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班里系里部里一堆事儿。
班长忙着给大伙儿人组织一场班级聚会,一个专业好几个班,班长纠结着是叫上所有人一起,还是单个私下聚会,另外也说了国家奖学金和校奖学金的事儿,据说争取的人挺多,白楚河说,其中还有施纯。
系里发起了下乡支教的志愿活动,据说已经开始筹备了,下个月就开始报名面试了。这个活动还挺有意义,是在贵州的一座山里,要是能去得了,说不准儿还能给自己将来的简历添一道光彩。
部里的事儿更多,十一月份的活动多得数不胜数,三天两头在活动室里几个部长就开会商论,她听着无聊,时常就心不在焉地玩着笔,到她了她也就认认真真地说上一两句,态度倒是挺好,就是对那些事提不上心。
事儿堆在一起,她每天都行尸走肉地来回奔波,午饭也来不及吃,忙到了下午三点的时候饥肠辘辘,晚上的时候也没敢上点儿吃饭,很晚很晚的时候躺在床上饿得睡不着,这时候总能听见对面的施纯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低声交谈之间隐有娇嗔。
施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觉得烦躁不安,她怕那个人是晓武,也怕那个人不是晓武。
她就这样闭着眼睛,无数次地想起那个晚上看见的一幕,也无数次地想起章烨对自己干的那些事儿,而更多的,还是那晚许暮之与她的擦枪走火。
而一旦想起关于他的一切,她的思绪便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是以,整夜整夜失眠便成了常事。
她有太多的不解。
几周后的奖学金名单出来了,施纯仍然是校奖学金一等,蝉联两年的一等奖,自然得到了一部分人的注意,校方似乎才开始正眼看这位从小县城里来的姑娘。
其实不论白楚河怎么厌弃施纯这人的品格,从某个方面来讲,施纯背后的努力,都是有目共睹的。
在她和白楚河两个人睡大觉泡吧玩乐的时候,施纯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自习室,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有过好好相处的时刻,只是大多时候都无法忍受施纯这人遇事时的自私与自保,在没撕破脸之前,她对施纯这人,都是不敢深交的。
她看着那名单上施纯的名字,裹了裹风衣,转身走了。
她想起那一天施纯对她说过的话,她说,“有的人,生下来什么都有,可那些什么都没有的人,除了靠自己,还能靠谁呢?”
施纯的确是靠着自己得来的这些,也的确是一直在努力争取,她们做不到施纯曾经做过的,却比施纯幸运得多。
下了课正是人潮拥挤的时候,她捧着一本书上完课了打算回宿舍睡觉去,一路上都没精打采。
昨晚又成功失眠了,这样反反复复的日子她觉得烦躁,每日任务繁重没时间休息,又加上夜晚失眠,她整个人的精神都开始恍惚了,今儿课少,大清早爬起床来上可一节课,这个时候,她便想好好地睡个回笼觉,与此同时,她在想吃什么东西能给催个眠,晚上能准时好好睡一觉。
班里有个女生就在这时候凑过来问了,“由光,你们是不是孤立施纯啦?”
正在走路打瞌睡的她顿时就被这话问得醒了精神,白楚河也在一旁愣住了,和她面面相觑,都给问懵了。
还是她先反应过来,气笑道,“没有,怎么了?”
那个女生讪讪地摇头,“也没怎么,就是之前看着你们总是一起来往,突然就有一天分开各自走了……”
话没说完便被其他人给匆匆拉走了。
白楚河瞪着那个女生逐渐远去,估计是给气着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有病吧!”
她好笑地摇头,“也怪不了别人误会,咱的确看上去,也不像是容易被人欺负的人。”
白楚河无语。
口袋里的手机这时候响了,她中断了和白楚河的对话,拿出手机来一看,发现是春荷打来的。
接通后她还没开口,春荷第一句话便卡了进来,春荷说,“许小姐,赵律师住院了。”
这几天的天气还不错,虽然风凉,但至少有阳光出云,在太阳底下,也有一丝暖意。住院部楼下的园子有不少的人出来休养散步,阳光下的一大片草坪上,坐着不少的病人。
她对着冰凉的手哈了一口气,冬天快到了,天儿也越来越冷了。
春荷打电话过来后她马不停蹄地就赶了过来,学校到医院的距离很远,她到了医院后已经是临近晌午。
春荷一直等着她,她到的时候,春荷告诉她,赵春晓当时正在翻阅资料,脸色难看,突然就呕了一滩血出来当场就休克了,吓得她赶紧将赵春晓送到医院,到了医院后医生诊断是严重胃出血。
她看着医生给自己的那些病历,一边看,一边听春荷说,春荷看见有一滴水打在了那张纸上,眼前的人翻着病历的手就那么顿在那里,春荷叹了一口气,上前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医生说我们送来得及时,赵律师现在已经脱险,在病房里睡着呢。”
她点头。
“赵律师这一段时间事儿特别多,之前那案子输了以后,仿佛便跟自己过不去一般,每天加班加点,就是为了能多赢几个案子,让自己心里能好受点儿。”
她点头。
她这么沉默,春荷突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轻声安慰道,“赵律师这是没有办法,许小姐你……”
她低着头,抬手擦了擦眼睛,轻声道,“我先去看我妈。”
病房里的赵春晓正在休息,眼底有些青黑,脸色苍苍,那只打着点滴的手骨瘦形销,握上去的时候,还有丝丝冰凉,她将母亲的手紧紧握在手心,床上的人连睡觉也是皱着眉头,面色是显而易见的疲惫与脆弱。
先前也见识过母亲为了工作不要命的样子,她也知道自己劝不住,这么要强的一个女人,这么些年,其实真的挺不容易。
即使是她永远理解不了到底是什么工作让母亲永远都无法抽出时间来陪陪她,哪怕一刻钟。即使是这样,她也是生不起气来的。
母亲亲眼见证过父亲如何在她的怀中渐渐死去,她也见过母亲在失去爱人后的自责与痛苦,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时间抹平了她的许多伤痛,却丝毫没有给母亲带走分毫痛苦。
赵春晓感受到有人,转醒过来。见了她,喃喃一声,她没听清,俯下身去,问道,“妈您说……”
“由光由光……”
“我在呢,妈,我在的。”她轻抚不安的母亲。
赵春晓此刻的眼中已是充满了无助与悲悯,颤抖着反握住她的手,“由光,由光……”
母亲不肯说话,只肯念着她的名字,哽咽着,抓着她的力道大得惊心。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母亲,母亲就像是受了刺激一般,张皇地念叨着什么,她慌神地便要去抱住母亲,却听见母亲说,“由光,有人要害你,有人要害你……”
她震惊之余,依然安抚着母亲,母亲已经听不进她那些虚有的安慰,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安慰也无从下手,手忙脚乱之间,母亲几度哽咽着说,“都是妈的错,不该让这些事儿伤到你啊……”
她总算是明白了母亲口中说的是什么了。
上次她被恐吓的那事儿,原来母亲还放在心里。她将手从母亲的手中抽出来, 安稳住母亲,笑道,“我没怎么样,挺好的,妈,您别担心。”
母亲一个劲儿地摇头,自责无比。
她只能不断地安慰,安慰了许久,赵春晓才略略平静下来,捂住脸深呼吸,在抬眼时,眼中已经回归了理智。
见状,她替赵春晓细细地掖好了被角,手放进了被子里,倒了一杯水,赵春晓却摇头拒绝了,她只好将水杯放在一旁。
很可笑,和母亲好好相处的机会,竟然是这样得来的。
她说,“我听医生说,先前好几次您都因为胃出血而住院,嘱咐了您要好好休息,我想着还是以身体为主,以后您的那些工作,要不就……”
话还没说完,赵春晓就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是拒绝的姿态。
“妈,胃出血不是小事儿,更何况您之前都因为这事儿住了好几次院,身体打紧还是工作打紧?您就不能……多注意身体吗?”
赵春晓皱起了眉,似是在责备她不体恤自己,“我还能动的时候不赶紧工作拼一拼,今后还怎么给你铺路?”
赵春晓继续说道,“你爸当年在的时候也是这样拼命……”
她沉默。
“那时候妈就想着,有你爸在,我也不必事事操心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妈!”她突然出声打断了赵春晓。
赵春晓的话顿住。
这么多年的心声仿佛在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委屈的、愤怒的、心疼的,那些五味陈杂的感情终究还是在这一刻爆发,她几近是含泪咬牙地开口,“您这到底是在为了什么这么拼命?!到底是为了爸临终的遗愿,还是在逃避爸离世的现实啊?我哪里需要您给我铺什么路啊?什么事儿不是自己能拼得来的?这些年您再怎么忽略我我也没什么怨言,可是您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哪里是在为我着想?!我是您的女儿,您这些年给过我哪怕是一点儿关爱吗?什么工作那么重要?比你的命你的女儿还重要吗?!您太让我失望了!”
赵春晓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也就是那一刻突然发现,原来许由光,如今已是个能懂得道理懂得世故的成年人了。
赵春晓慌忙地撑起身子,想要上前拉住她,她却堵气一般甩开了赵春晓,退了几步,目光失望至极。
“我爸已经死了!”她吼道,“您就算是再怎么拿工作麻痹自己,也改变不了我爸当年死在那场车祸的事实!难道就因为一个早已经不存在的人,您就要这么折磨着自己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吗?!”
赵春晓对她这番一针见血的话惊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她说完了这些话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离谱,拿着母亲最疼的心底事,去戳她最软的一处地方,心底里升起了一股愧疚,可气没消,也不愿再坐到母亲的跟前去。
赵春晓愣神了许久,沉浸在了她那些话中,原以为深藏不露的内心,其实早已被人看得清清楚楚,而她只能笑了笑,“你这傻丫头,说什么呢?这会儿来医院,是请假了来的吧?”
母亲的这一席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她的怒火,这般的粉饰,这般明显的转移话题,她有怎么能不给自己母亲的自尊一个台阶下?
她“嗯”了一声,“待会儿就回去了。”
“那快回去上课,妈这儿你别担心,没什么事儿,快回去吧啊?”
她一声不吭地看着赵春晓,站在那里,也就几秒的功夫,心情却百转千回,她硬是憋回了眼中的脆弱,最后头也没回地转身离开。
春荷就在门外,她和母亲的争执一定听得清清楚楚,就在她出门的时候春荷就欲言又止想要叫住她,可她一股脑地冲了出去谁都不理,春荷想了想,最后还是作罢。
开门进去,赵春晓正坐在床上出神。
窗外有些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人心神一稳,只是赵春晓在这病房中显得格外单薄,春荷走了过去关上了窗。
赵春晓这时候却转头开对她说,“开着吧,没事儿,正好醒醒神。”
春荷没照做。
赵春晓却倔强地可怕,竟然想要下床来自己打开窗。春荷一惊,赶紧打开了窗户。
“赵律师,这个季节的风吹了,会感冒的。”
赵春晓捂好了被子,忽略春荷的关切,问道,“查到了吗?”
春荷摇头。
赵春晓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靠在了床头,望着前方白色的墙壁,低声喃喃道,“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倒是,小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