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十二月开始下起了雪,洋洋洒洒地飘在帝都天穹,某一天早上一觉醒过来后发现那窗外面的冰天雪地,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京城已经入了冬。
十二月已经开始没那么多事儿了,可她仍然来回于办公室和教室两边,有的时候能办公室里碰上施纯,不知道干什么什么目的,可是她能安然坐在那里,也必然是沾了何方文的光。
她通常过了傍晚才会回到宿舍,每天都是她准备回寝的时候开始飘雪,她没有伞,就冒着雪穿过了学校的南北。
路过一片湖水的时候,她看见湖面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湖边有情侣系着厚厚的围巾散着步,白色的路灯亮起,光辉笼罩于湖畔,湖面的冰反射着光芒。
她看着那团光芒,在寒风之中,突然想起他说过,莫斯科冬天很冷。
是挺冷,她从莫斯科留学回来的朋友口中了解到,莫斯科的冬日,零下三四十度,一夜便是白雪压枝,屋子汽车仿佛都藏在了大雪里。
她其实想过很多次,他少时便身处异国他乡,一个人在那样陌生的环境里生活了十几年,能有如今这般熟练的厨艺和生活方式,证明他即便是有后来的入乡随俗,可起初的不适应,也总归是有的。
月底的时候她轻松了很多,都忙着回家过元旦,白楚河喜滋滋地收拾了衣服就提前回家了。她赶着完善一些工作,往后推迟了几天。
临近节假日,学校一下子走了许多人,她是在元旦那一天才回了一趟家,离开的时候学校里空荡荡的,回了家,家中依然没什么人,冷清烟火,关上门都似乎有回音。
她怅然地对着母亲给她的那条短信发呆,今年还是宁愿把时间交给工作,也不愿来陪她过一个元旦,母女之间那些已经生疏的情分,母亲似乎也从来都不重视,又或者和她一样,害怕去面对。
张晓武这时候一个电话过来了,她颇有些新奇地看着那来电显示。
从那次何方文的寿宴之后,就没怎么见着张晓武了,那晚过后她找了郑开心和陆骏意,那两个人就跟约好了似的,她打探张晓武的消息,那两个人都一致口供,不知道!任她如何敲打,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话,晓武爷同你交情比咱俩深,你不知道,咱更不知道!
张晓武原来也没这么不潇洒,没这么拎不清。人总说这辈子终会遇见一个让自己为之疯狂的人,以前那些花花草草她不知道,可这么久以来,听说了这么多的事儿,她是真怕张晓武疯了。
接起来后张晓武还是一副老样子,口气特欠扁,“小由光?嘛呢?来我家吃饭呗~”
“现在?”
张晓武就是一口料定她家中铁定没人,“嗯”了一声,“我妈今儿做了特别多的吃的,还买了你最喜欢的甜点。”
“……”
就自打认识了张晓武,她回回都是在张晓武家过年过节,每次都算准了她一定是一个人在家,连问也不问,直接给她提前备上一套餐具,到了时候就直接通知她,她起初还觉着被人这么算着不大舒服,怎么就一定觉得她没人陪了,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她不但舒坦了,还能在张晓武叫自己的时候,顺势就给答应下来。
更何况,张晓武家中隔壁,就是许暮之。
她翻了一件儿自己最喜欢的大衣,大冷天儿的里头还穿了一条裙子,打了一层薄薄的粉底,淡淡的妆容看上去明艳动人了不少。
在镜子前看了一遍又一遍,满意后,才意气风发地出了门。
一出门就被冷风吹乱了头发,大衣略薄,不及羽绒服抗寒,可她坚持不换,于是就这么哆哆嗦嗦地一路到了张晓武家。
到了那儿后她也没急着上张晓武家敲门,而是转道去了敲了许暮之家。
她站在那门口理了理头发,那头发被风吹乱了型,她使劲儿扒拉了两下,抖了抖肩上的雪花碎末,深吸一口气,敲了门。
敲了三声没人理。
她等了一会儿,没人来开门,她举起手打算再敲的时候,门开了。
“许暮之!”她惊喜道。
门缓缓地打开,她笑道,“这么久……”
笑容就这么僵在那里,扶着门的手陡然送来,她的话崩于途,张口闭口也不知道说什么,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脑子突然就停止了运转。
“您找许先生?”
她哑然点头。
那人笑道,“我是租户,许先生不住这儿了,据说是准备去莫斯科了。”
她仍然僵立,停在那个人的话中没有回过神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您说是……莫斯科?”
“应该是的。”
“小姐你有事儿吗?”
她摇摇头。
“小姐您可以电话联系联系,这大冷天的专程过来,不值得呐。”
她挤出了一丝笑。
那人说完后想关上门,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就抠住了门缝。那人大惊,“小姐你……”
“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那人有些怀疑,她知道人的地址却不知道联系方式,实在奇怪,便听见她又笑了笑,她说,“是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了,之前那个号码……”
她轻轻地说,“我打不通了。”
“哎我说,由光儿?这大冷天儿的,能不能多穿点儿?”
张晓武提着她的那件大衣,特别嫌弃,张晓武的妈妈在厨房陪着保姆阿姨一起张罗着,听见这话,探出头来,惊叫道,“许丫头,啊呀呀,许丫头来啦,快坐快坐,饿不饿啊?吃点儿水果吧?老张?!老张?!许丫头来啦!”
张妈妈人热情好她是知道的,白楚河就一直说张妈妈就和自家母亲是一个路子的,那性格忒好动,没有招待起人来也是丝毫不含糊,那股热情劲儿全写脸上了。
她喜欢张晓武和白楚河家。
每次去他们家,就特舍不得离开,不想离开这地方,也不想面对自己家中的空荡冷清。
张妈妈知道她喜欢吃什么,给她备了许多,那顿饭她吃得很格外复杂。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自己面前那些爱吃的菜,鼻头酸了,就想哭。
人说,这世间来来往往会有很多人经历过生命之中,每一个人的出现,都有他自己的道理。譬如温暖如张妈妈,譬如仗义如张晓武,又譬如,绝情似许暮之。
张妈妈这个人特别爱替人操心,饭才吃一半,就听见了张妈妈说,“许丫头啊,交男朋友没呐?”
说实话,她给呛着了。
张晓武狭促地看着她,她顺了顺气,“没呢阿姨,我这……不着急。”
“还不着急呐?!可以试着谈谈嘛,这个年纪好啊……恋爱也得多谈几次,别和阿姨似的……”说着眼神便投向了一旁的张爸爸。
张爸爸没说话,夹了口菜。
她直觉张妈妈还有话,果不其然,下一秒张妈妈就状似无意地喝了口汤,问着张晓武,“你呢?你有女朋友了吗?”
所谓风水轮流转,张晓武愣了一下,她想到了施纯。
张晓武态度也和以前不一样,没那么干脆,反倒有些含糊,他说,“妈,您吃饭吧,别瞎操心。”
张妈妈:“哟,那这是有了?”
张爸爸也抬起了头,专注地看着自家儿子。
张晓武:“……”
那顿饭吃完后,她停留了没多久,便站起身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风雪交加,没起风的时候其实也算不上太冷,可是起了风,她就有些抵挡不住了。
张晓武开车送她回家,在路上的时候她一直想着刚刚饭桌上张晓武的回答,他说,“爷还没呢,今后要是有了,就带给您二位看看,成吗?”
这就是否认了自己的内心。
张晓武说,“由光,你最近见着暮哥了吗?”
如果说,有谁最清楚许暮之家动静的,那么除了张晓武家,除了张妈妈,就没有其他人了。
于是她开门见山,“他要回莫斯科了。”
张晓武吃惊,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她没说话。
张晓武也没说话,车内一时就安静起来。
她心里揣了太多事儿了。从得知许暮之即将离开的消息开始,她就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那种许久没有过的感觉,好像在那一年,许暮之离开的那一年,是一模一样的。
最后是她受不了,开口打破了这种宁静。
“晓武,你没有什么事儿想和我说吗?”
张晓武方向盘上的手顿了一下,又恢复正常,“什么事儿呐?”
“你和施纯的事儿。”
张晓武没声了。
她扭头去看他,他平稳地开着车,目光却没有那么稳。
她已经,憋了很久了。
张晓武轻声说,“你都知道了啊。”
她看着他没说话。
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张晓武才说,“由光儿,打从一开始,我见到的,就和你们见到的不一样。”
她依旧没说话。
张晓武有些烦躁,“我知道她是什么样儿的人,我知道的,我也没想瞒你,可是……”
“晓武,”她开口,“她不值得。”
“可是如果是你张晓武非要不可,那我除了接受,还有什么办法呢,晓武?”
在她孤单的生涯里,她就这么一个两个真心朋友,叫她因为一个不值得的女人而断绝来往,她又怎么舍得呢?
雪花吹落在车窗上,极少的贴在车窗上的雪花,因为车内的温度,而渐渐地融化在了玻璃上,聚得多了,便成了一道白色的霜雪。
张晓武突然就问了一个话不相关的问题,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考法大么?”
她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