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7号,小棠和向珊从安琳的葬礼上回来,坐在黑色的卡宴车上,向珊本想和小棠说说话不至于让她太过难过,可看她望着车窗外失神地模样,向珊不忍心再叫她。
安静的车厢内,小棠听着这个燥热夏天的蝉鸣,却觉得浑身冰冷的要命。
突然,小棠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小棠望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显示,并没有立即去接通。向珊就坐在她身边的位置上,看到她沉默着不接手机,知道她现在的情绪不佳,她将她身边的手机拿到了自己的手里。
手机不停地震动着,随着屏幕的光亮,‘向玲’两个字在屏幕上不断地闪现。
“方向玲这个死丫头,怎么现在才知道给你打电话?”向珊无奈地将小棠的手机握紧手里,按下了接听键,“小棠,你们在……”
还没有等向玲说完,向珊直接打断了她,“方向玲,让你到外边去避避风头,这几天出事你可真是躲得远远的,真听话。”向珊性情直爽向来有什么就说什么。
电话的另一端,向玲听得出向珊的情绪,急忙道,“最近记者那么多,我不是想回去给家里添乱吗?”
“方向玲,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一有什么事情就躲得远远的,不然自己犯了错就全部嫁祸给小棠,你什么时候能活得稍微为别人体谅一下。”
向玲听着向珊的冷嘲热讽,知道她这次是真的急了,没有想和她计较。
“小棠呢?我要找小棠。”
向珊愤慨地继续说了向玲两句才将手机交给小棠。
小棠回过神,接过手机和向玲说话。向珊坐在一边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向珊觉察到向玲今天打来的这通电话里,小棠格外的沉寂,只是在向玲说话的时候偶尔回应她两声,她静默着,脸上的神情寡淡到让向珊误以为小棠正是在和一个陌生的人打电话。
她们似乎说了很久,小棠在听,偶尔应声,是向玲在说话,向珊听不到向玲在说什么,只在最后通话挂断的时候,听到向玲说,“我在方家祠堂等着你们。”
“好。”小棠挂断了电话,继续望向窗外。
本想问问小棠她和向玲说了什么,但是见她沉默的样子,向珊欲言又止,却没有想到半晌后,小棠靠在车内的椅背上,嗓音浅淡地问道,“向珊,向玲今年几岁了?”
“嗯?”向珊意外她会问如此莫名的问题,没有多想就回答道,“比我小一岁,25岁了她。”
“才25岁。”喟叹的嗓音。
“怎么了,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向珊好奇。
“没什么。”小棠靠在车内的椅背上,慢慢阖上了眸子。
黑色的卡宴驶入方家宅院,简赫早就等在门外,将车门帮她打开,小棠缓缓走下车,向珊起先走了两步,却见简先生似乎在和小棠在说什么,怔了怔,她最终还是走开了。
“太太,方向玲回来了,在方家祠堂。”
“我知道。”看小棠抬脚就走,简赫拧眉阻止道,“先生让我交给您的资料您看过了吗?”
“看过了。”
“我跟着您,您一个人……”
“不用了简赫,她还不至于恶劣到对我动手。”摇摇头,小棠说,“不用担心。”
“好吧。”想到这是在方家,简赫只好答应小棠。
方家,祠堂。
小棠穿过庭院,看前厅的桔梗一.夜间全都开了,走过在一旁挽着花篮摘花瓣的女佣,对她道,“这花,折两支给我。剩下的不要再采。”
“好的小姐。”
两支桔梗,紫色的花瓣,上面还沾染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小棠手里握着两支桔梗走进方家庭院最深处的祠堂。
香炉里的香烧到一半,风一吹,香灰洒在了地上。
方家的牌位里,方文斌的牌位旁阿豪的骨灰坛就摆在旁边。
小棠握着桔梗花花枝进去的时候,看到向玲正跪在阿豪骨灰坛前的软垫上,她的眼眶是通红的,沙哑着嗓音一边跪拜一边在呢喃着什么。
眼泪一滴一滴成串落在软垫上,向玲跪在软垫上,看样子便知道她很久都没有站起来。
将阿豪骨灰坛前昨天摆放的枯萎白菊撤掉,小棠将手里的两支桔梗花放在那儿。
听到人的脚步声,双膝跪在软垫上的向玲骤然回头看向她一步一步走进来,而后平静地将花摆上。
纤细洁白的手指,在紫色桔梗花的印衬下有种过分的柔美。
方向玲满脸泪痕地在香炉袅袅烟雾中望着小棠的侧脸,一时间她的神色有些呆滞和木然,乌黑的眼珠被泪水湮没地潮湿,她眼底里有种凄厉的绝望,“小棠。”她轻声唤她,沙哑的嗓音,嘴唇粘腻在一起半天才慢慢张开。
小棠将一旁的软垫放在她的身旁,同时跪在地上,上了手里的一炷香后才回头看向方向玲。
她转头看她,向玲的泪水瞬间如同决堤一样,连续不断地落了下来。小棠看着她短袖下裸露的手臂上所捆绑的白色绷带已经重新被鲜血染红,怔了怔,她问,“要不要重新再包扎一下,这样看来伤口应该是撕裂了。”
向玲摇了摇头,只是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听说,你摔断了手臂。”小棠嗓音浅淡,“让钟叔将医药箱拿过来,包扎一下吧。”
“向玲伸手阻止她,“不用。”她的嗓音嘶哑的厉害,“阿豪出事了,为什么你们都没有人告诉我?”想到自己是从别人的议论中得知阿豪去往殡仪馆火化的,向玲就觉得内心被撕扯一样的疼。
“你摔断了手臂,不方便。”
“我想见他,我那么想见他最后一面,但是现在却再也看不到他,只能看到这冷冰冰的装着他的骨灰坛。”向玲跪在地上因为跪的时间长了,双腿麻木,站都站不起来,她只能继续跪在地上用双手捂住了脸不断地哭泣。
小棠静默地在她身边,只是看到她手臂上的纱布一点点被血迹染红,“重新包扎。”她拉她起来,向玲却无动于衷。
泪眼模糊的眼睛突然凝视着小棠,向玲一脸脆弱地问她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对我这么好?小棠,我对你来说是什么人呢?”
“家人。和向珊一样,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不一样,不一样。”向玲啜泣着突然嘶吼,“我和向珊不一样,我从来就知道你和她亲近,我什么都不是。”
小棠沉默,半晌后站起身,她对着身边的人说道,“你自己就是医生,如果执意这么下去,伤口会感染会有炎症你不是不是道?”
小棠的神色很冷,她看着方向玲跪了半天都站不起来,也没有伸手扶她一把,她就那么看着她站起来摔倒再站起来,摔倒大理石地板上,手臂都渐渐变得乌青。
跪在地上,向玲突然伸手抓住面前小棠的手腕,对她说道,“……小棠,小棠,宋焕芝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看过了对不对?她对你说过了什么?……她的话不能信,我怎么可能是利用谢冉对你做那些事情呢?……”一边流泪,向玲一边愤愤道,“小棠,我是你的家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被污蔑的,是宋焕芝污蔑我,我们是姐妹,我,你还有向珊和阿豪,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阿豪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有人要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
小棠静静站立着,眼神冷然地望着在地上痛哭不止的方向玲。
神色从起初的平静,到后来的凛然,最终在抬眼的瞬间望到父亲的牌位和阿豪的骨灰坛,她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小棠,宋焕芝威胁过我,她身上的伤就是她和那个美国男人jasn干的,他们是一伙的,他们出手好狠,如果不是我躲得及时,我的手臂可能就要永远的废了。小棠,宋焕芝她太嚣张了,她一个为方家做事的竟然敢对我动这样的狠手,她还诬陷我,污蔑我。”眼泪越掉越多,雪白的绷带完全被殷红的鲜血所染红,小棠看着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子,年长她一岁,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姐,骤然,她浅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焕芝来方家找过我?”
自从方家三小姐的不良新闻被曝光的那一天起,向玲就再也没有回过方家。焕芝,前来找她是在一.晚的深夜,没有几个人真的知道。
“向玲,你不是一直安然都待在静安医院外的医生单身公寓里吗?”小棠问她,收了浅淡的笑意,神色中的骤然平静让她看起来无比的漠然疏远。
向玲捂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没有回答小棠的问题,她嘶哑着嗓音说道,“小棠,你是在怀疑我吗?”
小棠看着她。
“……小棠,你怎么能怀疑我呢?你去了国外治病的时候,是我一直代替你陪在阿豪的身边,照顾他,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我们是一家人,是那个宋焕芝污蔑我,还有我身上的伤……”
将方文斌牌位前的灰尘用一旁的巾帕擦干净,小棠浅浅道,“焕芝下手,向来都不留情面的,她是父亲的人,一般不会轻易出手。”
向玲愣了愣,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望着小棠说道,“小棠,被人伤成这样的人是我,你眼睁睁地看我成了这样就算了,难道还要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说出这样的风凉话。我们才是一家人,你应该向着的人是我才对,不是那个诬陷我的......”
“就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焕芝在动手的时候,才留足了情面。她成年被父亲接回来当做心腹之前,一直深陷黑道势力中,她的双手原本就不太干净,对你,看在方家的情面上,完全是气。”
“因为,她是父亲的心腹,因为她一直默默地在你身边,所以你完全相信了一个外人的话,也不肯相信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方向玲,我们才是真正的……”
转过身,小棠望着向玲说道,“向玲,你知道为什么我对你和向珊不一样吗?既然,你一直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向珊对我永远都是最直接的,生气愤怒和看信愉悦,一切的情绪都不曾隐瞒,她活得真实,至少,在亲近的人面前活得真实。”
小棠平静地再说这些话,她的语气温和少了以往的冷漠和疏离,但是这种温和下却隐藏着某种让方向玲感到讽刺至极的嘲讽。
他们三姐妹一起长大,但是向玲从来没有听到过她一句话说这么长。
“我知道,你们从小都不愿和我在一起,但是,我一直想要努力地和你们相处,我也有内心的事情,想要和你们诉说,我……”
“所以,没有办法向我们诉说,就直接找了你的记者朋友诉说。”平静的嗓音,还是那么温和,但是向玲看小棠的眼神,那一刹那的冷然几乎要将她完全冻结。
向玲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潮湿的睫毛上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她难以置信地说道,“我从来不没有想到过,你竟然就这么确定是我做的。小棠,不是我,谢冉虽然是我要好的朋友,但是我没有想过要用她来挖掘你的过去,你不应该相信宋焕芝的,她就在苏家,说不定是母亲指示她来离间我们的关系的也说不定。母亲她对你做过那样的事,利用宋焕芝来让我们的关系破裂也不是不可能,她……”
小棠神色黯然,唇经绷着,“向玲,苏佳慧可是你的亲生母亲。”
“她对你作出那样的事情,她已经不配,完全不配做我们的母亲了。小棠你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泪痕干涸后又重新涌下来,向玲顾不得擦脸上的眼泪,怔然地望着小棠,完全一副凄楚的样子。
“向玲,苏佳慧再不济,她是你的母亲是从小寵着你疼着你养大的人,我对她是没有感情,可是你这话,也能说得出口。”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不过没关系小棠,我……”
“拉结方文虹,和方文虹一起动用关系找到我曾今的照片,将之披露出来给靠方文虹一手栽培起来的记者谢冉。”
“这些都是宋焕芝那个女人查到后,给你的吗?”向玲目光凄楚。
“向玲虽然我是表演系的学生,但是现在我看你似乎比我更适合这个专业,到现在为止我承认你的演技一流。
“让谢冉充当你们两个人的挡箭牌,在事件披露出来后,所有矛头直指向谢冉,根本没有人再会怀疑到你们的头上。谢冉失踪,怕是和你也脱不了干系。”
“我……”向玲喉咙嘶哑。
“向玲,我没有时间听你这些不切实际的话,阿豪不在了,我的情绪差到了极致,我很累,不想和你周旋这些,如果你有兴趣,我手里有你买通报社关系人曾经在一起对话的录音,你要不要听?焕芝是什么样的人,我要比你清楚,父亲一手栽培焕芝,当年你年幼在郊外差点摔下山,可是焕芝她救了你,即便她对你没感情,但是她对方家的感情,对父亲的忠心程度,你应该比我清楚。我们的父亲性情和善,但是他身边的这些人从来都不是普通角色。方文虹是什么人,你和她站在一起。”
宋焕芝一早拿到方文虹向报社透露那些消息的时候,小棠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她没有万万没有想到向玲竟然也被卷入了这样的漩涡。
如果不是为了方向玲考虑,现在所有手里的录音带上交,完全可以告她污蔑,在a市掀起如此滔天巨浪,造成这么恶劣的影响,法院绝对不会轻判。
原本看着宋焕芝查来的东西小棠是不确信的,但是直到王明轩让简赫通过总社查到最后总社披露新闻的知情人士,小棠知道,向玲,方向玲真的是其中一员。而且,在这次a市的简直要将她声明毁灭的恶劣舆论中,方向玲才是真正的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而方文虹也不过是被她险些利用了一把而已。
向玲聪慧,但是她这次真的走了极端。
“向玲,你难道真的要听你曾经买通《世族独家》报社里那些在职位的人的录音?”
方向玲看着眼前这个冷然到让她陌生的小棠,她才幡然醒悟过来,原来小棠在她们对话的一开始就是明白的,她一直都知道,而她却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一样,在她面前流泪说了那么多低声下气的话。
“苏小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都知道了?”愤然站起身,向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小棠,愤怒,没有丝毫遮掩的完全愤怒。
小棠恍然,原来这才是向玲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积压了这么久,她完全要爆发了吗?
可,想到这个人是向玲,小棠除了觉得讽刺外还觉得无比的难过。
为什么会是她?
在拿到那只录音笔,听着那里记录的所有向玲的声音后,她曾无数次的反问过自己?
但是,终究没有得到答案。
如果他们的父亲在天有灵,他是会哭得吧,因为他那样的一个人将三个孩子和和气气的带大,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的女儿们会反目成仇,甚至会被自己最亲近的姐妹所陷害。
那些新闻,那些看到以后就会让人勃然大怒的纰漏报道,小棠一直无法想象向玲是如何看着谢冉就这么将一个方家污蔑成这样,也不曾有一丝愧疚的。
“苏小棠,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在这儿继续对我说那些话,这就是你的伎俩吗?你从来都是这样,明明我们都是让你不喜欢的性格,而你永远会轻易受到他们的喜欢,我就要被冷落,被蔑视。这么多年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明明你才是方家的养女,不过是那个a市最见不得人的葛婉怡的女儿,却在方家比我和向珊得到的善待还要多。”
眼角的泪水像是完全凝结成了冰,向玲看着小棠突然讽刺的笑道,“你知道吗?自从你来到了方家吗,我就永远活在你的阴影里,你靠着自己是个自闭症,竟然轻而易举的就让父亲对你的寵爱多了那么多。你优秀,永远都那么优秀,所以我不得不拼命地努力学习,可即便我那么拼命甚至比你还要好,可大家看到的都是你。就连十分不喜欢你的我的母亲苏佳慧她都常常嘲讽我,和苏小棠相比,你差远了。我亲生的母亲都是这么看待我的。你说我能不恨她吗?从小到大,所有的人,所有的方家人还有阿豪,他们的夸赞永远是向着你的,我得到了什么?我父亲最后的遗嘱竟然都只写着你的名字,仿佛你才是他的亲生女儿,我和方向珊又算什么?真是可笑。”抽噎了一下,向玲在祠堂里看着所有的牌位继续说道,“苏小棠,别以为有了父亲,方家就是你的了,方向珊不争气,我和她可不一样,你永远别忘了你是葛婉怡那个婊.子的女儿,入狱,杀人,我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能耐?”
“啪!——”地一声,向玲地脸上被刚刚进来的人狠狠得扇了一巴掌,“方向玲,你说得是人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