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落叶无啼霜满天,离得近些,林曜能清楚的看到马鼻子冒着热气,嘴角磨牙“哼哧”的埋着头苦苦的拉着木制的马车,像一座小山沉甸甸的压着它那硕健的身躯,马蹄踩进泥坑再出来时,沾满了泥质的水花,飞溅的如同霹雳雷花。
哪怕是坐在车边上的人儿,裹着一身泥点子的蓑衣,两只泥腿子的脚悬空随着马车一摇一摆的晃动,倚着门框斗笠遮着大半个脸颊,看不出模样,随手的马鞭被搁置一旁,只留下插在胸间的双手,任由马儿沿着道路行走。
周遭,埋着身子卷在泥中的“同伙,”粗劣的麻衣已经看不出什么颜色,雨水侵泡着泛着白的指肚,一层一层的指纹外翻着格外的清晰,脸颊深深的贴着大地,泥与土塞满了嘴唇,牙齿间的泥沙涩涩的摩擦着舌头,却又不敢吐了出来。
身旁的朴刀被他们抓的格外的紧,明晃晃的兵器哪怕被泥土打湿也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就如这空气似的,透着紧张与冰冷。
一身的布衣早已褶皱的如泥浆,埋伏,亲眼目睹,亲身正在经历,他的内心惶惶。
马上就要死人了。林曜翻过身子,仰面朝天。林子里的树叶遮挡着黑压压的乌云,沉闷要死的压抑却从九天之上狠狠的压来,犹如一头咆哮的怪兽,撕裂着他的灵魂。
冲洒在树叶上的小小的雨滴,顺着叶脉清晰的纹路,汇成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静静地悬浮在叶尖儿,透过它能看到叶子下模糊的身影,满身的污泥却又与其他趴着的人不同。
秀气的脸颊带着迷离的眼神,额头上嘴角上被淤泥遮盖着,张开的双臂像是迎接漫天的洗礼。
一滴迷了路的雨滴莽撞的冲上了这艘满荷负重的舟船,叶尖微微下沉,顺着滑梯似的纹路,冲入了水珠的世界,一阵无声的拥抱,水珠就朝着身下的人影扑了上去。
离开的瞬间,在叶尖儿颤抖的如同跳板中,林曜的眼中只剩下这豆大的水珠。它滑落的轨迹如抛物线般,在风中翻滚着自己三百六十度的身子做着高速旋转,它微微发福的的肚子在空气的阻力下凹了回去。
在飞翔的途中,又有几滴莽撞的雨滴愣头青地冲进它的身驱,透明的身躯只是微微的晃动就裹着它们继续飞扑下来。
一秒,两秒,好似过了很久……
冰冷的触碰才通过神经穿回林曜的大脑,接着“啪”水珠冲撞在他的脸颊,先是压弯了密集的汗毛,然后天女散花的炸了开来,散落的水滴顺着毛孔逐个填满,最后又汇聚成一个新的小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下去,留下一道痒痒的划痕。
林曜的眼睛因这小小的痒痒微眨了下,再睁开时滴滴答答豆大的水珠从树上密集滚落下来,“叮叮咚咚”滴在旁边的水坑里敲打着永不停歇的水纹,脸颊上生疼的水珠散落,冲洗着他满脸泥巴的脸,却也让他睁不开眼。
车轮碾着泥浆粘稠的声音越来越近,三十多辆马车缓缓的驶来,殊不知危险的到来……
林曜翻过身来抬头看着,那排在前头第一辆的马车,刚刚还看不到脸颊现在已经格外清晰。
那是一个不大,甚至充满稚嫩的脸颊,瘦小的身子裹着宽大的蓑衣,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溅起的水花让他眯着眼睛,发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满驼的红晕和摇摇欲坠的身子随着马车摇晃。
帘子后伸出一只布满花甲的手,挑开帘子露出苍老的脸庞,他看着车外的少年说着什么,迎着雨水敲打成一片水雾的少年扶了扶头顶要掉下去的斗笠,摇了摇头,嘴唇一张一合,显然在拒绝着。
他把老头推进马车里,自己又坐在车外,顶着扑面而来的雨水,瑟瑟发抖着,他身后,一辆一辆的马车接踵而至,从雨水中惶惶而来。
车轮,马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混乱嘈杂起来,“哗哗”的雨声掩盖不住着碌碌的车队,一辆,两辆,三辆……
就好像是从水幕里钻出来似的,突然的,只要到了那个特定的距离,马车就变得清晰起来。
林曜依然盯着第一辆马车,马车上的老人进去没多久,递出一个葫芦,少年明显犹豫的眼神,只不过很快在老头的期待的眼神中,抬起葫芦微微倾斜着,一点一滴的抿着……
“兹啦,”
一声空气的颤抖在林曜的耳畔炸响,扭过头来只剩下寨子里大汉一脸狰狞面孔和他手中“嗡嗡”作响空了的弓弦!
回过头去,那一根木箭穿透无数的雨滴,空留下一道断了线的雨珠划破绸质的雨幕,已经到了少年的身前!
在那支箭的身后,是提携着朴刀满身泥泞一脸狰狞的匪贼,满身地污水随着他剧烈的运动狂甩而出,手中挥舞的刀身横劈着雨水,脚下的鞋子踏在泥泞的路上,水花四溅,就如同禁止的芭蕾舞一般悬停在那一刻。
而他得身后则是刚刚爬起来的匪贼,刀竖立在土中撑着自己的身子,微微屈膝的裤子因泥水的侵泡,拖沓在地上,雨水冲刷在他们的脸上,一时遮住了他们的眼睛,有的用手抹着自己的脸颊,有的已经腾起身子加速的冲跑。
之后则是正要起身的大汉,左手摸着身边的朴刀,右手支撑着起身,身下则露出一道人形状的浅坑,踩着凌乱的脚印,一副豁出去的决心。
“嘶”
人仰马翻,前面的马儿扬起高高的蹄子,竭力嘶鸣的吼叫,半拉来的帘子露出透着疑惑的捕快,或者看着向自己冲来满脸狰狞的獠牙,露出惊恐的眼神。
这静默的树林中,刹那间遭遇的瞬间,显得突然,惊惧。两旁的人突兀的相撞起来,雨水打在身上,水花溅在脚上,一切都阻止不了这场战争,一头头冲上来杀人的野兽,和坐在人仰马翻的杂吏,如今狭路相逢,隔着的只有这透明的雨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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