在你们幻为鱼身的状态下,服下莫回头,莫回头与你们体内的珀油相合,你们就永远是一条鱼,再也变不回人身。”
我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之间的机关,是你长姑姑在配置泽息剂、并且将‘莫回头’交给你的时候就告诉你了?”哥哥冷静地问道。
“没有。我既不知道长姑姑在泽息剂中加入了珀油的事,亦不知道她将这珍贵的‘莫回头’交予我手是什么意思,是长姑姑决意自融后,沉入水中,将此来龙去脉和前后安排告知了另一个仙女,方才你们看到我被众仙女围在水泽中央,就是她们在告知我长姑姑的安排。”小奈亦冷静地回答。
“是了!”画海突然喊出来:“一定是众仙女围着你窃窃私语的时候,被那威胁长姑姑用生命来保守秘密的神秘力量给听到了,于是他就阻止美意饮下泽息剂,并且想办法在地上写出了‘有毒’的提醒,不过,他提醒的也不对,那泽息剂并非‘有毒’,而是这阴谋着实毒得很呐,一辈子就只能当一条鱼了——那老仙女怎么想得出来!但,为什么他只阻止美意?我们可是都喝了啊!”
“呵呵,你们血族成了鱼,就再不能变回吸血鬼来害人了!”风间冷笑道。
“说我干嘛!你不也变不回人类了!一辈子在水里游荡,直到有一天,被我这个吸血鱼给吸干了血!”画海毫不示弱,呛声道。
“‘莫回头’呢?你的包袱中并无此物。”我轻声问小奈。
“是没有。”小奈轻声回答。
“上哪儿去了?”我又问。
“在水泽中央,仙女姐姐告诉我长姑姑的安排时,我就将包袱中的‘莫回头’取了出来,交还给了姐姐们……”小奈的声音低而清醒。
“她们不肯收,对吗?”我继续问。
“是,你又猜对了。”小奈嘴角多了一丝笑意,仿佛因为与我心意相通而有些欣喜。
“那‘莫回头’现在、此刻,在哪里?”我盯着小奈的眼睛,问。我没有笑。
“在我肚子里。”小奈嘴角边的笑意,袅袅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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