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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节
    “霍恩……”奎因伯爵回过身来,皱起眉头望着这位奎因家的预定继承者,“难道你觉得,辉光三大家族站在晨曦之主一边,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吗!”
    “可现在是陛下不再需要我们了。”霍恩鼓起勇气道,“自从大军在赫尔梅斯遭遇惨败后,他就再也没找您商量过政事!您身为御前首相,甚至无法踏入皇宫一步,连外城巡逻队也被替换成了佣兵。您看看每天被国王召进城堡的都是些什么人——他现在只需要小丑、伶人和歌妓罢了!”
    伯爵没有回答,而是望着酒杯沉默不语。
    霍恩如今才十八岁,连他都能看到“各地贵族涌来王都”背后意味着什么,其他本地贵族不可能没察觉到任何变化。事实上,当他得知大军败北的消息时,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超过一万人的军队,大部分城镇的领主都参与其中,希望能从即将倒下的巨人身上刮下一块肉来。然而最终的结果是众人不仅没有分到丝毫财物,反倒把身家性命都赔了进去。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在于晨曦之主活着回来了,而他的骑士团却折损殆尽。当安佩因狼狈不堪地回到王都时,该消息几乎是飞一般的扩散开来。这等于同时满足了两个条件——需要有人为这场失败以及未兑现的承诺负责;还有安佩因所掌握的力量,已无法再打消其他贵族蠢蠢欲动的心思。
    这些悄无声息入城、又趁夜色来拜访的贵族,便是一个明显的讯号。他们无疑想要看看三大家族的反应,再决定是依附还是联合——不过这其中绝对没有一个答案会是维持现状。
    霍弗德闭着眼睛都能猜到那群人心中的想法,既然在赫尔梅斯损失了那么多,自然得找其他地方来补足。
    “父亲。”见他不说话,霍恩有些着急起来,“现在不是十年前了,安佩因·摩亚也不再是那个摩亚陛下了。看看洛西家!现在奥托·洛西还被关在皇宫里呢!您是御前首相,在民众中又有着极高的威望,只要站出来,再拉上另外两大家族,那些贵族一定都会以您为首的!”
    “站出来?”奎因伯爵眼睛眯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呃……”霍恩顿时窒住,他惶恐地低下头,像是回答、又像是为自己辩解般喃喃道,“您其实也没有非要站在安佩因陛下那一边,不是吗?否则您又何必称自己病了,无法见人。如果是老国王的话,您一定会亲自劝说那些贵族,以王国的稳定为重的。”
    霍弗德闻言轻叹了口气,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就算是又如何,你觉得安佩因·摩亚看不到这一点吗?”
    “什么?”霍恩愣了愣。
    “我敢打赌,现在府邸外正有好几双眼睛盯着我们,包括我见了哪些人,去了哪些地方,安佩因一定心知肚明。”伯爵回到书桌前坐下,“你猜我若是见了那些贵族,他会怎么对我?别忘了,哪怕他丢掉了整个骑士团,对王都的控制力也不会弱到哪里去。从安佩因登基的那天起,他就开始着手更换亲卫和城堡卫兵了!在对方眼皮底下公然谋反?你觉得当他把绞索套到我的脖子上时,那些领主会起兵救我吗?”说到愤慨之处,他甚至忍不住猛地拍了下桌子,“为什么到了今天,来找我的始终是外地贵族,而不是洛西家和托卡特家,你现在明白了么!”
    霍恩倒吸了口凉气,“那您为什么不先回到领地去?那里至少有您的骑士和佣兵,再加上征召的农奴,就算是他想要对您不利……”
    伯爵摇摇头,“奎因家在此地扎根太久了。分支、远亲、产业、势力……即使我能悄悄出城,也无法把所有人都带出去。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我不能做出如此轻率的举动。事实上,我留在辉光城中,本身就是一种保证。托病不见已是我能表示的极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与王都紧密相连,这曾是家族引以为傲的地方,现在却成了他致命的软肋,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是么……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就在这时,门外陡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霍弗德顿时脸色大变,说话者很明显不是府里的仆从或侍卫,否则不可能做出如此冒犯之举,而且管家就应该守在门外,为什么这人开口时,外面却没有丝毫反应?
    “什么人!”霍恩同样大惊失色,他慌乱地背过身来,想要寻找一把防身的武器,可最终只能抄起一盏烛台。
    “是我。”房门应声而开,出现在霍弗德·奎因面前的,是一位既陌生又熟悉的金发女子,“你还记得我吗?伯爵大人。”
    第九百三十三章 王的委托
    奎因伯爵一时愣在原地,连手中的酒杯滑落在地都没有注意到。
    见到她的瞬间,他的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两个名字——前者陪伴了他大半个人生,却因为失去挚爱郁郁而终,后者则是那名失去的挚爱,亦是永远不可能再相见的人。尽管离别近十年,她的个头变高了许多,模样也更为出众,但他仍然能分辨出来,两人的神态是那么的相近,以至于他差点将前者的名字脱口而出。
    “父亲,您认识她?”霍恩的话让他好不容易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霍弗德缓缓站起身,沉声问道,“难道你是……安德莉亚?”
    “什么?您说她是……那个、那个已经去世了的……”霍恩瞪大了眼睛,来回望着对视的两人,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老爷,真的是大小姐!”老管家的神情比谁都要激动,“我绝对不会认错,她简直继承了夫人所有的特点!”
    “看来你还记得我。”安德莉亚面无表情道,“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谈多了。”
    霍弗德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响,女儿觉醒为女巫的事情,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个秘密,哪怕她的母亲,自己的夫人费纳希也被瞒在鼓里。当伺候安德莉亚的仆人向他告发此事时,他当机立断地做出了决定——将知情的仆人推入河中,伪装成意外溺毙,并动用亲信策划了马车坠崖事件。
    虽然他知道这么做可能会让对方记恨自己,但对于永别之人,恨意也是一种纪念方法。只不过一旦再次相遇,这样淡漠的感情便成了一根锐利的刺。
    特别是在他也不确定当初的做法是否正确的时候,这份刺痛感就愈发明显。
    但伯爵清楚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为何安德莉亚会出现在辉光城,她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以及那句“我并不这么认为”又是什么意思,这些都比质问过去的对错更加重要。
    他压下心中所有的疑问与思绪,向霍恩挥手示意道,“你先出去吧。”
    “父亲!”后者担忧道。
    “照我说的做!”霍弗德的语气不容置疑。
    见他心意已决,霍恩才勉强离开了房间。
    “不要惊动其他人。”伯爵接着向管家吩咐道,“同时关闭庭院大门,门厅里的灯火也一并熄了,若府中有人问起,就说我在起草文书,谁也不准打扰我,明白了吗?”
    “我这就去办!不过……”管家摸了摸脑袋,“大小姐带来的那些朋友怎么办?”
    “朋友?”他狐疑地看了安德莉亚一眼,“先带到宴会厅,好好招待起来吧。”
    “是,老爷!”
    随着门吱呀一声被关上,书房里顿时陷入了沉寂。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直到伯爵忍不住先打破缄默,“虽说你和我的女儿长得颇有几分相似,但我不能就这么草率的认定,你一定是安德莉亚。毕竟她走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而现在已经过了快十年……”他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你还有其他证明身份的方法吗?”
    事实上,他已经相信了对方的来历,这么问不过是想寻得一个肯定而已——即使再完美的易容手法,也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内在。从她的一举一动中,伯爵能看到过去那位辉光之花的影子。
    安德莉亚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张开了双手,紧接着一把金色的魔力之弓出现在她手中。这把流淌着璀璨光辉的长弓逐渐凝聚,并一点点缩小,最后演变成了一个独特的模样——而那正是他为了庆祝女儿的生日,特意让匠人打造的礼物。
    至此,霍弗德心中再也没有任何怀疑,这把适合初学者使用的弓箭早已和马车一同损毁,如今即使是他,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其模样。
    而从小就对射术格外感兴趣的安德莉亚,显然还一直记在心里。
    “果然是你……”伯爵长叹一声,“你为什么要回来?我当初送你走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只是这样而已吗?”安德莉亚收回长弓,“不是因为害怕被外人知晓,御前首相有一位受魔鬼引诱而堕落的女儿?我可不觉得自己是被保护着,而不是被抛弃的。对于女巫来说,并没有真正安全的地方,如果不是我运气好,遇到了一群命运相同之人,恐怕现在早已死在异乡了。”
    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因为这也是他当时的顾虑之一。倘若安德莉亚是女巫的事情一旦曝光,整个家族都可能陷入到危机之中——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亲人拷上枷锁,送到教会或其他贵族手中。与其让奎因家族来面临这个艰难的抉择,倒不如他一个人做出决定。
    “不过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翻旧账的。”安德莉亚正色道,“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能够堂而皇之地进入伯爵府,毕竟卫兵不会轻易相信我的说辞。另外见到管家后,我特意在门外等待了一会儿,那个叫你父亲的是家族继承人么?我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这样的弟弟?”
    “他是从分支过继来的……你的母亲在你离开后一年便病逝了,而奎因家族需要一位继承者。”霍弗德低声说道。
    如果没有出现十年前的那场意外,这个位置本来是属于长女的。
    听到这个消息后,安德莉亚先是愣了愣,随后眼眸中也多了一抹黯淡。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管怎样,奎因家族的家主暂时没办法换人了。陛下希望你能更进一步,而不是现在就退居幕后。以目前的情况来说,除了三大家之首的奎因伯爵外,他不认可任何代理者。”
    “什么意思?”霍弗德一时难以理解对方话里的含意,“你说的陛下是指——”
    “当然是灰堡之王,罗兰·温布顿陛下,我此次来也是受他之托。”安德莉亚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道,“伯爵大人,你愿意成为新的晨曦之主吗?”
    第九百三十四章 风起辉光城
    “你在说什……么?”即使是见多了风浪的奎因伯爵,也被这句话所震撼到了。
    他惊讶的地方不在于“新的晨曦之主”,而是“受罗兰·温布顿陛下委托而来”。一句话可以由许多人来说,但哪怕不改一词,这些话也是各不相同的。
    之前霍恩表达的意思大同小异,他却很清楚地明白,单靠家族的力量不可能挣脱摩亚王室的掌控,所谓的站出来不过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当发话人变成灰堡之王时,词语间便有了力量。
    “就和你想的一样。”大概是因为母亲的死讯,安德莉亚的语气已不复最初的锋锐,“罗兰陛下既不希望安佩因·摩亚继续坐在王座上,也不想看到一个纷争不休的邻国。为了让局势尽快稳定下来,扶持一位无可争议的新王是必要的。”
    得知自己没有听错后,伯爵喃喃道,“为什么是我?”
    “他在晨曦没有几个熟人,因此最开始选择的是我,只不过我拒绝了。”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因为女儿拒绝,所以把王位丢给了女儿的父亲,这简直跟儿戏一般……但意外的,霍弗德却觉得对方并不是在说笑。
    尽管安佩因严禁任何人谈论赫尔梅斯之战的失败,可参与其中的贵族太多,以致根本无法做到彻底禁绝。霍弗德就很清楚,安佩因遇到的敌人不是教会,而是同样在劫掠圣城的灰堡。一万人的大军,几乎是一个照面便溃败下来,甚至众多参与者都说不出自己怎么败的。只看到天火雷鸣不断坠落头顶,无论是毫无防护的农奴,还是满身甲胄的骑士,都在这火焰中化为灰烬。
    假若消息来源没有错误,则意味着灰堡所拥有的力量已经超过了贵族们的想象。在这样的实力对比下,儿戏般地决定邻国由谁来做国王似乎并不是什么不可理喻之事。
    唯一的问题只在于,为什么他不自己来?
    “如果晨曦贵族们愿意把所有的兵力全部集中到一起,和他来一场正面较量,他一定会好好考虑这个选项。”安德莉亚仿佛早就知道伯爵会提出这样的疑问,“简单来说,罗兰陛下目前有更重要的敌人要对付,他没空再花三四年去把整个晨曦纳入灰堡王国。毕竟摧毁贵族的统治力量简单,但要重铸秩序却是个漫长的过程。”
    “更重要的……敌人?”
    “没错,魔鬼。”安德莉亚缓缓道,“奥托·帕西应该向你们提到过教会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场末日之战的消息,而那仅仅只是惊天秘密的一角。这场战争的名字叫作‘神意’,并且已经持续了近千年。”
    听完女儿的讲述,霍弗德伯爵感到背上泛起了一层冷汗。
    原来包括晨曦在内,如此繁华的四大王国,竟是不值一提的边角之地?在人类已经连续失败两次,若再败一次便会万劫不复的情况下,罗兰·温布顿还敢接过这样的重担,去和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敌人争夺神意的归属?
    这需要多大的意志与勇气?
    他光是想一想,便觉得快要无法呼吸了一般。
    “为什么?”伯爵有些恍惚道,“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他就不害怕失败吗?”
    “我不知道……”安德莉亚叹了口气,“提莉殿下也曾提起过这点,只不过她的说法更让人不解。”
    “她说了什么?”
    “与其说他是为了人类,倒更像是为了自己……”她犹豫道,“就好像在寻找新奇的挑战似的——而我们不过是机缘巧合下的受益者。”
    伯爵没有接话,因为不知道该接什么才好。他见过太多上位贵族的百态,却没有一人和罗兰·温布顿相仿。最后他只得跳过这个问题,重新回到主道上来,“那我需要做些什么?为他打仗吗?”
    “并不需要。”安德莉亚摇摇头,“你只用维持住晨曦的稳定局势,然后向灰堡提供一定的援助即可,比如人口、矿石等资源。至于具体内容,他会派人来和你详谈。”
    听到有代价,霍弗德算是松了口气,如果对方只是一味地想要扶持奎因家族,他就不得不怀疑这里面是否有什么巨大的阴谋了。当然,即便是阴谋,以现在家族的处境来看,恐怕也只有硬着头皮答应一条路可走。
    托病拒绝仅仅是种拖延手段、在安佩因与各地贵族之间达成一个平衡而已。若那些贵族真能推翻摩亚家族,奎因家无疑会因为这种互不站边式的表态而被排斥出王都权力圈,而这已是最好的结果。如果有人想打三大家族的主意,只需稍加渲染,把他们归到王室的死忠派也并不难办到。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更何况牵线者还是安德莉亚。
    她或许会憎恨自己,但绝不会主动推家族陷入火坑。
    想到这里,霍弗德伯爵立刻做出了决定。
    “请转告温布顿陛下,我愿意向灰堡之王效力。”他正色道。尽管面对的是自己的女儿,可她现在的身份是国王使者,因此伯爵一丝不苟地按照贵族抚胸礼微微低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采取行动?如果要安排灰堡的军队混入城内,我至少需要两到三个月时间去准备。”
    哪怕安佩因削去了他掌管巡逻队的权力,他也有把握悄无声息地放数十人进来——毕竟身为两任国王的御前首相,他的影响力依旧存在。伯爵相信,那些想要拉拢他的外地贵族,亦是看中了这一点。
    按照灰堡在战争中展现出来的实力,几十人已足够控制一座城门了。
    不过安德莉亚的话仍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
    “既然你答应了,我们现在就行动。”她轻描淡写道,“罗兰陛下强调过,这不是一场政治暗杀,而是要在众人面前彻底击溃安佩因·摩亚——不只要让每个人都看到摩亚家族的统治已经结束,而且还得令所有蠢蠢欲动的贵族都心服口服。”
    “现在?”伯爵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
    “你知道我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吗?”安德莉亚摊开手,“从正门走进来的。那些侍卫的确想要阻止我,可惜他们办不到。”
    霍弗德立刻意识到她带来的朋友便是其中的关键——想要硬闯王都伯爵府并不能说有多难,毕竟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但要想做到悄无声息就很难了,那意味着双方瞬间就分出了高下。
    毫无疑问这不是安德莉亚能做到的,那些侍卫个个都佩戴有神罚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