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皇上起驾——”
太监总管钱公公今儿并没跟着皇帝去上朝, 他在送走了皇帝之后, 就立即折返,回到了身后的宫殿之中。
他进门之后,没在殿中停留,而是熟练地穿过了一个低的暗门, 走进了另一个寝殿。
殿中还焚着清冷的梅香, 因这儿的主子不喜欢太多人服侍, 一般不留人在跟前,唯有一个老嬷嬷坐在不远处的几前, 正在调香。
厚厚的帷幕还没有半点动静。
钱公公只看了一眼, 便低了头,快步走到了离帷幕三尺远的地方站定。
“娘娘,皇上已经起驾了,”钱公公特意压低了嗓音,让它听上去不至于显得太过刺耳, 免得吵着了里头正在休息的人。
“是吗, ”里面那人轻轻说了一声,便只听得一串铃铛脆响, 是里头的人拉响了床柱边的绳子。
铃声响起之后, 很快就有一列侍女端了洗漱用的东西进来。
钱公公赶忙退到门外。
这门做的隐秘, 前头绿树成荫、花草掩映,如不是知晓此处之人, 一般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白露过后, 天气便慢慢转凉。这会儿太阳才刚刚升上宫殿的对角, 呼吸之间已经带上了些许雾气。
一个太监转过转角,瞧见钱公公之后,忙快走几步,悄悄问道:“师傅,那位主已经起了?”
钱公公睨了那太监一眼,没有说话。
太监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对钱公公赔笑道:“瞧我这张嘴,师傅,定边侯府的亲眷听说已经出了府门了。”
钱公公似乎是被太阳的光芒给刺着,眯了眯眼睛,才慢条斯理道:“皇上吩咐过了,定边侯乃国之栋梁,等他和他的亲眷来了,便先直接请到偏殿去休息,不可怠慢了。”
“是,”那太监领了命下去。里头的宫女们也都退了出来。
钱公公这才重新走了进去回话。
摆着明黄色靠垫的主位上,正坐着一个穿着普通百姓衣裳的青年女子。她脸颊微丰,凤眼朱唇,身上气质高贵,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骄傲自矜的模样。
钱公公进去,纳头便拜:“娘娘,世子和姐已经出了定边侯府的门了。”
只称娘娘,又是这样打扮,却能坐在用了明黄色的靠垫上,用着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服侍,还叫他规规矩矩,不敢逾越的女人,在这宫里只有一个。
高贵妃把持着后宫,手握凤印,可这皇帝所居的晋江宫,除了皇帝之外,就只认一个主子,便是朱王妃。
“果真,”朱王妃的脸上总算是带上了几分喜色,“可吩咐好了?”
“已叫了人去候着,等世子、姐进宫,就领到偏殿去。”
“一转眼,都十多年了,”朱王妃叹了一声,复又轻笑起来,“听说定边侯的儿子最讨红玉喜欢?”
“听说谢公子对姐十分上心,平日出门时,总要给姐带些东西回去,不管是木钗风车,还是果子蜜饯,总能叫他找到最合时节,最新奇的东西。”
“倒是个好孩子,”朱王妃夸了一句,“也不怪红玉两个愿意把他当亲弟弟看。”
钱公公又笑着恭维了两句朱家兄妹,哄得朱王妃又笑了起来。
“叫人去瞧瞧二郎醒了没有,若是起了,也叫他来见一见,毕竟是要给他挑伴读,总要他喜欢才行。”
虽说是叫人去,钱公公却是预备了要亲自跑一趟的,便又下去了。
昨儿谢笙被谢侯着急的寻了回去,也不为别的,只谢侯突然得到了皇帝的指示,要在今天带着谢笙和朱家兄妹进宫。谢侯临到头了,才想起自己还没有教导谢笙一些觐见的礼仪,就忙着去叫人寻了谢笙回来,恶补了一回规矩。
谢笙坐在马车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哈欠。
一旁的朱弦见了,取笑道:“旁人进宫,都是紧张得不行,你倒是还念着瞌睡。”
“因为我还嘛,”谢笙往朱弦那边给蹭了蹭,而后才八卦道,“慎之哥,昨儿我走了之后,你们又说了什么啊?”
“不过是见了一面,能说什么,”朱弦也不多提,拎起茶壶给谢笙倒了一杯浓茶,推到他面前,“昨儿你若不回去,红玉是打算亲自下厨的。仆人出去时,买着了新鲜的辣子,红玉又特意吩咐去买了现杀的鸡肉。”
朱弦话不说完,只凭着这两种材料,谢笙就已经知道自己昨天到底错过了多好的机会,当下苦了脸抱怨道:“早知如此,我一定会留下来吃完了再走!”
朱弦摇了摇头:“只顾着吃,礼仪可都学完了?进宫可不比去别家做客,由不得你胡来的。”
“就那么点东西,一会儿就记住了,”谢笙口口的喝完了那杯茶,脸都被茶水苦的皱了起来:“慎之哥,你这茶水就是用来提神的吧,真苦!”
“红玉特意为你准备的,”朱弦用看好戏的姿态道,“谁叫你昨儿浪费了她一片心意。”
谢笙趴在马车旁边用来放东西的挡板上,拒绝和朱弦说话,分明今早上出门之前,朱红玉什么都没说,朱弦这是又来骗他了。
随着马蹄有节奏的声响,谢笙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这浓茶提神,根本就不靠谱,亏他刚才还喝了好大一口。
“满,快醒醒,咱们已经到了。”
谢笙迷迷糊糊的下车,被引着一道进了宫门,就看见了一个巨型广场。他们要穿过这个广场,走到背后的晋江宫去,那是皇帝平日起居的宫殿,只有比较亲密的臣子,才会被皇帝选在那里接见。
不过细论起来,晋江宫中人真正想见的,可不是谢侯,而是朱家兄妹和谢笙。
谢侯领着几个孩子才刚刚预备走上广场,便被一个太监拦了下来。
“咱家是皇上身边伺候的吴子,钱公公特意吩咐,今儿大朝,请谢侯爷随我走另一条路过去。”
谢侯端详了吴子半晌,才点了头:“请吴公公带路。”
吴子领着谢侯等人避开了广场,一路走路捷径。绕过广场,到了晋江宫中。谢侯被领进了书房,其他几人则是被带到了偏殿等候。
谢笙曾游览过紫禁城,雕梁画栋,森严大气。这晋江宫与之相比,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谢笙自打来了这世上,便是第一次来到这样一看就满是规矩的地方,心里有些不适应。
朱红玉瞧见了,便伸手牵住了谢笙,声道:“若是累了,便同我说。”
谢笙板着脸点了点头。
朱红玉这边安慰着谢笙,其实自己心里也有几分紧张。她对整个京城的记忆,便是当初在顺安伯府中,父亲的惶惶不可终日,还有兄长紧闭的房门。巍峨大气的皇宫,她只在出京那日远远地看过一眼,再没想到有一日,自己能够回到京城,还能进到宫里。不,或许是有心里准备的。
朱弦和谢笙、朱红玉两个不同,他似乎对晋江宫中的一切都比较熟悉,就像是曾在这里走过许多遍一样。
他是真的来过,在当初皇帝的嫡长子还没死的时候,作为那个孩子的伴读,他曾一道来过。而后离开了京城,他便在梦里来了,一次又一次的,几乎把每一个细节都描摹清楚。
最初的时候,他满心愤恨,后来慢慢转化为野心,而今,他已经能够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即使心绪涌动。
谢笙三人都不是什么蠢笨的。
谢侯被单独带到了书房,他们却来了偏殿,这本就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
“钱总管?”朱弦停下脚步,有些惊讶的看着殿门前站着的人,“今儿大朝,我还道您在皇上身边随侍。”
钱公公看着面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成人了的朱弦,神色一晃,这才露出个笑颜。他让开了身后的宫门:“表公子、表姐您们先进去吧。”
没有谢笙。
谢笙主动放开了被朱红玉牵着的手。
钱公公见状,对谢笙温声道:“谢公子走了这一路,必然是累了,不如咱家带你去歇一歇。”
摆明了这偏殿里有猫腻,朱弦能进去,朱红玉也能进去,谢笙却不可以。
只要稍微动动脑子,知道点和朱王妃相关的过往,也就能猜出来,大致是怎么回事。
谢笙并不纠缠,干脆的点了头:“劳烦钱总管了。”
谢笙生的讨喜,又得了上头另眼相待,钱公公自然不会为难他,等着朱家兄妹进去了,便领着谢笙下去。
谢笙被钱公公带着往前再走了几步,到了另一个宫室前。与前头那宫室相连,格局瞧着,应算是厢房。
“今个儿可赶巧了,有位王公家的爷也进宫了,正在里头,谢公子可以和他玩一会儿,”钱公公领着谢笙进了门,瞧见了里头那个孩子,恭敬的欠身,介绍道,“这便是定边侯的二公子。”
没有说谢笙的名字,显然是已经通过气了。
那孩子个头比谢笙稍大,身上穿着玄色锦衣,上头没什么绣纹。
他端坐在榻上,神色淡漠,瞧见谢笙进来,只问:“会下棋吗?”
这可真糟糕,围棋那么难的东西,老师还没教我呢,象棋和五子棋算吗?或者……跳棋?
不,或许拿围棋子堆个塔,还更符合我现在的年纪。
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