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列说,在这个城市之中,它每天都是川流不息的运河交通,有不输于北京的地铁和经济贸易,还有极具风情的皇宫与庄园,尤其是走在路上的莫斯科少女,漂亮精致的脸蛋,恰到好处的身材穿着热情奔放的装束,不同于亚洲女孩子的眼睛和发色,一颦一笑,都带着致命的诱惑,还说当初选择留在莫斯科,是个特别明智的选择。
罗列在街道上说着这些的时候,还抽了一支烟,坐在街边的椅子上,迎着莫斯科今日惬意的午后阳光,本是个采风泡妞的好时光,而就是有某些人不争气,偏偏在这个时候,生病发烧起来。
叹了口气,正这么忧伤的时候,一双休闲鞋出现在他的视野,罗列抬头,没好气,“看完了?”
那人穿着宽松的黑色卫衣,松软的头发耷拉在额前,目光平静黯淡,靠着罗列坐下来,手里提着的一袋子药被随意扔在一边,他“嗯”了一声,就没再理会罗列。
罗列自觉地熄了烟,问道,“都39.5的体温了,这么严重,怎么也不知道去医院看看?是觉得活着没意思了吗?”
“这才进去几分钟这么快就出来?医生想给你仔细看看都不行……”
估计是不想再听罗列这么啰里八嗦地说个不停,他提着药起身就走了,罗列坐在那儿看着人就这么走了,“harles?”
前方的人没搭理他,罗列跟上去,“光吃药哪儿能好?叫你留在医院打个点滴什么的,有那么难么?你怎么这么犟?也就是陆圳搬回了北京,不然哪有你这么自甘堕落。”
他就淡淡地说了句,“不喜欢医院。”
罗列登时就没了话说。
可这哪里是不喜欢就能拒绝的事?罗列也明白,他harles不喜欢的事儿,又有几个人能强迫得了的?
罗列叹了一口气,不喜欢,就不去好了,不过,“我晚上有个局,陪不了你了,你晚上记得吃点儿东西再休息啊。”
“嗯。”
看他那个样子,又哪里是肯听自己话的,罗列翻了个白眼,“我晚上会叫人给你送点儿清淡的东西,必须吃知道吗?!”
“嗯。”
“……”
罗列突然没了话说,哑在那儿,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harles是个让人猜不透的人。西屠曾经和自己说过,他说他总是看不太懂harles,看上去好像很绝情,可心中又比谁都脆弱,可若说脆弱,好像也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一个对所有朋友都真心以待并且仗义相助的人,却对待任何女人都能一笑了之。
在罗列看来,爱人自然是比手足重要的,可harles……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他的身影越走越远,罗列也没再跟上前。
因为生了病,耳边的那些喧嚣声好像也放大了许多倍,道路边时而跑过的车,街头艺人的卖唱,还有罗列在自己耳边不停的唠叨,吵吵闹闹的,扯着他的头脑神经发疼。
他的世界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好像还是喜欢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无忧无虑的时候,那个时候,也是这样,世界热热闹闹的,一招手,就有许许多多的酒肉朋友。
陆圳走的时候对他说,“许暮之,你要是自己能过这个坎儿,那哥们儿我也不计较了,可你要是过不了这个坎儿,你也可以回来,让我揍你一顿,咱俩还能好说好谈。”
陆圳在说这话时拖着两大行李箱,神情是难得地严肃认真。
陆圳是个特别优秀的律师,当年在莫斯科,也算是出了名的“铁嘴”,来来往往认识不少的人物,愿意帮他助他一力,也是真的看在了这么多年一起长大的份儿上。两人一起共同谋划了这么多年,步步为营,就差那么一步,却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说放弃就放弃了,换谁谁不来气?
他没想过自己出这样的意外,如同梁络安所说,这可能是报应。
他一直记得见到许老的那一天,茶楼中二层楼的每一个雅间都有一道竹帘,隔着那道竹帘他看见了一位端坐的老人,老人喝茶的方式极为讲究,那一套动作下来,便是经年累月而来的养尊处优。
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当年见你,还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娃,嘴甜得不像话,这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小娃娃都长成了一个帅小伙子了。”
他知道此行不简单,许老的寒暄,也不过是个谈判的开局。
聊了一盏茶后,许老便开始切入了正式的话题,“我人老了啊,许多事情都管不了了,我知道,年轻人才思敏捷是好事,可你也看到了,我许平锦膝下,就那么一个姑娘,从小宠着护着,是一点儿委屈都不能受,老爷子说这话,你是明白什么意思的吧?”
老人言辞恳切,充满了善意,丝毫没有叫他感受到一丝敌意。他自然是明白,许由光这样的姑娘,被许老安安稳稳地护着,除了当年她的父亲,就没经历过那些大起大落的事儿,老人护犊心切,查了他,也怕他伤了她。
他沉默了很久,许老始终没等来他的回答。
老爷子看得出他的自我矛盾,也就说了,“那不如这样,我们做个约定,很简单。”
“说实话,我这个老头看得上你,你如果能对春晓收手,那么你和由光之间,我不插手不多言,但若是收不了,你便自己断绝,若想鱼与熊掌兼得,就不要怪我老头子不气。”
“诚然,我是相信你的人品,这种事情你做不出来,决定权就交给你,”说完,老头子站起来,留给他一句,“静候佳音。”
许老走了之后,他在那里坐了很久,直到面前的茶水凉透了,他才起身缓步离开。
后来,他还是没能收得住。
他生平第一次那么优柔寡断,那么行事拖沓,可那些事儿拖着拖着,到了最后,好像还是发生了,只是来得慢了些,给他了一丝苟延残喘的机会。
老爷子或许是想要他收手的吧?很多时候他都会想,如果不是,那么老爷子也不会在他临走之际告诉他——
我以为你聪明。
罢了。
他到了家,进了门,一条无名的街道,在莫斯科这个贸易蒸蒸日上的城市里,实在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路上的行人都没几个,连家中的空气仿佛都是冷的。
浑身仿佛累得慌,他随便吃了几口药,倒头就睡了。
意识特别沉重,导致睡觉的时候,也总是睡不安稳,梦里纷杂烦乱,又混沌,又清晰,许多的事儿都一遍又一遍地闪过脑海之中,而最是无比清楚的,是她说,你别走了好不好。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脑袋很乱,也想得很多,想着他们不应该这样,也想着自己是真的舍不得。
梦中那个冬夜好像特别冷,他接到了她的电话,担心地找了许久,才在一家会所门口找到了她,看着她在挣扎之中因为寒冷被季谦披上外套,看着她转身上了其他人的车,那辆车绝尘而去,他丝毫没动,好像从头,冷到了脚底。
他惊醒,捂了一身的汗。
屋内有轻微响动,像是刻意放慢了速度,轻手轻脚地,怕吵醒了他。
额头上的温度好像降了一些,身体也比刚刚轻松不少,他走出房间,看见在厅中替他整理画稿的女人,女人的背影很窈窕,齐耳短发,忙碌时侧脸微倾,露出了下颚弧线和半边精致的眉眼。
家中一向是只有陆圳和罗列,偶尔会有西屠来,他也从来没带过其他女人到过这里,而今天突然就这么闯进来一个女人……
他皱眉,“程雪?”
听见声音,程雪停下手中的东西,回过头,笑了,“你醒了啊?”说着便上前去触摸他的额头,“好像退了些……”
他很介意地侧过头避开,去倒了一杯水,程雪站在原地看着他,顿了一下,说,“罗列给你带了清粥,我给你放在厨房的。”
他一声不吭。
程雪不死心,“还是吃点儿吧?这病虽然刚好,可也没痊愈……”
“还有事吗?”
程雪愣怔,“没……”
“那我就不留了。”
似乎也习惯了他这样的冷漠,程雪眼中有些黯淡,竟然也很好脾气地点了点头,“那行,你好好照顾自己啊,一定要吃点儿东西。”
他仍旧没理。
程雪就慢腾腾地走到了玄关,他突然叫住了她,程雪可以说是立刻就回过了头,目光有些期待,“怎么?”
他朝着她伸出手,“给我。”
“什么……”
“钥匙。”
程雪死死地盯着他的手心,咬了咬唇,“许暮之,我知道我没经过你同意就进了你家,可我那是担心你,你就不能……”
“给我!”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已然不耐。
换作以往,他大概还有一丝风度面对他这位前女友,可如今,是真的没有心思。
但陆圳几个人平常也都是一起玩乐的人,他觉着自己很有风度,面对程雪,虽是拒绝,但至少也是看在了她是个女孩子的面儿上,很多时候,都是置之不理,也没这样明面儿上地厉声呵斥过,可陆圳就是觉得他特别绝情,说明明程雪是个美女,他也能狠得下那个心。
可他是真没有。
大抵是没见过他这么吓人的一面,程雪乖乖地掏出了钥匙,重重地掷在身后的柜子上,眼圈有点儿红,离开前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摔门而去。
那据说是罗列带的清粥,他到底也是没有喝。
第二天罗列过来的时候给他带了鱼汤,还据说是他家中的那位中国保姆特别熬制的鱼头汤,口口回香都是家的味道。
罗列一进门就开始说个不停,话多得停不下来,他这正是需要静养的时间,给他吵得恨不得将这人给丢出去。
罗列逼着他喝完了那浓稠的鱼头汤,又看着他喝完了药,摸了摸额头,又分外殷勤地量了体温,对着已经降了不少的体温计,“恢复能力不错,照这趋势,估计明天就能痊愈了。”
然后就凑过来,狗腿地说,“下一周那协会里有点儿……”
他就知道罗列这段时间这么殷勤没什么好事儿,当场就将他踹出了门。
罗列还在那外面拍门叫着,“哎?哎!那什么,有一场国际画展交流会,会长说了叫你去撑场,你一定要到啊!”
“告诉他我不去!”
“别啊,”罗列说,“回回都不去,这次要再不去,会长就亲自来请人了……那,那画廊里你总得管管吧?下下周拍卖欧洲场……”
他开了门,罗列站在外面,冲他笑得龇牙列齿,他面无表情将罗列带来的盒子塞进他的怀里,无情地关上了门。
“……”
罗列在外面气得直骂,骂他甩手掌柜,骂他孙子,骂了半天,也没见他什么动静。
罗列是个中俄混血,从小生活在莫斯科,小的时候学过z文,但不擅长,也就是后来才慢慢开始学起来。他在沙发上坐着看画稿,笑了笑,这z文水平倒是提升不少,甩手掌柜也会用了。
下午的时候,罗列又来了,给他带了很多吃的,不管什么甜的咸的酸的辣的,都给他一股脑带来了,那股劲儿就是不请着他不肯罢休。
他烦不胜烦,连门都没给开。
可他忘了罗列有备用钥匙,门锁响动了几声,就被打开了。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光线极好的地方画着自己的画,罗列把那些吃的推到他的面前,“吃吧,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他连头都没抬,“出去。”
罗列撒娇,“不嘛不嘛,我想陪陪你。”
他笔尖一顿,吸了一口气,又吐了一口气。
罗列趁着他还没有动手之间,继续怂恿,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媚眼一抛,“你要是愿意去赴约,我可以献出我的肉体!”
他直接扔了笔,站起身,果断地拎起了罗列,踢出了门外。
罗列誓死以身体挡住了他即将关上的门,“等等,等等!你先听我说!”
罗列被夹疼了,捂着心口,倒吸一口气,“这次参展的人,和往届不一样,有你的偶像莱恩次大师……”
门的力道微微弱了下来,罗列挣脱了他的魔掌,一溜烟儿就挤进了房里,察看了一番他的表情,罗列终于笑了,笑得胸有成竹,“我给带的那些吃的你尝尝,我特意雇的一位中国保姆,全是中餐!”
他回到原来的地方,看着罗列,问道,“真的有莱恩次?”
罗列一顿,随即哈哈大笑。
只是可悲的是,吃过了罗列所谓的营养餐,他当天晚上,病情又开始严重起来。
这场病似乎持续了很久,从一周前的一场感冒开始,知道后来因为自己的放逐而开始病毒性感染发烧,直到现在,他浑身透支无力,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天旋地转。
莫斯科的夜晚很宁静,可能是因为他住的特别偏僻,在他的印象里,其实也没怎么热闹过,当年来莫斯科的时候身无分文,是他在国内的老师替他料理的一切,而那位老师这么做,也是只求他不要放弃画画。
他难受得嘤咛一声,无人来管,他咒骂了罗列千千万万遍。
夜很漫长,他睡得不安稳,醒了睡,睡了醒,喝了药,也喝了很多白开水,等到那天际开始微微泛着光明的时候,他才开始渐渐地睡得熟了些。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他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以为又是罗列,于是干脆没有理会。
可是门外的罗列特别执着,敲过门后,发现没人来开,又停顿了很久,在这期间他又昏睡了过去。
只是没多久,又再次敲起了门。
他突然意识到不太对,罗列敲门哪儿有这么温柔,更何况,罗列进他家,从来不用敲门的。
他很是艰难地起了身,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后,才走去开了门。
门开后,发现是对面那户人家的女主人,胖胖的,可是人很好,见了他,“噢”了一声,用俄语说着,“我还以为你没在家,有人找你,harles。”
话音刚落,从那位女邻居的身后就突然蹦出来一个女孩子,穿着一条淡蓝色短裙,见到他,笑得眉眼弯弯,朝气蓬勃地大喊了一句,“surprise!许暮之!”
中国人。
北京口音。
她说surprise,许暮之。
上天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让他在这样一个平淡无趣的日子里,这样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早上里,等到了漂洋过海而来她,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似乎心脏骤停,血液倒流,就那么傻傻站在那里,脑海中碰撞出了星星闪闪的火花。
她还是老习惯,歪了歪头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屋子,踮起脚,说,“你不让我进去吗?”
他还没说话,她就好像特别害怕他赶她走似的,自顾自地弯腰从他身侧钻了进去。
邻居冲他笑,“天,这是你的女朋友吗?真可爱。”
他还是没能回过神来,邻居摇头,以为他这是开心坏了,拍了拍他肩膀,说了些什么,就离开了。
身后的屋子里面顿时就开始闹腾起来,“你家真的好难找,我都快转了小半个莫斯科才找到这里,你在家怎么不开门呢?我还以为没有人,可是莫斯科人民对外国人真的好热情,我问路的时候……哇,许暮之,这是什么?你画的画吗?画得好好哦……天哪天哪,这是什么?是你的模型吗?这个是什么?是……吗?”
身体开始发起热来,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他靠着墙壁,轻声喃喃,“许由光……”
他想问她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想问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也想问她这么做知不知道后果,更多的,是想让她安静一点,他的头很疼,很疼很疼……
终究是没了力气,他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许由光再次找到了邻居太太,却是差点儿哭了出来。
她不会说俄语,邻居太太也听不懂英语,她拿手在空中瞎比划着,最后一着急,索性拉走了邻居太太。
那个向来在她面前精神的人,如今却像一座山一般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她吓坏了,手足无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许暮之拖到卧室里,他的身上烫的吓人,似乎也没什么意识,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刚刚进门的时候她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邻居太太从家中拿了急救箱,量了量体温,高烧四十度,邻居太太吓了一跳,喂了他一些药,又喂了很多水,在她面前说着什么,她听不懂,着急地说,“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邻居太太放弃了,摇着头又说了些什么,和她挥了挥手。
她倒是懂挥手的意思,于是也挥了挥手,邻居太太无奈地走了。
邻居太太走后她坐在他的床边,掖被子,正了正他额头上毛巾的位置。
好像就没事儿做了。
据说生病的人得饮食清淡?她想了想,要不自己去熬点儿清粥好了。
于是摸到了厨房,厨房很干净,可她无从下手,咬着指甲,最后抓了一把米放进了锅里,不知道放了多少水,按了电源,就开始等着。
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刚来的时候还有太阳,现在一抬头,天就已经黑透了。
她坐在餐桌上等着那清粥,天知道她是怎么一路艰辛地找过来,一过来许暮之就病倒了,劳神劳力的,如今靠在桌上差点儿睡着。
没多久邻居太太又过来敲门了,仍然给许暮之喂药喝水,还给酒精降温,估计是回家的时候上网差了英语,给她写了一个小字条,“dnt rry.if he desnt t better in t hurs, he ill g t the hspital iediately。”
她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邻居太太顺便还带来了一些清淡的食物,冲她比划了两根手指,对她说着什么,她明白,“两个小时,两个小时,我知道!”
“她说的是,这些吃的,要先热两分钟,不能吃太凉,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