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的女子望着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少女,愣了一下,才瑟缩着爬了起来跪在了卫襄面前,娇娇弱弱地哭了起来
“奴婢,奴婢是芸儿啊……表小姐,求求您了,不要把我私自出门的事情告诉夫人……”
方才那一瞬间的狠意和防备,仿佛只是卫襄的错觉。
卫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笑了笑
“好啊,我不会说的,但你,也不会想起来的。”
“什么?”跪在地上的女子仰起头。
卫襄手法利落地将一张镇魂符拍在了她的额头上。
嗯,是镇魂符,而非搜魂符。
刚刚醒来的女子再次晕了过去,这一次,晕得十分彻底。
不多时,卫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与守在门外的尉迟嘉会合,两个人的身形直接隐匿在了虚空中。
“怎么样,那两个人走了吗?”
卫襄左右看看,问道。
她觉得凌瀚和苏沫言大概不会就此离开。
尉迟嘉指了指茶馆外面的角落
“在那里等着呢,大概是想要看到我们的真面目。”
“哼,想得美,让他们继续猜吧!”
卫襄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绕着两人走了一圈儿,甚至还对着凌瀚做了个鬼脸儿,才高高兴兴地和尉迟嘉一起离开。
而凌瀚和苏沫言两人,对此一无所知,又足足在茶馆外面守了半个时辰,亲眼看到只有芸儿一个人出门,才不甘心地离去。
洛城茫茫的郊野上,卫襄一路被尉迟嘉牵在手里,看着脚下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荆棘和杂草,原本的信心满满变成了怀疑
“狐狸精,你不会又是把我蒙过来给你哪个老相好算计的吧?”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前面蹦蹦跳跳带路的狐狸精跑回来,举着爪子赌咒发誓“小仙子,这次,包括上次,我要是有心骗你,让我天打雷劈!”
天打雷劈,这对妖怪来说,可真是很严重的誓言。
卫襄点点头,表示自己相信了
“哦,那我们继续走吧。”
“好咧!”狐狸精继续向前跑。
尉迟嘉却停了下来。
“是不是累了?走累了就歇会儿。”
“也不累,我就是怕她又把我们坑了……不知不觉,一年又过去了。”
卫襄想起上次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心头一时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
那会儿她刚刚重生回来不久,见了尉迟嘉就恨不得赶紧弄死他,偏偏他就在这个荒山野岭救了自己的命,然后自己又救了他。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直纠缠到如今。
现在她不想弄死尉迟嘉了,但对于现在两人被绑在一起的这种现状,她心里是极其不满的。
尤其是这厮如今越发不把他自己当外人了。
卫襄甩了甩手,甩开了尉迟嘉一直将她抓得死紧的手,继续向前走。
走了几步,实在忍不住了,回过头瞪着尉迟嘉
“哎,我说,咱们两个什么时候能解开这种什么见鬼的魂魄相连啊?你说万一哪天我遇到自己真喜欢的人了,难不成我还要和你连着啊?或者说,你有了别的喜欢的姑娘了,咱们老这么黏一块,人家能愿意理你吗?”
卫襄连珠炮一般甩出来一堆反问,让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尉迟嘉猝不及防之下,有瞬间的茫然和无措。
冬日的荒野,苍茫中透着萧瑟,天地间一片枯黄,映着暗沉的天色,紫衣翩然的绝美男子神色怔怔,如墨的双眸茫然地看着卫襄
“怎么会有别的人呢?”
眼前这人一脸无辜,清亮的瞳仁里倒映着她的影子,让卫襄一眼看过去,莫名地生出一种自己又在欺负人淡淡愧疚来。
可她愧疚什么啊?难不成被这人时常占便宜,她就得向他妥协了?
真是见鬼!
卫襄转开眼神,气咻咻地继续往前走
“你别给我装傻。”
“襄襄。”
尉迟嘉从她身后伸过手来,再次将她的手牢牢握在了掌心里
“不会有别人的,永远也不会有。永远就是我们两个。”
“你爱有不有,但是我——”卫襄回过头来看着他“尉迟嘉,我们回不去了。”
“无论我们是本出同源,还是魂魄相连,都回不去了。因为我如今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我痛过就会放下,我前世受过苦,我这辈子就再也不会靠近!”
卫襄几乎是低吼着将这些话说完。
可站在她面前的人仍旧是那样淡然而又迷茫的神情,仿佛根本就听不懂。
“你能不能明白?”卫襄有些绝望地加了一句。
“我能明白,我全都明白。”
尉迟嘉如墨的双眸黯淡一刻,很快又重新明亮起来,他抬手将卫襄斗篷上的风帽扶了起来,将少女明媚的脸庞几乎完全覆盖,才伸手轻轻地抱了抱她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知道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也知道你现在看我,横竖都是不顺眼的。可是没有关系,慢慢会好的。”
“尉迟嘉……”卫襄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那不是皮肉之伤,那是一辈子刻骨铭心的漫长岁月,即使你很无辜,即使你也陪了我一辈子,可我就是不想再喜欢你了,可不可以?”
“当然是,不可以。”
尉迟嘉微微一笑,不由分说,直接揽着卫襄继续往前走
“好了,现在不要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等到哪天你真的遇见一个比喜欢我,还要喜欢的人,再来说这个也不迟。你看那只狐狸精都跑得没影儿了,我们快走吧。”
“尉迟嘉!”
卫襄眼前被风帽遮得严严实实,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挣扎着喊了一句,却很快就被镇压下去。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说点儿别的,大表哥的那个小妾,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别给我打岔……”卫襄被尉迟嘉裹在怀里,跌跌撞撞地抗议。
“我没打岔,我说真的,那个人有蹊跷,要是处理不好,可是很严重的问题。”
尉迟嘉坚持把话头扯开
“我也很想知道,襄襄你到底长进了没有。”
“长进?我肯定长进了啊!”卫襄最烦别人质疑她的能力,决定先将事情说清楚,“不就是重生的时候,老天爷跟她开了个玩笑,重生了一半儿吗?”
“她经常梦见自己后半辈子大富大贵,但这个梦呢,做得是乱七八糟,残缺不全。最有出息的那个儿子都记得,偏偏不记得自己给谁做了妾。本来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是就这么稀里糊涂,似真似幻地过完这辈子,偏偏之前咱们对她用过搜魂符,今儿凌瀚这一张搜魂符下去,差点儿把她魂魄给打散了,她的魂魄一弱,重生回来的那个魂魄倒是趁机彻底回来了,刚好被我逮个正着。”
“然后呢?”即使知道结果,尉迟嘉还是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然后很简单啊,我直接一张镇魂符拍过去,让这个重生回来的魂魄又缩回去睡着了。不然大表哥一家子还不知道要被折腾成什么样子……要说这个芸儿也真是奇怪,上辈子她身为一个妾室,生了大表哥的长子次子,后来还继承了家业,想来过得不会很差,她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居然能和我这样苦了一辈子的人,一般重生啊?你是没看见她的那个眼神,一看就是想要重生回来搞事情的。”
关于这一点,卫襄十分想不开。
尉迟嘉笑笑,将她被风吹开的斗篷再次裹严实,才开口道
“重生这种事情玄而又玄,谁也说不清的,说不定在那个芸儿的眼里,还觉得上辈子你一辈子安享尊荣,荣华富贵呢。”
“安享尊荣,荣华富贵?”
斗篷下面传来卫襄哈哈的笑声
“要真说起来也算啊,除了守寡,我一辈子可不是荣华富贵么,死的时候都熬到你们柱国公府太夫人的位置上了。”
“所以,想开点儿,老天是很公平的,允许我们重新来过,自然也会允许别人重新来过。”
“照这么说,她刚好落我手里,那也是老天爷的安排嘛……”
两人说着话,渐渐隐没在茫茫郊野间,蹦蹦跳跳跟在后面的胖胖跟悄悄绕回来的狐狸精默默地击了个爪,都松了口气。
“狐狸精,你说小姐姐好好的,怎么就又差点儿跟姐夫掐起来呢?”
“这有什么,想到自己一辈子就这么被一个男人给套住了,她内心躁动,不甘心呗。”
狐狸精撇撇嘴,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分析
“其实要我说,他们人类女子,得一辈子守着一个男人过日子,着实无趣,胖胖你可记得,咱们做妖怪的,那都得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才不算辱没咱们妖怪之名!”
“你是妖怪,我可不是,我是神兽大人,我是龙猫!”
“切,神兽,一会儿捉鬼的时候你可别跑!”
“我才不会跑,我就窝小姐姐怀里看着……”
寒风呼啸,看着眼前的穷山恶水,卫襄和尉迟嘉终于停下了脚步。
卫襄指了指面前密密麻麻的荆棘丛,再次怀疑狐狸精
“这就是你那老窝,那什么,洞天福地?”
“是啊,小仙子你看你看,我就是在那个洞里出生的!”
狐狸精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在一个结满了蜘蛛网的洞前兴奋地蹦来蹦去。
卫襄走过去,蹲在洞口看了看,仿佛能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在这洞里出生,长大,修炼,成道。
虽然这洞是真破。
卫襄伸出手拍了拍狐狸精的脑袋
“好吧,那就恭喜你,重游故地。”
身为一个人类,她十分看不上这样的地方,但她得说服自己,一定要尊重狐狸精的这点念想。
毕竟捉鬼的事情还要靠狐狸精呢。
卫襄站在山头上眺望了一圈儿,等狐狸精对出生之地的怀念之情得到了满足之后,她才将狐狸精揪了过来
“好了,先不要看你那个灰扑扑的洞了,如果你喜欢,以后你可以在这儿长住,现在,你先跟我说清楚,哪个山头,有鬼?”
“小仙子,你确定,你要捉鬼吗?”
狐狸精站在卫襄身边,歪着脑袋看着她
“我可告诉你,我们野狐岭的鬼,特别凶。”
“越凶越好,不然,我怎么增长修为?我不增长修为,什么时候才能回东海去?”
“好吧,我看你就是仗着柱国公在,才这么横——跟我走吧!”
狐狸精嘀咕了一句,向着远处的一个山头奔去。
尉迟嘉和卫襄抱着胖胖,紧随而去。
洛城,凌瀚根据苏沫言的提示,总算是学会了一点儿人间的手段,打听到了有用的消息。
茶楼里说书的先生得了十两银子,口沫横飞地将陈家的来历说了个底儿朝天
“……要说陈知府家啊,那可真是世家大族,陈家世代为官,陈家老太爷以前还做到过丞相的位置呢,至于陈夫人,那更是不得了,出身长安的卫国公府,就是那个出了个皇后的卫国公府!陈夫人的亲哥哥如今是国丈,亲侄女儿是皇后……”
“前不久,陈夫人的小侄女儿还来探望她了呢,听说,还带着未婚夫柱国公呢!”
卫国公府,柱国公?
凌瀚莫名觉得耳熟,立刻追问了下去
“那老丈可知道陈夫人的那个侄女儿叫什么名字?”
“这老朽可就不知道了,只知道肯定姓卫,卫国公府的人都姓卫不是吗?”
“那柱国公呢?”
“柱国公的名讳老朽倒是知道,复姓尉迟,单名一个‘嘉’字。”
尉迟嘉,尉迟嘉,卫,卫襄?!
凌瀚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金光,如同当头一棒,对着他狠狠砸了下来!
终于知晓了原来算计他们的是这两个人,凌瀚整个人都不好了,立刻拉着苏沫言惶惶离去。
“走,咱们快走,蛊引以后再找!我们必须赶快离开!”
回到客栈,简单收拾了一下,凌瀚就要带着苏沫言离开洛城。
苏沫言却站在原地没动,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凌瀚
“凌瀚哥哥,你在怕什么啊?如今卫襄才是东海人人追捕的妖女,为什么我们要跑?大不了我们把他们回了大周的消息传回东海去,自然有人来找他们的麻烦,我们为什么要就这么放弃你能彻底自由的机会?难道凌瀚哥哥你真的怕他们?”
“我……”凌瀚一时语塞。
是啊,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尉迟嘉的对手。
而他在蓬莱山门外惨败于尉迟嘉之手的那一次,言儿尚在昏迷,根本没看见。
所以在言儿的心里,他还是那个盖世英雄。
凌瀚慢慢冷静下来,许久之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想办法给东海传回他们的消息吧,但我现在有蚀心蛊在身,跟他们交手,怕是会吃亏,我们不离开也可以,避一避还是必要的,我怕我保护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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