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太阳已经徐徐地西沉,建筑物,银杏树,天空以及看不见的一切都安祥地沉浸在温暖的夕照中。
斜射的余晖照亮了室内。
童遇安坐在祁树身边,翻开一本精致的相册。
“这个是林思家,这个是林止。他们是亲姐弟,他们的妈妈和我的爸爸也是姐弟。就是,他们的爸爸妈妈是我的姑姑,姑父。我的爸爸妈妈是他们的舅舅,舅妈。”童遇安很仔细地跟他讲解。
祁树顺着童遇安手指的地方凝目而视。照片的背景是漫天飞舞的桃花,应该是春天照的。一个婴儿肥的男孩笑眯眯地望着镜头,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蹲在地上绑鞋带,她脸色清淡地看着镜头。他们的身影占了半张照片。另一半则是林泽和童遇安,他们相对而立,他牵着她的手。兴许是没料到有人拍照,两人转头一脸茫然地望向镜头。
“我爸爸喜欢摄影,我不喜欢,但家家很喜欢。爸爸会教家家拍照,而且,每年家家生日,爸爸送的礼物都是相机,很无聊。家家还喜欢爬山,喜欢游泳。对了,她还报名参加下个月市里举办的自由泳比赛……”
“林止跟我同班,但比我小一岁。你看,他是不是很可爱?我们班很多女生喜欢他呢……不过,他胆子很小,好奇心很大,一部鬼片要分三次才能看完,晚上还不敢自己睡觉。他唱歌很好听,改天我让你唱给你听……”
“林泽,你认识的。他的爸爸跟家家的爸爸是亲兄弟。”
童遇安正要翻页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姐姐……”
童遇安转头,有些吃惊,问:“你怎么来了?”
林止抱着书包小跑进来。
童遇安问:“你自己来的?”
林止笑嘻嘻地点头:“对啊。”
童遇安蹬地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皱眉蹙眼地说:“你找死啊?要是碰上人贩子,你叫破喉咙都没人救你!家家知不知道?”
林止使劲地掰开童遇安的毒手,有点生气,说:“我自己坐出租车来的。我明明有叫你带我一起,你都没听见!你都多少天没跟我一起回家了?姐姐都要恨死你了,还有哥哥,他肯定不会跟你和好了,因为,他现在跟莉莉玩得很开心,昨天,我还看见他们牵手手呢……”
童遇安眉头一皱嘴巴一噘,大声吼道:“关我什么事?谁要管他怎样!”
林止吓得肩头一颤,不再惹她。他的注意力转移到祁树身上,定睛观瞧,半响,嘴角上扬,呆呆地朝他挥挥手。
童遇安猛地抬手轻拍林止的后脑勺,带着一丝怨气,说:“没礼貌,好好打招呼。”
林止一呆,随即,人朝着祁树九十度鞠躬,:“哥哥,你好。我是林止。”
祁树没有回应,脸色冷冰冰的。瞧,他又恢复了原来的面目。
童遇安本身就不是文静的孩子,林止一来,她有人作伴,加上感受得到祁树隐忍的纵容,她算是彻底敞开了本性。先是跟林止角色扮演,她扮演蓝色生死恋中恩熙,弥留之际,泪光点点,林止扮演哥哥,悲不自胜,痛不欲生。祁树意外地一笔一画地看进去了。后来,他们要么玩遍病房里的玩具;要么盯着祁树左看右看;要么窃窃私语。
祁树觉得头疼,很想出声阻止他们。然而,他有种预感,他要是这么说了,屋里的欢声笑语会瞬间停止,并且再也没有下一次。他的情绪从未如此难以名状。
那天之后,林止好像找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放学后,跟着童遇安一起去医院找祁树。
他们在玩闹的时候,祁树一直沉默不语,但是,偶尔会追逐着他们的身影观瞧片刻,像是确认某种东西的存在。
这天的天气好得无法言喻,还是休息日。
林泽高烧住院,他体质不差,但是每年都会发两场高烧,虚弱两三天。
云影想带童遇安去看林泽,童遇安双手抱着病床的床脚死活不肯。云影犟脾气也上来了,非要拉着她去探视,告诉她这是基本的礼貌。
童遇安说什么都不听,干脆瘫倒在地上,紧闭着眼睛,道出一句:“我死了。”
云影气得要揍她,后者倏地起身躲到童乐身后。
童乐哭笑不得地夹攻在妻女两人之间,转眼之间,瞟见祁树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他眨眼,笑容不见了。
温予在走廊里跟林倬通电话。
林思家削好苹果,抬头,快速环顾病房,林止人不见了。
平躺在病床上的林泽沙哑着声音说:“他去找童遇安了。”
林思家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脸色不悦,更正道:“是去找那谁吧。”
林泽撕扯着嗓子咳了两声,说:“那谁的名字叫祁树。”
林思家将一半苹果凑到林泽嘴里,没好气地嘟囔:“我管他大树小树,都是木头。”
林泽咬了一口,想起了祁树那木然的样子,突然觉得这样的形容十分贴切。
“姐姐,你没去看过他吧?”林泽问。
林思家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泽问:“你为什么讨厌他?”
林思家反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林泽顿了顿,“哦”了一声。
林思家啃着另一半苹果,郁闷了半响,问:“你也喜欢他?那谁?”
林泽沉默了,眼睛盯着一片虚空。
片刻后,林泽叫了一声:“姐姐。”
“说。”林思家直接回道。
“你觉得我好看吗?”
林思家闻言一头雾水,不由得皱起眉头,以“一副你发什么疯“的表情看着弟弟。
然而,林泽的表情很是认真,他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林思家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她隐隐觉察到什么。她凑近弟弟,定睛观瞧,半响,微微笑了,说:“当然好看,也不看看是谁弟弟。”
林泽眼睛一亮,问:“真的?”
“我为什么要骗你?”这回答,很林思家。
林泽眼睛一眨,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林思家吃完苹果,站起身来,拿起床边林泽的外套,对他说:“起来吧,带姐姐去看看那谁。”
温予挂了电话,眉头微蹙地僵立在原地。
“小予,怎么了?低血糖犯了?”
云影担心的声音传入耳畔,温予缓缓抬起视线,默了两秒,对云影和童乐说:“阿树的爷爷死了,今天早上,跳河自杀。”
两人略微惊讶,对视了一眼。
林泽抿紧嘴唇,呆呆地站在门口处。
走廊里。
沉默。
林思家观瞧着几个人,莫名感到一丝烦躁。
他们尚未走近祁树的病房,就已听见里头传出的歌声。走近一看,发现童遇安跟林止正在祁树面前跳着迈克杰克逊的太空漫步。
意外地,祁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两人身上,嘴角的一边微微翘起。
他只是孩子,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何必打断他偶然的快乐,令他不知所措。
于是,他们选择暂时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