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遇安在医院陪着祁树那块木头待了大半天,终是受不了要爸爸来接她回家。
太阳渐渐西沉,沐浴在夕阳光照中的巷子口熠熠生辉,时而有凉风悄无声息地驱散空气中的热度。
“阿泽,你带着莉莉滑吧,老感觉她要摔了。”胖子建议道。
林泽“嗯”了一声,以倒滑的姿势滑到莉莉身边。
莉莉向他伸出手,笑盈盈地说:“阿泽,你真好。”
林泽犹豫了一秒,回握她的小手。
莉莉的心怦怦地跳动,眉开眼笑地着重道:“阿泽你是全世界最好的男孩。”
任谁听见这样的赞美都会不好意思吧?林泽的脸颊唰地一红。他淡淡一笑,随之拉着莉莉的手加入了轮滑队伍。
林泽最擅长轮滑,也许跟他的父亲曾经是花样滑冰运动员有关。
不过,这跟成长环境也有一定的关系。文馨圆的居民热衷运动,对于轮滑这种既休闲健身又极具娱乐性的运动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情结。加之,园区内地形平坦、宽阔,轮滑才能在此备受追捧。
今年初夏省体育局举办的中小学生速度轮滑比赛,林泽便替本市取得两枚金牌。童遇安也有到现场观看,当起跑的枪声响起,林泽向前冲刺的那一刻,从心底蔓延至四肢百骸的悸动感直到如今依旧萦绕在心间,清晰如镜。
他分明知道她在这里,却假装看不见,以前,她再过分,也不会看都不看他一眼。
偌大的地面,孩童成群,笑声朗朗——他们一面脚踩轮滑鞋竞技,一面用泡泡棒打出漫天气泡。
以林泽为首的轮滑队形一阵风似的从身边掠过。一个气泡飘进童遇安的眼睛,化掉,惹得她眼角刺痛。她揉着眼睛,眼泪也下来了。
“遇安,你怎么哭了?”
这时,一个小伙伴滑到童遇安身前问道。
童遇安一时间五味杂陈,含糊不清地嘟囔:“没哭……不是这样的,我没哭……”
“那这眼泪是矿泉水啊?”
童遇安一呆,眨眨眼睛,大声吼道:“要你管?!”随后,转身奔上阶梯。
“阿泽,你妹妹哭了!”
“我没有妹妹。”
童遇安脚步一顿,下一秒,以几近飞跃的速度往上奔爬。
“不是,童遇安哭了。”
林泽面无表情地放开莉莉的手,转身往自己家里滑去。
全体寂然。
“你不玩啦?!”胖子冲他喊道。
林泽头也不回,应付性地摆摆手,意识是不玩了。
林泽没有变化,他依然开心,只是不再因为童遇安开心。
从那以后,但凡有童遇安出现的地方,林泽一定举步离开。任凭林思家两姐弟如何劝解,两人始终零交流,甚至没有视线交汇,完全视对方为透明人。
现在,童遇安的注意力大多放在祁树身上,很少时间费心她和林泽之间的问题。加上云影开始上夜班,他们一家三口便少回巷子,留在市中心那套公寓里住下。那是童遇安的祖父母去世那年以云影的名义购置的房产。
童遇安拿出口中的棒棒糖,手指远处的大楼,转过脸去,声音温软地对他说道。
“哥哥,你看见楼顶上插有国旗的那栋楼没有?我现在住哪儿。”
他们给祁树请了护工,他的身体状况总算稳定了,脸色也有了好转,脸色却是一成不变。
不管别人跟他说什么,他睫毛也不眨一眨。童遇安每天放学都要爸爸带她去医院看他。她跟他讲话,他一声不吭;她跟她对视,他闭上眼睛;她把随身听送给他解闷,他不碰;她将心爱的玩偶留下来陪他,他没有反应。
童遇安时刻搜索祁树的眼神,观察他的表情,但是他依然无动于衷。
她突然很想找林泽交流并制定一套驯服祁树的方案。虽然,林泽故意跟她错开探视时间,但她从病房里多出来的游戏机、漫画书、模型以及很多林泽钟爱的玩物,可以看出,林泽跟她一样无奈。
童遇安仔细观察过了,祁树一天最多看她三眼:她进门跟他打招呼——她凑近他跟他对视——她离开跟他说再见。
她长那么大从未如此讨好一个人,正如林思家所说,她跟他无缘无故,犯得着这样冷脸贴热屁股?
如此想着,她便想起放学时林思家对她的警告,她要再去医院当傻子,就再也不搭理她,林止也是,到时候,他们三姐弟便一起孤立她。
祁树仍旧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黄昏时分的天空。
童遇安含着棒棒糖,双手叉腰,面对着眼前的木头人,心里特别郁闷。
于是,她走近了他。
童遇安的身体挡住了他的目光。他扭过脸,正要闭上眼睛。她朝他俯下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她问:“你讨厌我吗?”
祁树睫毛一眨,他的睫毛很长。童遇安心中一喜,他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童遇安说:“你一定很讨厌我,我那么烦。”
祁树意外地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笔直地注视着她。在她看来,这无疑是肯定了她的断言。
怀着一腔的挫败烦躁,童遇安眉眼一蹙,稍顿后对他说:“我知道了。跟你说,你不要不理我的丫丫。我再也不来找你了。”丫丫是她送给他的玩偶。
那天晚上,童遇安回了森延小巷。
童遇安走上阶梯。突然间,一个黑影折射在她身上。她险些叫出声来,就被久违的熟悉感抑制住了。
她的头绪飞速回转,从前,林泽时常躲起来,就等着她上楼梯的那一刻,像只有幽灵似的跳出来吓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瞧,终于忍不住了吧……
童遇安双手插入外套的衣袋里,直直地呆站在原地。她感觉脸蛋很烫,方觉自己正在心跳加速。不过,这一紧张感中竟意外地夹有一丝期待感。
那人靠近了……
童遇安不禁干咽一下。
“学姐在这呢?干嘛不问好?”
一个清灵的声音传入耳畔。
那一刻,体内所有神驰的情绪被突如其来的空虚感抹煞得一干二净。
童遇安迷惘地转头,一个漂亮女孩歪着头审视她。
是莉莉。
林泽的同桌,三年了。
莉莉对她打量了一番,问:“你跟阿泽吵架了吗?”
童遇安心里不痛快,语气很冲:“关你什么事?”
莉莉跺脚,本来很气的,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竟阴森森地笑了。
童遇安懒得搭理她,转身要走。莉莉立即拉住童遇安的手臂,贴近她,小声对她说:“告诉你,阿泽跟我说,他最讨厌你了,一辈子都不想跟你做朋友。”
闻言,童遇安怒火中烧,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便脱口而出:“我也告诉你,我最讨厌的人就是林泽,一辈子都不会跟他和好。”
莉莉努努嘴巴,说:“你怎么这样?我最喜欢阿泽了。”
童遇安气疯了,一字一顿地说:“你眼光真差!”
莉莉正要反诘,有人叫了她一声。
是林泽。
他走过来,把可乐放到她手里,低声道:“你不是说渴吗?喝吧。”
莉莉甜甜地说:“谢谢阿泽。”
童遇安的腮边已满是泪水,她直勾勾地瞪着林泽。林泽看都不看她一眼,莉莉拧不开瓶盖,他一下拧开了。
再待下去简直太丢人了,童遇安飞也似的奔上阶梯,谁料,更丢人的事情发生了,她摔了。
林泽身影一动。
童遇安癞蛤蟆似的趴在楼梯上,表情有些呆滞,泪水已然决堤,几乎就要放声大哭的那一刹,自己爬起身来。不跑了,她咬着下唇,一边抹眼泪,一边规规矩矩地拾级而上。
走完这段阶梯,童遇安立即飞奔到姑姑家里,扑在林思家怀里酣畅淋漓地大哭一场。
林思家轻抚她的背给她顺气,听着她一边痛哭一边不停地重复着:“太丢人了,太讨厌了……”
事后,吃着雪糕,威胁林止死守她哭过的事情。
好不容易将莉莉打发回家,林泽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本来答应妈妈要练琴的也作罢了。他趴在床上,全身的血液如同火烧一般灼热。
他揽着童遇安以前送给他的小白兔,一下下地拍打它的屁股。当然是公仔。
不知不觉中,眼泪夺眶而出。
林泽抱紧了小白兔,紧闭着眼睛,任由泪水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