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明显有些懵,眼神在这两个人中间来回扫了扫,正考虑着要不要也起身跟着行个礼,就被已经明白他意图的舒清尧,给抬手制止了。
舒清尧笑了笑,对着单星繁也摆了摆手:“单家主何必多礼,是我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又怎么会责怪到家主身上呢。再说了,我这次过来,主要是有事想跟家主谈谈,贤弟如此多礼,反倒叫愚兄不好开口了。”
单星繁听他并未因身份曝露而更改称呼,依旧以‘我’、‘愚兄’自称,却单单称自己为‘家主’,便知他确实是带着很大的诚意来商议事情的,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心里却已经钦佩起这位王爷的为人来。怪不得有传言说‘清王’旗下的那支北逍军队,不仅纪律严明,作战骁勇,也是对‘清王’最忠心耿耿的一批人,就连‘清王’被传出许多不堪言论的那几年,兵权被罢免以后,都未曾动摇过半分他在军中的威信。
“既然王爷都如此说了,那我再坚持倒显得矫情了,王爷……哦,不,是舒兄,有什么事需要小弟这边出力的,尽管吩咐,小弟一定会全力以赴。”
江浔看了看这二人的眼神和表情,不知为何,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就跳出了‘狼狈为奸’四个烫金大字来。他暗暗在心中对他们翻了个白眼,然后用了半秒钟都不到的时间,判断出自己对他们之间即将要谈论的某些阴谋诡计一类的东西,压根儿不感一点兴趣,于是果断的放下了筷子,道:“我吃饱了,先回去休息,你们慢慢谈。”
那两人这会儿倒是出奇的一致,同时点了点头。
单星繁:“好,浔弟早点回去休息,过几日为兄再差人去接你到府里来玩。”
舒清尧也跟着附和道:“嗯,浔月累了就早些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们过几日见。”
“……”
江浔看着对方嘴角隐约挂着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嗯,浔月改天有空,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月白哥哥对我的关心!”说完,一转身,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
他这一声‘月白哥哥’把两个人同时都喊懵了,半晌,单星繁才回过神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浔弟自小就是被我师叔宠着长大的,又一直生活在山上,与世人接触的少,许多人情世故都不懂,还请王爷莫要见怪。”
“无妨,不过是偶尔流露出些小孩子性情罢了,又没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单贤弟不必担心这些。我自幼就在军营中同将士们一起相处惯了,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也不在意这些。”
“如此,星繁就代浔弟先行谢过王爷了。这边人多口杂,不如王爷先随我回‘单府’那边,再商议事情,如何?”
舒清尧似笑非笑的看向单星繁:“单贤弟大可不必如此,既然我一直没有跟你们自称过‘本王’,自然是真心想同你们二人结交,贤弟又何必如此刻意疏远?”
单星繁苦笑了一下:“王爷您误会了,星繁岂敢。只是我自小长在单家,虽然有时有些口无遮拦,却还是知晓些轻重的,王爷愿意真心同我相交,是王爷礼贤,我却不能真的失了分寸。更何况,我也是真心敬重王爷,在旁人面前,若是王爷不想显得太过见外,星繁斗胆称呼您一声‘舒兄’,但是私下里该遵守的基本礼节还是要遵守的。”
舒清尧未曾想到,表面看似不太着调的单家家主,私底下竟是如此地古板守礼,一时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点了点头,随他去。
“只是浔弟他从小在山中长大,师叔又只有他这么一个徒弟自然娇宠了些,所以很多规矩他都不懂,若是日后,他有什么不知轻重,触怒了王爷的地方,还请王爷念在他遇事尚少的份上,莫要跟他计较才好。”
舒清尧知道单星繁顾虑到‘单家’和江浔,不敢轻易逾越,两人本就是初次见面,彼此之间确实不太了解,因此也并不强求。于是,笑了笑道:“家主放心,本王自然不会小气到连一点点的小事都要同别人计较。”
“多谢王爷。”单星繁说完,又作了一揖:“王爷,请!”
舒清尧点了点头,率先朝楼下走去。
江浔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谈了什么,也没有主动去打听。这么些年以来,他多多少少学会了几分江吴岩遇事时的那份顺其自然。遇到麻烦事,解决掉就是了,何必还费心劳力地考虑那么些有的没的,给自己徒增烦恼呢。
更何况单星繁这人根本用不着等到江浔去问,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江浔,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就全部都告诉他。
其实,单星繁会主动跟江浔说这些的原因很简单。一是,除了单远致未经他同意就擅自将整个‘单家’的重任都丢给了他,顺便又丢给他一堆有的没的的亲戚以外,江浔便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能算得上亲人的人了,他当然希望跟江浔之间没有任何隐瞒;二是,他很担心以江浔算不上温和的性格,万一哪天得罪了这么个权贵还不自知,那可就麻烦了。虽然以他与舒清尧短暂的接触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是‘防患于未然’,让江浔提前多注意一些,不要被人记恨了还不自知,总归不会错。
江浔最近除了爱看戏文以外,还新迷恋上了吃莲子,手里拿着几个莲蓬,剥一颗吃一颗,虽然他剥得不快,但是他很享受这个边剥边吃的过程。因此,当单星繁派人将他书房里时,看到他手里还握着两个尚未剥过的莲蓬,很是无奈。
单星繁亲自关上了书房的门窗,又派人将书房里里外外都守护好,以防止有人靠近。待一切都安排好,回过身就看到江浔稳稳当当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慢悠悠的吃着他的莲子。
单星繁见他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心里叹气了,严重怀疑自己用不了几年,满头的黑发就要全为他操心操成了白色。虽然颇为无奈,但他还是坐到了江浔的身边,顺手拿起盘子里的另一个莲蓬,帮他一起剥了起来。
“浔弟,我今天叫你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谈谈‘清王’的事情。”
“嗯?”江浔一边捏着单星繁剥好放在盘子中的莲子吃,一边问道,“你是说七哥么?他怎么了?”
单星繁一听他这称呼,心里顿时就更发愁了。
“虽然清王在这些方面不像其他皇亲那般在意,但是这么亲密的称呼,你以后还是少喊为好。”
江浔虽然不愿意考虑太多,但却并不愚笨,单星繁一说他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只是他觉得舒清尧这人挺有意思,能文能武,又没有其他那些皇亲国戚的恶习,算是个值得来往的朋友。而且,按照辈分来算他们还要称呼他一声‘小师叔’呢,所以,他并不想因为一些尚未存在的担忧就同他疏远。但单星繁确实也是为他考虑,因此虽然心中不甚在意,还是认真地解释了一句:“是他让我这样称呼他的。”
“他只是同你表面上气一下而已,不然怎么能显示他比较平易近人呢?”
“可是我感觉他态度挺真诚的啊?”
“他从小在等级森严的王宫里长大,就算现在真诚,谁又能知道他能够真诚多久呢?”
“嗯,有道理,可是我昨天已经这样称呼他一天了,现在突然改口,会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怎么会显得刻意呢,你……什么?!你昨天和他待在一起?”单星繁吃惊不小,嗓音也不知不觉大了起来,“你怎么会和他待在一起的?”
江浔闻言,不禁想起昨天他坐着小船,在路过一大块莲叶田时,一时禁不住诱惑,正打算偷偷钩几个莲蓬尝尝时,恰巧碰上了在湖边等人的舒清尧,然后被他故意装作不知道,却又掩饰不住自己嘴角微微上扬的笑意时的情景……
江浔自然不可能把这么丢人的事情再让第三个人知晓,于是,语气颇为平静的说道:“昨天在街上碰巧遇到了,就一起随便逛了逛。”
“……!!!”
单星繁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自己替他白白操了那么多心,那人自己却半点也不知道上心,心中莫名涌出一种一腔真心被错付的惆怅感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半晌,才低下头继续默默剥着莲蓬,不再开口了。
江浔见他一副无可奈何地模样,有些好笑,把手上的莲子一把全都塞进嘴里吃掉后,又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才道:“别担心了,也许他只是觉得太无趣了而已。”
“嗯?”单星繁有些不明所以。
“日子总是一成不变,身边围着的又总是那么一群人,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日子太过无趣的错觉,这种错觉一旦形成,便总感觉这种无趣仿佛已经深入骨髓了似的。”
说着,江浔看了单星繁一眼,顿了顿,又道:“其实你和他更为相像些,你们俩才是拥有着同样经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