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确实是这样,过程比你想象得更复杂。除了训练家养猎犬撕咬家畜,再制造雪豹捕杀家畜现场,猎杀雪豹。根据卓玛提供的线索,可以推断,他曾经把家畜赶到山上,引诱雪豹捕杀,他再反过来猎杀雪豹。”
“……”鹿鸣突然感觉一股阴森森的寒风吹过来,脊背冷飕飕的。
她想起一件事:“昨天在山上,我们发现雪豹的血迹和毛发,你们搜到的雪豹尸体,是那只吗?”
“不是。山上那只死亡时间就在这两天。”
“这只风干的雪豹尸体做什么用?
“家养猎犬披着雪豹皮袭击家畜,被枪击倒,取下雪豹皮,重新批回风干的雪豹尸体上,留着备用,以防有人突击来查看。”
“时间长了,容易败露,寻找新的备用尸体,会不会就是山上那只?”鹿鸣越想越觉得恐怖,“你觉得,山上死的那只雪豹,还能不能找回来?”
“如果没有被发现,被猎杀的雪豹,会以最快的速度,通过不同渠道,流到市场上。流转不出去,随便埋在某个地方。森林公安会继续审讯扎西那些人,看看他们会不会交代。”
鹿鸣气得胃疼,不敢去想,还有多少只雪豹,因为这种方式被猎杀,却不为人知。
扎西和达哇的父亲德勒大叔,难以置信他们是亲兄弟,本是同根生的兄弟,最终却走向完全相反的路。
“扎西是德勒大叔的亲弟弟,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起初因为贫穷,经受不住诱惑;后来因为贪婪,被欲望挟持,最终走上不归路。”
鹿鸣胸口堵得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贫穷和贪婪,一个客观因素,一个主观因素,人性中的恶念最容易被这两种因素激发。该怎么解决呢?”
“要解决这两个问题,绝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事。”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靳枫一时也无法回答。
现在更让他头痛的问题是,扎西和沙尘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这个沙尘暴,为什么一直只是听到他在作案,这么多年,这么多森林公安追踪,他却从来没有落网过?这个人真的有这么神通广大?
八年前,他在昆仑山,如果秦昭昭没有出现,他再坚持一段时间,是不是就抓到了这个人?
“你在想什么?”靳枫的思绪,被旁边的女人打断。
“没想什么。你也别多想了。”靳枫看向车前方,加快了车速。
他当然不能告诉她沙尘暴那些事,这个女人想象力这么丰富,动不动就自己吓自己。
“我们接下来去哪?”鹿鸣看向后座上的木箱子,“是去昆仑山吗?”
“……”靳枫赫然看向女人,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他想什么做什么,她不用问,就能想到,“女人确实是从男人身体里取出来的肋骨。上帝为什么这么做?”
“大概他想吃椒盐排骨吧。”鹿鸣见他眉眼带笑,心情也好了很多。
“是你想吃吧?中午卓玛不是做了糖醋排骨?她是特意为你做的,他们自己不吃这些。”
鹿鸣想到卓玛,忍不住问了一句:“该不会她小时候也喜欢你吧?”
卓玛这种性格稳重的女人,喜欢一个人,只会埋藏在心底,绝对不会像格桑这种小女孩,什么都写在脸上。
“你见到的雪豹都是大鹏,见到的鹿都是小呦,见到的女人都喜欢你男人。你是不是觉得属于你的东西就是全世界最好的?”
“是啊,“鹿鸣笑着唱起了歌,“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靳枫目视车前方,一手紧握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找出一根棒棒糖,用牙齿把包装扯掉,直接塞进女人嘴里。
越野车已经开出市区,进入郊外,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飞奔。
远方,天与地交接处,巨龙一般横卧的高原雪山,映入眼帘,雪白的山顶,在阳光照射下,白得刺眼。
昆仑山。
那一瞬,鹿鸣呼吸仿佛停止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她忍不住落下车窗,探头看向前方,脑海里闪过八年前,他们爬昆仑山的情景。
他们从青藏公路经过的昆仑山垭口进入昆仑山,附近东西两侧有玉虚峰和玉仙峰,海拔6000米以上,终年银装素裹,云雾缭绕。
他们爬上玉虚峰高耸巍峨的雪山峰顶,昂然屹立在群山之上,白云缭绕,如若仙境。
她见到了闻名遐迩的昆仑六月雪。
他们在山顶激烈拥吻。
……
可这次,他们重返故地,第一件事却是要把一具风干的雪豹尸体送上雪山。
越野车一直开到山脚下,靳枫把车停好。
“山上气温低,要多穿衣服,你先在车里坐着别动,我去后备箱拿衣服。”
“好,你的也要穿上啊。”
靳枫跳下车,跑到车尾,打开后备箱,从行李箱里翻出厚的棉衣、登山服、防风眼镜等,给鹿鸣送过去。
她在里面换好衣服,跳下车,他已经把后车座上的木箱子搬了下来,两边吊着绳索,方便用手提着。
“重不重?包我来背吧。”
“不用,你只要把你自己搞定就行。今天背不了你。”
“……”鹿鸣想起他们以前爬山,沙漠徒步,穿越无人区,每次都是她兴致勃勃地吵着要去,最后都是她累得走不动,他又要来背她。
鹿鸣提了一下,雪豹尸体风干了,确实比正常情况要轻一些。
成年雪豹个体头体长约11.3米,尾长约0.81.1米,肩高约60公分,体重3050公斤。
他背上还背了一个大包,里面装了一些干粮、水之类的食物,和其他的一些户外装备。
准备妥当,他们开始爬山。
昆仑山北坡属暖温带荒漠,四月天,山底下气温还算暖和。
随着海拔上升,温度越来越低。
所经之处,多是干燥剥蚀的基岩山地,几乎没有植物生长,一些沟和岩屑上堆散生有垫状驼绒藜,红沙、合头草荒漠。
他们经过一片死水塘,一群藏羚羊低头在死水塘吃着水草。
鹿鸣取出相机,拍了一组照片。
靳枫在旁边找了个地方休息,看着女人专注着拍摄。
她拍完以后,走到他身边,也坐了下来。
“2008年,大熊猫和藏羚羊成为北京奥运会的吉祥物,你还记得吗?”
“嗯。”
“受到广泛关注后,保护大熊猫和藏羚羊的人增多,2017年,世界自然保护联盟调整了这两个物种的保护级别,都不再是濒危物种。”
鹿鸣停顿片刻,抬头看天空。
“雪豹对于青藏高原山地生态系统,正如大熊猫之于西南山地,藏羚羊之于藏北高原。你说,雪豹会不会有这样的一天,也不再是濒危物种?”
靳枫看了她一眼,视线移到旁边的木箱上面,许久没有开口。
第65章
靳枫注视着木箱, 许久,回了一个字:“难。”
鹿鸣对他这样的回答,并不觉得意外, 不知为何, 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这种心情, 很像她小时候,幻想着做麦田的守望者, 结果发现,成长就是纯真溃烂的过程, 代表纯真的麦田,在现实里没有存在的空间。
没有了麦田, 她这个麦田守望者自己也就不存在了。
这个世界上, 有多少人能从始至终, 做一个至纯至真、至情至性的人?
“你觉得呢?”他反问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确实难。”鹿鸣轻叹了一口气。
比起大熊猫和藏羚羊, 雪豹行踪隐秘,生存的环境多在林线以上的雪域高原,环境极其恶劣,常人难以忍受,要研究雪豹的生活习性、分布规律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从上个世纪开始, 在全球范围内, 经过几十年的起伏, 国际雪豹保护如火如荼,全球保护计划都出了四个, 但中国的参与度低。
近些年,国内虽然涌现了不少研究和保护团队,但彼此之间的沟通协作不够,群龙无首、各自为战,像一盘散沙。
雪豹这样的大型肉食动物,保护意义是全国甚至全球层面的,而与雪豹发生直接关联的,却是当地居民,不管是面对人兽冲突的威胁,还是参与雪豹调查或救助。
雪豹保护区之外的公众,能参与的比例并不高。常常是有心,也力不足。
可问题是,当地居民对雪豹保护的认知和态度,很不乐观。像卓玛这样,能够主动配合乔森这类科研人员的当地居民并不多。甚至还存在很大一部分像扎西这样的牧民,面对人兽冲突,只会采取报复性猎杀。
人兽冲突,这是一个让专家和当地居民都很头疼的问题。要解决,涉及方方面面,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
不只这些,还有一些老生常谈的问题,随着人类生存条件的改善,雪豹生存环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恶化,食物大量减少,都造成严重威胁。
靳枫注视着旁边的女人,听着她一层一层分析下来,小巧的脸,面色凝重。
他第一次见到她这么严肃深沉的模样,越看越觉得,这是另一个自己,虽然她是个女人。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靳枫向她移坐了一点,更靠近她。
“我们中国在物种保护方面,其实很有经验的,我刚才提到的大熊猫和藏羚羊,就是最好的例子,雪豹的保护,可以从大熊猫和藏羚羊的研究和保护历史中,借鉴成功的经验。”
“比如说?”
“我觉得第一步应该做的,是让更多的人了解雪豹,引导大家对雪豹的正确认知和态度,尤其当地的牧民。人兽冲突会长期存在,但没有人们想象得那么严重,由雪豹捕食造成的家畜损失,大概只占当地牧民家畜总数的1%~3%,个别地方会超过12%。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雪豹栖息地遭到破坏,食物减少,这两者又和人的活动分不开。缓解当地牧民的恐慌,让他们在保护雪豹过程中收益,直至让他们爱上这种美丽而神秘的物种。只有内心珍爱的东西,他们才会努力去保护。”
“所以,需要更大的传播力度。”
“对,几乎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大熊猫,藏羚羊在国内一些影视作品的推动下,也被更多人熟知。但知道雪豹的人,非常少。比如,我们可以把大鹏和小呦的故事拍下来,我相信很多人会被震撼到,影视作品的传播是最大最广也最快捷的。知道的人多了,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投入进来。我们还可以开发一些雪豹相关的周边产品,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获得的收入,可以再回馈雪豹保护的公益事业上。”
鹿鸣把脑海里构思的整个故事生动地讲述出来,滔滔不绝,越说越兴奋。
靳枫听她讲完,注视着她的眼睛,“这八年,你都在想这些?”
“对啊。”鹿鸣自然而然地点头,“还有很多呢,我们还可以成立一个雪豹保护公益组织,把国内其他雪豹保护机构联合起来,信息共通,资源共享。”
“想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去做?”
“……”鹿鸣瞬间哑了,关于雪豹保护公益组织的具体计划,话到了嘴边,被吞回了肚子里。
这些事,她经常睡觉前想个不停,想起来就很兴奋,整个人热血沸腾,可到了第二天,热情又被残酷的现实冷却。
所有的事情,想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困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