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没有拉上窗帘的落地窗望出去便是黎明时分浓乳深蓝的天空。昨晚睡得较早,生物钟准时的两个孩子都起得较早。首先,他们在同一时刻睁开眼睛,茫然地对视了片刻,便意识到了什么。
相比童遇安的惊怔,林泽的情绪相当地淡然。他说:“对不起,昨天晚上我睡得很早,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自己要来你的房间。总是,对不起,再也不会了。”
最后,在童遇安茫然地目光中,林泽起身,穿好鞋子,举步离开。
房门轻轻地关上了。真的很轻,若有似无,像是害怕别人知道他来过。童遇安攥紧被角,心里莫名一沉。
等回过神来,童遇安已经走出房间,横穿过走廊,去到对面的房间。
父母仍在睡梦当中,童遇安钻进被窝,缩进妈妈怀里。
“不是说离婚吗?抱那么紧干嘛?”童遇安一面戳点父母的脸颊,一面低声自语。
突然间,脑海中掠过林泽沉默孤独的背影,烦躁骤然袭来。她当即闭上眼睛,静静地沉浸在爸爸妈妈气息交融的被窝里。
两具火炉似的身体和严丝合缝的夹攻险些让云影断气,她清咳几声,挣扎着说:“透不过气啦,放开我。”
父女俩闻言同步翻滚到床边与她隔得老远,同时背对着他。
一瞬间,凉气袭来,云影说:“信不信我两脚踹你们下床。”
父女俩立刻翻滚回来,抱紧了妈妈,同时啵唧她的脸颊。
云影嘴角上扬,搂着女儿,亲个不停。
童遇安低声问:“为什么要让林泽睡我房间?”
云影简单地跟她说了情况。
童遇安说:“那让他睡姑姑的房间不就好了?”也就是童谣出嫁前的闺房。
“那房间好长时间没人住,空气不好。”
“才没有,前两天我还跟家家姐在那里睡觉。”
“是吗?”
“妈妈你就是故意的。”
云影好笑,问:“阿泽呢?”
童遇安努努嘴巴,悻悻道:“回家了。”
“你赶走的?”
“不是,我从阳台扔回去的。”
云影:“……”
童乐:“……”
“妈妈,你就这么喜欢他吗?他有什么好的?”
云影低笑一声,反问:“你觉得爸爸好吗?”
童乐默默地睁开眼睛。
童遇安毫不犹豫地回答:“全世界最好。”
云影不说话了。
童遇安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问。童乐却明了。
因为他像极了我深爱的男人的小时候,因为我曾经也有这样一个男孩陪伴我左右。我很幸运,我亲爱的女儿也能经历那样的岁月。
身后的环抱一如既往地有力,云影的心渐渐融化了。她说:“宝宝,你知道吗?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有一个男孩,陪在你身边当你的哥哥。你说阿泽欺负你,可妈妈看见的是一个活泼的男孩,一个想要得到妹妹关注的男孩。你能给林止挠痒痒,每天给家家扎辫子,有什么好玩的都要带上他们。阿泽呢?”
云影的言语再一次将林泽沉默孤独的背影折射在童遇安的脑海中。
在她的记忆中,林泽从来没有不开心,他一直都是那么鲜活、那么明媚。不像林思家,偶尔忧愁,惹人怜爱;不像林止,偶尔哭闹,惹人呵护。
童遇安脸颊发烧,宛如陷入泥潭一般混浊沉重。
短暂的静默之后,童遇安轻声说:“我和他已经不是朋友了。”
云影吻着女儿,说:“他会跟你和好的。”
童遇安胸口一紧,说:“不会了。”
今天是周六,一个晴朗的日子。童遇安本打算让林思家和林止一起去医院看那个姐姐,但姑姑和姑父难得有时间带他们姐弟俩外出游玩,她只好跟爸爸一起去了。
阳光煌煌地照耀着大地,童遇安透过车窗凝视一幕幕急速后退的街景。
突然间,她一个激灵,问驾驶座上的爸爸:“爸爸,自行车呢?”
“自行车?”童乐茫然地跟着念了一遍,随即露出自嘲的笑意,“怎么办?”
在童遇安的坚持下,童乐依然开车去了江边。自行车果真没了,却看见熟悉的车辆停在身边。是林倬一家三口。
林倬告诉他们自行车没丢,昨天晚上他跟温予骑回去了。温予从车窗里将童遇安丢失的风筝还给她,说是给她找到了。
童遇安觉得,林家人总是能给人带来无形的安心感。
之后,他们一同去了医院。
林倬说,他们昨晚没能见到孩子的爷爷,今早特意再去一趟,附近的居民说,老人已经乘坐第一班火车回老家。具体情况,今天晚上再说。
一行人来到病房时,听见孩子嘶哑着声音冲云影吼:“我不要你们管,我要回家!”
一室寂然。
云影应该跟他聊过一阵子,有些无奈地将双手插入白大褂的衣袋里,深深地审视着少年。她说:“你年纪轻轻的干嘛想不开?好,让你回家,过不了几天,警察就能去给你收尸了。”
“……”
童乐过去,从身后捂住了云影的嘴巴。
温予靠近少年,眼神微妙地注视着少年,她说:“孩子,你要听话,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你必须留在医院接受治疗。”
少年深深地低着头,谁也没看。单薄的肩头微微颤抖,他就这样沉默不语地坐在这里,看着他的人,彷佛在凝视一片虚空。
“啊——”
突然间,童遇安惊叫一声。
“妈妈,血!”
众人循着童遇安手指的方向望去,之间输液管急速上升混合着药水的血液。
云影镇静地拔掉枕头,童乐帮忙掰开了他的拳头。云影娴熟地处理着,推动输液车来到他的左手边,换了点滴瓶,在他的另一只手插上针头,继续输液。
林倬握住温予的手,跟她对视一眼,示意她别担心。他对病人说:“孩子,你这样伤害自己何必呢?你回家干什么?你爷爷已经回老家了。”
听言,病人突然抬头。与此同时,站在床边的童遇安正好满腹狐疑地弯下腰想要看他。就这样,两人四目对视了。
童遇安不闪不躲,定睛凝视,低声道:“哥哥,一定很疼吧,乖乖听话不好吗?”
病人的手指收缩了一下,以阴森森的目光瞪着她,想让她畏惧。奈何小姑娘根本不害怕,用凛然的目光回视着他,甚至瞪他。虽然经过手术,经过护理,但他脸上的伤仍是有些惨厉。
在他眼前,是一张完好无暇、雪白柔嫩的面孔。她很小,带有不谙世事的纯碎,因此,她的眼神很自信,相当地自在飘然。
病人莫名胸口发慌,像是溃败了一样,脸色却无异常,甚至愈发沉郁。
直到童乐两手抄到女儿的腋下,将她往后抱离一大步,两人的对峙方才结束了。
当大人们以关怀,以耐心、甚至以怜爱对待少年时,童遇安以凛然、以对峙、甚至以教训对待少年。
那天下午,大家就要离开的时候,林倬摸摸病人的脑袋,对他说:“孩子,遇见你们,你可别想那么容易脱身。我告诉你,我是警察,我管定你了。你好好休息,乖乖听医生的话,我们一有时间就来看你。”
病人低垂着头,依然一声不吭。
一行人就要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病人沙哑的声音,他说:“我会把治疗费用还给你们的……”
他们回头看他,病人侧着头,凝视窗外的一抹夕阳。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童遇安冲病人说:“知道了。我告诉你,我妈妈说,一瓶点滴很贵的。你别再浪费了。”
说完,她瞪瞪瞪地来到病人身前,对他做了个鬼脸,凑近他耳边跟他说了悄悄话。
林泽从妈妈身边擦肩而过,径直向前走。
“宝宝,你刚才跟哥哥说了什么?”
回家的途中,童乐问道。
童遇安低头看着漫画书,想了想,说:“我说明天不用上课,我还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