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改变沉浮远比改变方向要容易。
    她竭力仰起头，一点点在奔涌的激流中上升，就在跃出水的那一刻，琼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幽影群岛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和头顶都是岩石。
    本应该是宽阔无际的大海变成了一条数百米长的“水道”，海水在其中快速流动，轰隆作响。而水面之上刮着狂风，几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其呼啸的声音则和此前听到的海底风声重叠在一起。
    她堪堪转过头去，却看到身后忽然迎来了一片光亮。水流争先恐后地朝发光处冲去，犹如找到了宣泄口一般。
    难道……刚才的经历又要重来一次吗？
    来不及多想，琼已经被势不可当的海水推进了那片光亮——
    轰鸣声陡然安静下来，仿佛一下离她遥远了许多。有那么瞬间，她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身体变得轻飘飘的，毫无一丝实感。然而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确实正在天上！
    脚下是她熟悉的蔚蓝大海，只不过相隔距离足有千米开外！四周的岩石则被天空所取代，她看到的光芒，来自于高悬于云层上的太阳，而夹带她冲出岩洞的海水，已变成了一道宽广的瀑布。
    可是……她既不是麦茜，又不是闪电，根本不会飞啊！
    脑海中刚浮出这个念头，身子便骤然坠落下去。
    “吖——吖——吖——”
    “扑通！”
    在经历了一段魂快都吓掉的高空坠落后，琼一头掉进了海里。
    如果不是在魔影里看过类似的场景，只怕自己就要吓死在这里了吖！她重新游出水面，长出了一口气。
    对了，之前明明是在深海中，为什么会突然被水冲到天上？
    想到这里，琼抬起头向上望去，随后愣在原地。
    天哪，那是什么？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一块巨大无比的磐石悬浮在半空中，其体积之大以至根本无法看到全貌。它投下的阴影遮蔽了大半个海面，宛如覆盖天空的阴云。甚至有些云层还在它之下，这使得人容易产生一种错觉——那并不是一个孤立的庞然巨物，而是某座山峰的顶端。
    不过即使是绝境山脉，放到它面前也不再雄伟……琼估算了下其岩壁厚度，少说也有上百米，简直跟大型岛屿一般。
    就在那浑厚的岩壁上，裂开着许多缝隙，短的数百米，长的则有好几公里，它们向外倾泻着海水，形成了连接天海两界的瀑布。如此大量的水流注入，使得海面上激荡起了一波波巨浪。
    就算是雷霆大人，也没有见过如此震撼的奇景吧？
    尽管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但有一点琼可以肯定，那就是此地必然离峡湾和灰堡极远，不然这么大一个东西浮在天上，老早就应该被发现了才是。
    我……还能回去吗？
    在颠簸的浪涛中，琼将半个脑袋缩回水中，咕噜噜吐出了一串气泡。
    “扑通！”
    就在这时，她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坠水声，像是又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掉下来了。
    难道还有其他不幸被卷入其中的落难者？
    琼估摸了下距离，纵身潜入水中，朝着那个方向游去。
    游了约半刻钟后，她总算看清了落水之物的全貌——那竟是一只形状古怪的船只，大小和三桅海船相当，下半部分似乎是鱼身和乌贼的混合体，上半部分则是一根根弯曲肋骨构成的框架，其中包裹着形似内脏的血肉，乍看起来颇像被吃掉一半的动物身躯，令她不禁感到一阵恶心。
    但那绝不是什么死物，落水后不久，它便撑开四只腹鳍，朝着海浪扩散的方向划动起来。琼循着它的背影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居然还有成百上千个这样的怪物，它们整整齐齐排成数行，在海浪中半隐半现，其架势俨然如同一支庞大的舰队。
    等到新落水的那只汇入列队后，舰队缓缓向着东边驶去，直到它们完全消失在天际线尽头，琼才松了口气。
    接下来该怎么办？既然怪物海船是从头顶上的浮空陆地落下来的，这附近说不定还会有其他诡异的敌人存在。
    虽然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但直觉告诉她，绝对不要轻易靠近对方！而自打觉醒为女巫后，类似的直觉就从未出错过。
    “不要逞强，你的朋友还在等着你回去呢。”
    琼的脑海中闪过了卡密拉女士的话。
    接着闪电、麦茜、洛嘉姐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于眼前。
    她想回去。
    一生中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法——她想回到无冬，回到那个仅仅待了一个冬天，却结识了许多伙伴的地方。
    她想回到大家身边！
    “吖！”琼像是给自己鼓劲一般的叫了一声，辨明方向后朝着西边游去。
    不管大海有多宽广，总归存在边界。
    而且闪电还说过，她们居住的世界是球形的，只要向着一个方向不停游下去，她就一定能再见到探险团的朋友们！
    一定！
    ……
    “船队必须启程了。”雷霆望向俯在围栏边的卡密拉·戴瑞，“幽影群岛并不是此行的终点，每在这里逗留一天，我们都会消耗不少淡水，如今已是第三天，再这样下去，队伍会失去控制的。”
    “可是……”后者的面色明显有些憔悴，“琼还没回来。”
    “这并不是你的错。”雷霆拍了拍她的肩膀，“何况继续等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改善——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心灵连接被中断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连接对象死亡，二是距离相隔太远。如果你不愿相信第一种结果，那么更不应该在此停留。”
    “你是说……去‘海线’以东找她吗？”
    “老实说，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比在这儿干等着要好。”雷霆耐心道，“别忘了琼并不是普通人，一名寻常水手落水后无人接应的确会死，但琼不会——她曾在大海里生活了十多年，没有我们她也能活下去。”
    “我……明白了。”卡密拉咬咬嘴唇，“那我和你们一起去‘海线’——”
    “不行。”雷霆打断了她的话，“你的精神状态已无法应对接下来的探险。而且我答应过罗兰陛下，不管结果如何，探寻完幽影群岛就立刻让你返回无冬，对抗魔鬼战争仍需要你的能力。另外，也只有陛下才有可能知道琼到底在海底下遇到了什么，你的情报至关重要。”他顿了顿，望着对方郑重道，“我们都有自己的责任，完成分内之事才是成熟的做法。”
    卡密拉难过地闭上了眼。
    两个小时后，雪风号拉响了汽笛，早已准备好的船队扬帆起航，驶向更远的东方海域。而其中一艘船则脱离了大队，调头朝着折返方向而去。
    两者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彼此的视野中。
    第一千一百三十七章 被放逐的高阶之敌
    沃土平原，塔九号站点前沿。
    “目标东北六度四分，距离6500，区域一方，申请炮击覆盖。”
    希尔维趴在麦茜背上，俯视着前方不远处的大地——地面上不少草皮有被掀翻过的痕迹，散落的泥土还十分新鲜，大概也就最近两三天之内发生的事情。
    “已转述。”聆听符印那边很快传来了纱薇简短的回答，“五分钟后开始炮击。”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请注意安全。”
    希尔维不由自主地望向塔奇拉方向，如今在这个高度上，已能用肉眼捕捉到圣城废墟的位置。尽管还有五十多公里，看上去比指甲还小，但却给她一种近在咫尺的感觉。城市坍塌的轮廓与树林混合在一起，宛如一座被遗忘的微型雕塑。
    虽说那已经超出了魔力之眼的观察范围，不过她依然能感受到一颗闪闪发亮的红星正在闪烁。只要它不移动，就意味着她们仍暂时处于安全的境地。
    “嗯，我知道。”
    她收好符印，拍了拍麦茜广阔的背脊，“我们再飞高一点。”
    “嗷！”
    恐兽化的麦茜长啸一声，张开近十米的巨翼乘风而起——如今她的体形差不多已有两只普通恐兽大小，堪称恐兽中的巨无霸，就连比起卡布拉达比驾驭的那只变异种来说都不遑多让。不过联想到她变成鸽子依然是鸽子中的巨无霸，希尔维便觉得释然了。
    爬升约百米后，身后隐隐传来了沉闷的雷鸣声。
    接着她前方的大地突然腾起了数根尘柱，柱子周围能明显看到荡开的波纹，其所到之处草屑横飞，宛若把坚实的土地化成了粼粼的水面。无论欣赏多少遍，这样的场景都赏心悦目。
    接着是第二轮、第三轮雷鸣……
    经过校射的火炮营已能将炮弹精准地射进她所标注的区域中——因为在空中难以具体测定打击区域的面积，所以通常用粗略估值来代替，而一方相当于无冬城堡区的大小，约16400平方米，也是她最为熟悉的地方之一。
    在炮火的覆盖下，希尔维没过多久便看到了伴随着尘柱飞出的残肢。
    一枚152毫米榴弹足以制造一个深达一米左右的弹坑，而魔鬼的潜伏深度不会超过五十公分，这还是在被红雾腐蚀的土地上。如果是普通地面，最多也就刚刚盖过头，若恰巧被炮弹落到头上，那么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不会留下。
    当然，并不是非要榴弹精确命中才能杀死魔鬼，那一圈圈绽放开的震波才是真正的杀手，特别是对于埋在地下的目标而言。与泥土紧密贴合的躯体意味着没有任何缓冲，爆心二十米内受到的冲击都将是致命的。
    这种不讲究敌人具体的位置在哪，而是劈头盖脸将整个区域都轰上一遍的打法，陛下称之为洗地。
    五轮炮击过后，百来只埋伏的魔鬼从泥土中爬出，开始向后逃窜。
    “敌人已现身，确定为狂魔，请沿原角度递进射击。”希尔维汇报道。
    “收到。”
    忽然间，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向塔奇拉望去，那颗红色的星芒陡然亮眼了许多，并快速朝着阵地飞来。
    她立刻掏出另一枚聆听符印，“闪电，快回来！斩魔者行动了！”
    麦茜也同时调转方向，迅速撤离此片空域。
    半刻钟后，三人都回到了第一军的防空保护圈内，斩魔者也进入了魔眼的直视范围。希尔维看到那名酷似人类的蓝皮魔鬼在炮击区域上空盘旋了两圈，随后冷冷盯着空中的三人，神情里满是杀意。
    而在这一过程中，火炮营始终没有停止射击。
    它虽然愤怒，却无能为力，希尔维意识到。即使是强大的斩魔者，也无法阻止呼啸而至的炮弹猎杀它的同类。
    最终它只能丢下四处奔逃的狂魔，转身归去。
    希尔维顿时感到压力减轻了许多。
    “它走了嗷，我们再过去侦察一圈吧？”麦茜嚷道。
    她看了一旁握紧拳头的闪电一眼，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还需要为晚上保留些魔力。而且周围五六公里的范围都扫过了一遍，足够保证工程队近几天的安全了。”
    ……
    回到九号站点的地下指挥所，希尔维将地图上的一块土地涂成了绿色——那正是今天清扫出来的区域。
    而像这样的绿色，几乎围满了铁路沿线。
    “辛苦了。”拂晓晨光捧着一杯红茶走上前来，“看来伊蒂丝大人的放逐计划奏效了呢。”
    希尔维接过茶水笑道，“嗯，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像这样的遭遇已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实际上自从逼近到塔奇拉一百公里后，她的前出侦察危险程度便大幅增加——使用魔眼穿透土层观察时会导致难以注意空中的敌情，而在该距离内，魔鬼已能做到在多携带气罐的情况下长期逗留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