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面一辆高级轿车上,司机打开副驾驶的门,从里面下来一个一身深蓝职业套装的女子,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不用问,是财务总监张静,后座下来的是她的助手高秀菊,手里拿一大堆文件。
接着,所有轿车里的人陆续下车,是总公司各部门的经理级负责人。大家众星捧月一般,围绕在张静周围,一起向厂部办公室走来。
王浩不敢怠慢,急忙拉着王会文出去迎接。那边书记办公室里,张昌文也出来了。
张静进了办公室大门,在门口一站,王浩按照规矩,微微低头鞠躬打招呼:“欢迎张总过来视察!”
他心里却暗自奇怪,公司只说人力资源部的专管培训人员过来,没说这位总监大人要过来呀。
张昌文和王会文还没适应公司里这种见上司要鞠躬的礼仪,只好傻傻地站在王浩身边,看着张静不出声。
张静看看王浩,微微点头算是还礼,然后才说:“我过来是审核建筑工程问题,与你们无关。哦,对了,公司管培训的吴经理已经过来了,你们谈吧。我需要借用一下你们的会议室,王经理,没有问题吧?”
听张静要借会议室用,王浩哪里敢怠慢,连忙点头答应。
张静这才看看王会文和张昌文:“二位老领导,咱们久违了。现在是工作时间,等中午的时候,我请二位吃饭。”
说完,率先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人用了,桌子上蒙了一层灰。高秀菊首先把手里的文件夹找个地方放下,出来找抹布打扫。其他各部门人员不敢怠慢,立刻行动。连被喊来的建筑承包商也跟着忙活。
这位总监大人,比总经理难伺候多了。现在承包商们心里是最忐忑不安了,因为总监大人嫌工期慢了,费用高了。
总监大人是用数据说话的,承包商们哪有功夫把每项工作都细化到数据?那自然是总监大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干不着你走人就是了。
这也是张静厉害的地方,把所有的工作她都有办法给你弄成数据,然后她就根据数据来评价你的工作,你不服都没法辩解,你弄不出那么多数据来反驳她。
她的这个习惯,正是刘万程在二分厂当副厂长的时候,对付那帮不听指挥的中层干部的办法,让张静学了个彻头彻尾,并在以后她的工作实践中发扬光大,在大城里闯出了名气。
会议仅仅开了半个小时,张静就做了总结发言:“公司各部门,不管是谁,再出这种模棱两可的报告,所有费用,自己承担!这次你弄不出让我信服的报告来,我是不会签字认可的。
三位承包人,今天必须拿出合理进度表,交到我助手那里。我不听你们承诺什么时候一定会完工这样的废话!到时候你完不了工,我罚你的款也没有用,因为你给我耽误了事!我这里有合同,拿不出进度表,我就另选其他人来干。不服你可以去法院告万程工贸,看法院支不支持你。好了,散会!”
当真是雷厉风行,不容置疑。当年刘万程和张年发在这里开生产会,也没有这个效率。
待大家都走了,张静才对站在她身后的高秀菊说:“把王浩王经理给我找来。”
高秀菊出去时间不长,王浩就小跑着来了。见这位总监大人,必须小跑着来,这都是在公司里形成的规矩。
张静让王浩在自己身边坐下,问他:“那个刘勇,刘总怎么处理的?”
王浩不敢怠慢,就把刘万程的意思,原原本本地说了。
张静显然对刘万程的办法不满意,挥挥手让王浩出去,就拿起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给刘万程打电话。
电话通了,张静直接就问:“既然你掌握了那么多证据,为什么不直接交检察院?”
刘万程乍一听这没头没尾的话,琢磨半天。得亏他也不笨,知道张静今天的行踪,立刻就想到她是说刘勇。看来,张静对刘勇还是心怀愤恨。
他就解释说:“他那条线上,拴着的东西太多了,真和他较真,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了,很麻烦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张静没有说话,刘万程就知道她明白,然后就说下去:“让他直接去坐牢,有点便宜他了。倒不如让他整天这么提心吊胆地活着。我为他设计的教育方式,也不比公家差嘛。”
张静仍旧没有说话。刘万程就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把电话挂了。
但是,他想不到,张静也是绝顶聪明的人。当年他教她用数据说话,她就可以举一反三,成为大城里争相抢夺的人才。今天,他无意中就又让张静学会了一招。
她立刻再让高秀菊去喊王浩。高秀菊现在对她唯命是从,只要不挨骂,多跑两趟腿也无所谓。
王浩正在后面的电加工车间里,和吴经理安排大家的培训计划。见高秀菊过来喊他,立刻就屁颠屁颠往前面跑。心里还在嘀咕,张总也真是的,你一个电话我就知道了,干嘛非得让高秀菊穿着高跟鞋跑这一趟?这前后足有五百米,也是相当不近。
心里腹诽,面上不敢带出来,见了张静还得毕恭毕敬。
张静就给他布置任务了:“先让刘勇写男女关系的事情。告诉他,如实写出来,每写一件事情,只要属实,公司奖励他二百块,不一千,奖励他一千块!”
王浩就懵了,刘万程没这么交代他呀?
张静看他犹豫,就说:“这是我刚才和刘总沟通后做的更改。怎么,你是不是要去问一下刘总啊?”
王浩就一笑说:“不用,我执行。”心说问也白问。刘万程拿你当祖宗供着,这种事情,就算他不知道,是你自己决定的,估计他也不敢反驳,还得由着你。
王浩又急急忙忙跑回后面去了,张静还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又去了和会议室挨着的,当年的厂部综合业务办公室,这里当年可是她当办公室主任时候的地盘。
二分厂没有钱更新办公设施,屋里的桌椅板凳还是当年的,只是已经陈旧,有些已经损坏了。
那台刘万程教她用的电脑,还在她当年坐过的办公桌上,外形和屏幕已经可以算古董了。
而她当年就是凭着从这台电脑上学到的知识做基础,走出二分厂,走出江山机器厂,直到走出这个城市,进入大城市,成为精英。
睹物思人,心里就不免产生了许多感伤。她走到办公桌前,打开那台电脑,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它开机启动。
老旧电脑,开机启动缓慢,她就趁启动的功夫,掏出烟来,点上一颗。回头看一下高秀菊,忽然记得她好像也抽烟,就把烟盒递给她。
高秀菊急忙摆手说:“我戒了。”
张静就奇怪地看着她。
烟只要上了瘾,想戒掉是十分困难的,特别是像她和高秀菊这种婚姻不幸的独身女人。除非遇到极大的原因,有什么特殊的事情鼓舞着她,她是不可能主动去戒烟的。
张静终于把自己的兴趣,从那台破旧电脑那里,转移到高秀菊身上。
“戒了?”她转回身来,看着高秀菊,“前几天你还到走廊上偷偷抽烟,这么快就戒了?”
高秀菊不知道张静心里想什么,就点点头说:“是,这几天我一支没抽,渐渐习惯了。”
张静就问:“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高秀菊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可也不能告诉她因为刘万程不喜欢呀?只好回答她说:“对身体不好,老是咳嗽,影响工作。”
这个谎撒的,对张静这种人精来说,就太没水平了。你什么时候咳嗽过呀,两个人整天在一起,她会不知道?
高秀菊和冼大夫的事情,张静是知道的。她绝对不会因为冼大夫戒烟。那么,她为什么戒烟?
张静问高秀菊:“你和冼大夫,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高秀菊就摇摇头说:“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婚姻就是个幌子。”
张静大吃一惊问:“你,你原来一直是……”
高秀菊苦笑着点点头说:“也许,这本来就是一个误会吧,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固执地认为我不是个好女人,我也不想跟他解释什么。既然两个人之间,连最根本的信任都没有,那么为什么要在一起?”
回答着张静,高秀菊心里却奇怪,好好的,她怎么对自己的婚姻关心起来了?
聪明人的思维,都是跳跃式的,高秀菊在这方面,比之张静要差许多,所以无法理解她的问话。但张静是她的上司,她问什么她就得答什么。只要这姑奶奶不对她发火,守着别人训斥她,她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为什么不离婚?”张静就又问。
高秀菊就苦苦一笑,半天才说:“我不知道,我实在是不愿意再见到他,甚至是和他说话,都能让我难受好长时间。就这么一直拖下去了。”
想想就又说:“他过去说过,要考研,不想因为婚姻的事影响学习。他考上研究生之后,就会和我去离婚。所以就这么一直拖着。”
原本,张静觉得自己很可怜,这会儿却同情起高秀菊来了。
“离婚不用双方见面说话,”她对高秀菊说,“找个好一点的律师,他就可以给你办妥了。”
高秀菊就看着张静问:“离婚,还可以找律师啊?”
张静跟看怪物一样看着高秀菊说:“这个新鲜吗?”
高秀菊老实说:“我以为,离婚得先到单位申请,单位派人调解,然后还得两个人到法院去,法院再调解,很麻烦的。所以,想想就头疼,不想看见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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