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来一直是这么地浅薄吗……”列尔想要找到一点可以否认这一切的踪迹,但他一无所获。
这让他绝望,更让他失望。
对自己的失望。
原本自认为是满怀绝对纯粹的忠诚的自己,竟原来一直隐藏着这样的私心。
这一刻,列尔内心那自以为纯净的世界,正在崩塌……
“哈……哈……”列尔粗重地喘着气,似是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乌列却没有要就此放过他的意思,继续对他道“现在,列尔,你是否该回想一下,自己对待阿莉尔的蔑视与鄙夷,真地是如你所想的那么单纯吗?”
“阿莉尔……阿莉尔……”列尔在心中反复地念着这个名字。
突然间,他觉得这个名字好耳熟。
觉得耳熟,是因为他竟一时半刻想不起来阿莉尔是谁。
他的思绪,真地可以说是一团乱麻。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想起了这个名字属于谁……那个背叛者,那个软弱的背叛者,那个不够强大却担负了冥尘侍称号的女人!
等等,不够强大?
那我又如何?这样的我,有资格去说阿莉尔吗?至少,阿莉尔知道自己的弱小,而我呢?我居然自以为是地站在和她一样的高度上去鄙视着她的卑微……
我……不配去蔑视她。
我不配拥有冥尘侍的地位。
我更不配站在乌列大人的身后去瞻仰他!
忽然之间,列尔身后那雪白的魔法阵毫无征兆地出现,一把长剑猛然从中飞出,朝着列尔的头颅刺去!
列尔想要自裁!
并没有做出什么在实质上对乌列有害的事情——至少现在没有——的他,居然刚烈至斯,这便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乌列就站在他的面前,况且他也早就料到了列尔会这么做,在魔法阵出现的时候,乌列便已轻缓而优雅地伸出了手,将那把和列尔一样雪白圣洁的长剑紧紧抓住。
列尔没有反应,他似已陷入了呆滞的状态,连长剑是否已刺穿自己,他都不知道了。
“我果然是个暴君吗,列尔?”
乌列完美的声音,忽然在列尔的“耳”边响起,将他从迷惘中猛地拉了回来。
“什……么?主人……”列尔抬起头,彷徨地道。
乌列,弯下了腰,脸距离列尔很近。
他那妖异而艳丽的翠绿色眼睛,看得列尔浑身一颤,彻底地回过了神来。
可他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惶恐地回答乌列,他笑了,笑得十分凄凉,听起来,就像是扇虚掩着的破旧木门被晚风吹过时所发出的声音一般,令人满心伤怀……
“呵呵呵……主人……我还应该叫您主人吗?我不配……乌列殿下……我不配啊……”列尔惨笑道。
乌列直视着列尔那看不出喜怒哀愁的骷髅头,淡淡地问“你为何不配?”
“我……”
“你凭什么不配?!你有什么资格说你不配?!谁有这个资格,说你不配?!!”乌列的声音,终于变得愤怒难当。
他的面容,也像列尔的骷髅头一般没有情绪显露出来。
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现在有多么的悲愤!
“从小到大,在我身边守护着的人,是你!死之婚礼上第一个冲到我面前保护我的人,是你!在那之后强忍着悲痛将我从父皇尸体旁拉走,把我带到安全地方的人,也是你!在神圣诸神对我们围追堵截之时,遍体鳞伤、只剩下半个头颅却依旧死守在我身旁的,还是你!而我,刚才居然听到了一个说你‘不配’的声音?!”乌列瞪着列尔,声音愈来愈激动。
列尔再次呆住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乌列发火,比这更加可怖的乌列,他都目睹过。
可这一次,乌列是为了自己,尤其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让他感到受宠若惊的同时,更感到一阵强烈的愧疚和心痛——我真地不配……
似乎发觉了列尔依旧虚弱濒死的心,乌列忽然微微垂下了头,低声说道“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自私……”
听着声音带着痛苦的乌列的话,列尔的心痛得更甚,但他不明白乌列是什么意思。
“您是……什么意思?”他迟疑着道。
“呵呵,连‘主人’这两个字,你都已经不想说了吗,列尔?”乌列自嘲地笑道。
“可是……”
“我从来没有质疑过,你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忠诚。”乌列忽然直起了腰,看着窗外的星空,打断了他缓缓地道,“在我的心里,你们的忠诚没有高与低,没有贵与贱,没有重与轻,只有情感上的区别。你觉得忠诚不应该和情感挂上钩?我不这样认为,那种冰冷的忠诚,我不喜欢,更不想要,就算许多君主对它梦寐以求,甚至千方百计地想要用各种手段去获得,但对我来说,它只会是绊脚石。”
乌列低下头,对列尔道“我不相信你对我的忠诚中,没有掺杂任何情感,就算是崇敬、憧憬这样带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感的情感也好,它们都绝对存在。”
“……那……蒂伯格斯大人呢?”列尔忽然想起了这个他很难想象会在忠诚中带着情感的冥尘。
“呵呵……”乌列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似乎是因为列尔的问题太傻,“你以为,蒂伯格斯那绝对的忠诚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列尔,你太不了解他,也太不了解我,更不了解你自己。”
“我……不了解自己?”
“你是渴望着情感的,那种可以和忠诚并肩存在的情感,建立在这种情感之上的忠诚,明明会是最为坚固的,可你却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
“可情感,终究只会阻碍忠诚的道路!”
列尔,果然还是十分固执。
“……你说对了,列尔,它们可能会阻碍的,是你所谓的‘忠诚’的道路,但却不会阻碍我的。”
“我……还是不太明白……”
“想想你守护在我身边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我敢肯定地说,你那时候决不带着任何一点的杂念,去思考什么自己的忠诚与职责,你的心里,只有‘死也要保护殿下’这一个想法。”乌列说道。
“这难道不是忠诚所激发出的想法吗?”
“不,它们是情感,列尔,只是情感。情感,一定会比你所谓的‘忠诚’要先一步灌满你的心灵。你觉得当时的自己,是绝对坚实的存在,对吗?”
列尔微微地点点头。
“你也以为那是守护着‘忠诚’二字所带来的效果,你错了,列尔,一直以来,你都错了……你的力量,来自你对我的担忧与关心,而不是那冷冰冰的‘忠诚’。”
跪在地上的列尔,双手逐渐握成了拳头,“原来,我一直都是错的吗……”
“你这个家伙什么都不缺,只是差那么一个契机,将你的‘愚忠’改造一下,就令我满意了。”
先皇笑着说出这句话时的画面,忽然浮现在了列尔脑海中。
他从来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却深深地将它记在了心里。
现在,他觉得他明白了。
“我错了……错得太久……以至于先皇都没能看到发觉了这一点的我……我真是太可恶了!”
乌列没再与列尔多说什么,他现在需要思考和反省,再多的话,已是多余。
于是,他叹了口气,将那把长剑扔在了一旁,拉着还在发呆的芬特海姆走出了房间,留下了一个惭愧的人独自跪在房里。
他已不必去担心列尔会不会再试图自裁,如果说刚才的列尔会将这种行为当做一种捍卫忠诚的方式的话,那么现在,它只会让列尔感到羞辱。
乌列是刚刚发现了列尔的问题吗?他是才知道列尔对阿莉尔的鄙夷吗?
显然不是。
但他却一直没有去劝说列尔,因为他和他父亲的想法一样,认为列尔固执的内心,只有在经历一些事情之后,才有可能敞开,也就是需要一个契机。
如果没有契机,乌列就算每天都对列尔劝上几遍,也无法从根本上改变列尔的想法。
一个从来没有在冰面上跌过跤的人,即使在出门前被家人警告过,他会去在意路上的冰吗?也许有些人会,但列尔,却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这个过程,却苦了阿莉尔……
“我们去哪里,哥哥?”芬特海姆问道,此时的他虽然没有脱下人性肤,但却没有了“小龙牙”兰特的朝气,说话没精打采的。
“让列尔叔叔一个人静一静。”乌列一边走一边淡淡地道。
“海姆是不是也该静一静?”
乌列一怔,停了下来。
静一静?他这个弟弟最怕的就是静,他只想出去玩。
看来这次,他是真地知道自己错了,想要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你现在需要的,不是静,而是弥补自己的错误。”乌列说道。
“哥哥告诉海姆怎么做,海姆一定认真去做,带着判断力去做!”芬特海姆拉着乌列的手握得紧了一些,似乎是在证明自己的决心。
看着芬特海姆认真的目光,乌列的心中总算是好受了点,他蹲下身子来,摸了摸他的头说“安达莉塔正在普斯森特公国寻找阿莉尔姐姐,你去帮她,好不好?”
“嗯!”芬特海姆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要忘了你刚才说的话,这句话,哥哥要求你永远记在心里,知道了吗?”
“知道了,哥哥。”芬特海姆微微一笑,却让乌列感觉比他平时那阳光的微笑还甜。
乌列毕竟不是个暴君,他在不知不觉间,还是对芬特海姆表现出了温柔,所以,芬特海姆才会这么快就露出了微笑。
“另外,不要忘了克拉赫那个家伙对你做了什么,如果看到他,替哥哥适当地教训他一顿,好吗?”乌列带着点坏笑道。
“海姆明白了~”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少女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
乌列抬起头来,一个身着银铠的少女映入了他的眼帘。
普莉奥,正满头是汗地站在那里,呼吸还带着些急促。
“今天的决斗结束了吗,普莉奥?”乌列一看便知道她这是刚和罹恶战了一场,而且看样子,她应该是已经休息一会儿了,否则她一定会比现在还要狼狈。
“嗯,罹那个混蛋,下手越来越轻了!”普莉奥没好气地道。
“你为何不认为这是因为你自己的实力增长了?”乌列问道。
“开玩笑!我现在才刚刚第五阶,你告诉我,这个等阶和第三阶相比,在罹的面前有区别吗?”普莉奥不爽地道。
乌列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和普莉奥斗嘴,近段时间,也许是发觉到自己恶劣的态度毫无意义,所以普莉奥将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和罹的战斗上,所以她倒也没再给乌列惹事,何况,普莉奥刚才说的话也的确没错第三阶和第五阶,在罹的面前都是一样的,除非有一天普莉奥步入第六阶,且切实地掌握了这个等阶的力量,否则在那之前,她都无法对罹产生一丁点威胁。
不过,在熟悉了人类提升实力的普遍速度后再看普莉奥,乌列着实感到惊奇,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普莉奥竟比泰力他们成长的速度都快,直接从第三阶来到了第五阶!
这种事情如果让圣陆的人们知道,怕是要沸腾!一年不到跨越两阶成为第五阶,这可是会被吹上天的,如果保持着这样的成长速度,连圣翼骑士的继任资格都是必定可以获得的!
普莉奥自己当然知道这些。
可她更是明白这一切要归功于谁,那就是罹和乌列。
如果不是乌列答应了普莉奥无理取闹的赌约,如果不是罹不厌其烦、无一日例外地陪她进行着这对他来说肯定十分无聊的战斗,她绝对不会有今天。
一个第七阶整天陪着你实战?
别闹了,圣陆上一共才有多少个第七阶,就算有幸能成为他们最最青睐的学生,也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另外,普莉奥还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每一个仲夜骑士的实力如果放在盲眼榜中,虽说肯定会被海博科以上之人——包括海博科在内——压得死死的,但却也必定是在二十名以内!
自己何德何能,能够拥有这样的老师?!
说对罹没有一点感激之情,那绝对是假的。
当然,她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对方这么做的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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