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是早晨在马车上眯得久了, 这会儿还没睡醒呢。谢笙想道,高三娘越过二郎和五皇子,特意和我打招呼?
二郎和五皇子对视一眼,道:“不必多礼。”
谢笙则是板着脸:“高姐。”
高三娘见谢笙行事如此板正, 全然没有先前见到他时的柔和温润, 也不以为意。
对于谢笙的态度,她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这会儿过来, 不过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个招呼认认人。好叫以后再见的时候, 她能和谢笙称一句早就认识。
高三娘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同太子道:“表哥, 人也认过了, 咱们去寻姑母吧,我许久不见她, 想她得很呢。”
太子领着高祺和高三娘又和二郎说了一句,便直接转身。
在离开之前,高三娘还特意回头看了谢笙一眼,带着十足的灵动娇俏。
等离得远了,太子才问:“三表妹可别告诉我,你是突然想要过来瞧瞧的。”
“表哥别生气,其实我就是想过来认识认识谢笙的, ”高三娘也不隐瞒, “昨儿我回程路上遇见他了, 见着就喜欢。”
“你难道不知道现在高家和谢家的关系?”太子停下脚步, 毫不避讳的轻轻弹了一下高三娘的额头,“三年前谢侯爷从蜀州回京述职,他还拒绝了你和谢笙结亲的事呢。”
“唉哟,”高三娘故意捂着连红也没红的额头叫了一声,惹得太子忙来看她,她才道,“可是谢笙好看嘛。”
高三娘说完,才又声道:“何况祖父时常念着,若是谢家和高家能重修旧好,他如今也不必如此殚精竭虑。表哥您如今也不必一定要娶谢家大姐儿做我表嫂,定能择一名真正合你心意的如花美眷。。”
高三娘往高祺那边瞟了一眼才道:“听说谢家对谢笙的一件都很重视。当初那是谢侯做的决定,可要是谢笙自己喜欢我呢,难道他们还能不许?”
高祺一路上也不看高三娘,只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到假山上头。他三妹在家受尽宠爱,在宫里也最得太子和贵妃欢心。她想要说动一个人的时候,就没有做不成的。不过这回在谢笙的事上,高祺却不觉得三妹能得偿所愿。
谢笙一看,就是谢宁的种,简直就是和谢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高祺不看好高三娘,太子却很感兴趣。
比起谢笙的姐姐,自然是谢笙本人身上背负的谢李两家资源更重。
若说谢家到时候可能会当没有这个女儿,却不能当自己没有谢笙这个儿子。
要知道,谢笙可是李氏唯一的儿子,就算谢侯爷舍得,难道李氏就能舍得?
太子深信高家不会背叛自己,朱家可以用联姻拉走一个自己身边的谢麒,难道自己就不能釜底抽薪,将谢笙的心拉到自己这边?
“这件事,你一个人是做不成的,”太子道,“咱们回去告诉母亲,请她为你好好谋划。”
对于太子的提议,高三娘自是应了。谢笙每日除了进宫,就是回府,鲜少在外呆,便是拜访,也是去了李、周、朱这几家居多,偏生这几家,都是高三娘不能去的。
她正找不到能入手之处,若能得了高贵妃襄助,也不枉她今日这么早进宫,一定要坚持过来认识谢笙了。
“那高三娘瞧着,倒是个可人喜欢的性子,”二郎捏着鼻子学高三娘说话,来打趣谢笙道,“我是高家三娘。”
“闹闹便罢,你还来劲儿了,”谢笙轻轻推了二郎一下,“我可不会和高家的女儿有什么牵扯,她就算再好,能好的过我娘、我姐姐和红玉姐?真要说讨人喜欢,我表妹站出来,难道不比她可人疼?”
“你说的是琛琛?”二郎是见过琛琛的,此时提起,不免也露出笑容,“你那个妹妹,的确是个最可人疼的。”
五皇子见两人笑闹,突然也道:“满不喜欢那高三娘最好,我旧年曾见,高三娘幼时,便敢提着鞭子抽伺候的奴婢。一个不喜,便要摔东西骂人。如今虽然看着好些,可谁知道内里还是不是如此。她配不上满。”
其实在场三人都知道,谢笙和高三娘之间绝无可能。谢家和高家政见不同,且有血仇。虽然这不干谢笙的事,可谢笙身为谢家人,就定然会以自己家族的立场为重。何况谢笙本就是站在二郎这边,更不会接受高家之女。
谢笙本人也看得清楚,这个时代,除非青梅竹马,否则都是盲婚哑嫁。他对未来抱有很大的憧憬和期待,希望能够至少找到一个和自己脾性相合,品味相近的人。至少这样,他们能慢慢相处,找到最适合彼此的生活方式。
虽说大家心里都心知肚明,男孩子间也就是开开玩笑,可对于高三娘的这种八卦,还是没有多少人知道的。谢笙和二郎都不由看向了五皇子。
五皇子立刻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是我故意要在背后说嘴,只是……”
“五哥放心,我们还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只是这事儿实在叫人惊讶得很,我与满一时有些惊奇,”二郎道,“毕竟细说起来,高三娘也算是京中有名的贵女。”
谢笙倒没有二郎那么重的求知欲,年幼时摔东西骂人,那是熊孩子常做的事情,谢家和李家没有这样的孩子,不代表别家教不出来。至于用鞭子抽伺候的奴婢这事儿,也只能说高家权重,高贵妃当年威势盛,连带着她的侄女都敢在宫中恣意妄为。
谢笙对这事,顶多惊讶一下,再多的,便是以后保管离高三娘远远地。千万别走得太近,尤其不能动心。
不过说起京中知名贵女这事,他二姐不也有才女之名吗。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名望也是能花心思经营出来的。
“这事儿宫里知道的人不少,否则也不会没人敢惹高三娘,”五皇子道,“旧年她的事情,全被高贵妃给压了下来,连着宫里的娘娘们,都是躲着她走的。”
高三娘常在宫里的时候,谢笙还没从蜀州回来,二郎也还被皇帝藏的严严实实的,他们自然对高三娘不熟悉。后头等谢笙进宫做伴读,高三娘也直接往高贵妃处去,自然遇不着。等谢笙做了伴读的第二年,高三娘就随父亲上任去了,也就没有认识的机会。
谢笙和二郎对视一眼,这高三娘居然还是宫里众所周知的天魔星。
二郎想了想道:“五哥你不好说这些,吴子却是不必怕她的,我叫吴子来讲给咱们听。”
这日最后,谢笙是听了一肚子关于高三娘在宫里不得不得说的二三事,才回家的。可惜这样的事情谢笙不能对外人说,只能自己憋在心里。不过好在二郎和五皇子也是这模样,他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了。
高家人的事,谢笙听过便忘。这日下学归家,谢笙前往李氏处请安,想起前天在别院去挑的那些花树。
“既然花树选好了,娘可将帖子发出去没?”
“才写好呢,哪里就有这么快了,”李氏他们昨儿傍晚才回,还比进宫去的谢笙到得晚些,“今日多亏你大哥和你两个姐姐帮我,才将将写完,等明日再将帖子送出去。”
“那一日你休沐,可不能乱走,待在家里和你大哥一同招呼客人。我请了你外祖母和三舅母来做女宾的陪客,到时候琛琛也要过来,你若不忙了,可以去看着琛琛。”
“娘放心吧,琛琛听话着呢,我会好好看着她的,”谢笙知道,之所以会叫自己适时躲懒,也是为了不要抢谢麒作为世子的风头的意思。有些事已经做到了九十九步,这一步又何必要去争抢什么,没得叫人离心。
李氏见儿子明白自己的意思,微笑着叫他近前,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你明白为娘的心意便好,也就是你爹他们不在,咱们娘俩好说说心里话。”
“你大哥是世子,这些人脉早迟都是要交到他手上的,若是他日后愿意为你铺展一些人脉,你便接着,若是不愿,也不必强求。这世上除了爹娘,没人会理所应当的给你什么。”
“你现今也渐渐大了,也知道自己要走的路子,等你中了举人,便多出去交际交际。你如今的圈子太过狭窄,宫里的老师也教不了你太多,等你中了举人,便该去国子监读书了。你日后要做官,就要去认识更多的人,结交更多的朋友。这世上不止是有高官贵胄,更多的还是普通人和寒门学子。”
“多谢娘,儿子知道的,”谢笙起身,向着李氏深深鞠了一躬。
李氏坦然受了谢笙这一礼,才叫了他起来。
“去吧,回房换了衣裳,再过来用饭,”李氏突然又想到,“今日门房有人给你送了谢礼来,也没说是谁家,只说是前日被你所帮的马车主人。”
李氏说着又笑了起来:“你这孩子,遇见什么事,也不和家里说一声,若不是你大姐刚好在我这里说话,谁能知道那人说的是什么?”
李氏一说起马车主人,谢笙便想起是怎么回事了,只道:“也不是我存心帮他,实在是高家欺人太甚,何况,我还赶着出城呢。您们都在庄子上,我可不乐意一个人在家。”
“多大了,还孩子气似的撒娇,”谢笙没提高家奴仆的那些话,李氏便也没再说。
“多大也是娘的儿子,”谢笙又说了一句,才退了下去。
捧墨跟着他出门,自然不知道家里的事情,谢笙便问待在家里的六子。
六子一早就预备好了谢笙的衣裳,此时听见谢笙问起今日有人送过来的礼,便忙道:“是一整个书箱,不过里头装了什么书,却没看过,如今已放在书房了。”
谢笙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又问:“怎么竟直接收了别人的礼?”
“那送礼的人是直接送到门房的,且怕咱们家里不收,只放下东西,交代了一声是谁送过来的,便赶紧走了,连追都追不上,”六子道,“门房告诉我过后,我便直接去求了夫人拿主意,夫人知道之后,才决定收下的。”
“这送礼那儿有这样送的,”捧墨不自觉说了一句,而后又道,“该不会是少爷您那日说,自己无需谢礼,他们怕您不收,才放下就走了的吧。”
“算了,收下就收下吧,等会儿从前头回来,我再去瞧瞧到底是什么书。”
谢笙赶着去主院用饭,此时也没耐心去书房细看,便只得等到了从主院回来,洗漱过后,才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谢笙就看见了一个藤编的书箱。工匠心思巧,还弄了个竹节的纹路。书箱静静的放在书架的一角,和旁边的书架气质相合,让他见了,就觉得心里喜欢。
书箱是被锁上的,开锁的钥匙就放在书箱上头的抽屉里。
谢笙先前已经被告知了钥匙的所在,此时自是直接打开就能看到。
捧墨跟着谢笙进来,原要主动上前,却被谢笙拦了。
谢笙自己慢慢用梅花柄的钥匙,打开了书箱上的木锁。
“这一箱子,不就是少爷您备考用的书吗,您都有一套了,那些人还又送您一套,是什么意思,”捧墨有些不明白,“竟然连蒙学的论语都有!”
谢笙也不懂那送书人的意思,便随手拿了一本出来翻阅,发现里头竟然有人用楷写了许多注释和理解。
“少爷,您怎么把书给关上了?”捧墨站在谢笙身后,并没看见书上的内容。
谢笙没有回答,而是另外拿了一本、两本。
“捧墨,”谢笙喊道,“这个书箱,可是个无价之宝。”
捧墨也伸手拿起一本翻看,不由瞪大了眼睛。
“这些,是注释?”
“是啊,”谢笙看着面前的这些书,心里有些止不住的发颤。
谢笙生在侯门并不缺钱,自然也不缺书,可是像周老爷子和李大舅他们给讲的一些经义注释,还有自己的见解,以及李翰林对谢笙的培养,就不是一般的人能够接触得到的了。
如果不是因为李氏的出身,谢笙也未必学得到那些。君不见多少侯门的家学,都是请的秀才和落地举人。和得到几位翰林出身的大才亲自教导的谢笙,堪称天壤之别。
“这一次,咱们本来也不是一心想要去帮忙,却得了这么多东西,实在是受之有愧。”
“少爷?”捧墨喊了一声,还是道,“那我叫人下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家送来的。这么大个书箱,想是不难。”
谢笙点了点头,在捧墨出门之后,到底还是忍不住,翻开了一本书。
让一个喜欢读书,且一向爱书的人,得到犹如宝贝一般的书籍,还想要他能够忍住不去看,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谢笙看得如痴如醉,但翻到其中一本论语之时,觉得有些奇怪。
正是“吾日三省吾身”,这一句,被额外勾画了出来,一旁的字被写上了一些个人感悟。
书上一般以某自称,但在这一条的旁边,谢笙却看到了一条不一样的自称。奉正。
谢笙点了点书页上的奉正二字,只觉这个名字非常耳熟,就好像他在哪里听到过一样,到底是在哪里呢。
“对了,可以问娘,”谢笙直接带上了手里的书,想了想,又带上了几本蒙学的书册,直接开了门。
“少爷,您这是要往哪里去?”捧墨才和六子说完话回来,就撞上了谢笙。
谢笙穿着一身中衣,也不觉得冷,就直接往外跑:“去寻我娘。”
捧墨见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重回屋子里,拿了谢笙的披风和外衫,再提了一个灯笼,就匆匆在后头跟了上去。
谢笙一面走,一面品着方才读过的书中的释义,这个地方和老师讲的不同,那个地方似乎又和外祖的见解有些不一样。
谢笙走得快,饶是捧墨反应不慢,也一直到了主院外头才追上了谢笙。
谢笙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院里伺候的丫鬟,谢笙只拿了捧墨手里的披风随意披在身上,就直接进了门。
谢侯和李氏原本已经快要歇息,哪知道底下丫鬟说是满少爷过来了,两人又叫人多燃了烛火,庆幸自己还没安歇。
谢侯瞧见谢笙只穿着中衣,外头披了披风,后头捧墨抱着他的外裳,有些恼了:“你瞧瞧你,这像是什么话。”
“爹、娘,”谢笙喊了一声,也不管谢侯方才的责备,直接上前,将手里的书摆到了李氏面前。
“娘,这是今日那人送来的谢礼中的一部分。”
书?李氏和谢侯对视一眼,只看谢笙的模样便知道,这书必然没这么简单。
谢笙飞快的将《论语》翻到自己发现不同的那一页,指着一个地方问李氏:“娘,我一直觉得耳熟,却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奉正是什么人,娘您知道吗?”
“奉正?”谢侯也觉得这名字耳熟,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到底是谁。
李氏拿起书册,翻了两页,眼中慢慢露出惊讶。李氏出身清流之家,自然看得出这些书册的不凡之处。若是放到民间,这套书都能算是镇族之宝。
李氏看着上头的奉正二字,突然道:“那不正是温相的字吗!”
“温相?”谢笙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朝中哪一位丞相姓温的。
倒是谢侯被这么一提醒,便想了起来:“原来是那位!”
见谢笙迷糊的看着自己,谢侯解释道:“先帝时有一温相,十分得重用,不过后头皇子之乱时,温相因不愿服从叛逆,代皇上执笔,写下传位诏书。叛逆便杀了温相嫡长子。后叛逆伏诛,温相辞官,先帝久留不住,才同意了。”
“后先帝封了温相为文亭伯,自那之后,温相便回了老家,再没进京。”
“可是这书,却绝对不是一般人家能给得出的,必然要是和温家有关的人家才行,”李氏想了许久,也想不到是谁。
“满,你可知道那日你帮了的马车主人是谁?”
谢笙摇了摇头:“只知道是位姑娘。”
李氏思忖许久,才道:“若我没猜错,那许是温相儿子的女儿。温相比我爹大上不少,不过温相的母亲却是难得的长寿。”
“虽然别家都以为温相多年不进京,可事实上,温相每年都会有一段时间住在京中的私宅,陪伴他的母亲。若这次陪着温相上京的是温姐,那这些书,和当时只有一个丫鬟和车把式在侧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温家秘密来京,自然不愿意大肆张扬,一辆马车是为了出行方便,人自然不会多带。
“那娘,这些书怎么办?”
谢笙心里明明知道,是该把这些书还回去的,可他就是有些忍不住,想要将这些书留下细细品读。
李氏看到了儿子面上的不舍,笑道:“这都是我的猜测,当不得真,明儿叫你爹先查一查,若果真是温家,我亲自带上书请你三舅母陪我去温家下帖子。你三舅母是温夫人的侄女,不会真不叫我们进门的。”
谢笙留恋的看了一眼这些书,然后一本本收了起来,抱在怀里。
“既然如此,娘,我那里还有不少,明儿叫六子给您一并送来。这些我便先拿回去,也省得放散了不好。”
等走在回程路上,捧墨有些心疼的问谢笙:“少爷,难道真要把这些书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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