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小棠还是一个人坐在窗前,她靠在摇椅上,放佛已经睡了,又仿佛醒着。
昏昏沉沉中,她感觉到有人轻触她的脸,温暖的手指,她缱绻的很多次午夜梦回都想要碰触。
是梦吧。
她想。
王明轩将睡熟的小棠抱起来,欲要将她放在床上。
温暖的怀抱是小棠所眷恋的,睡梦中,她感觉到就要离开这个怀抱,躺在床上的时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紧紧地,放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王明轩用另一只手扶开她额前的碎发,却听她喃喃出一个名字,“阿豪......”
床边人的手骤然抽回,直接离开了她的卧室。
王明轩站在卧室门口,很久很久,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暗沉的夜色中发出一抹孤寂清冷的光华。
宁静的卧室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床上的人睡得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仿佛只有在梦里,她内心承担的巨大负荷才可以完全放下。
梦里,她的父亲,年幼的阿豪都不会死。
小棠梦见,她幼年从外面回家的时候,父亲和阿豪在那棵香樟树下,冲她招手,叫她,“小棠,小棠。”
他们的笑容那么温暖。
夕阳西下,她努力得奔跑,为了那触手可及的温暖。
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冷?
好冷!好冷!
像是走在了冰天雪地里,她抱着自己的双臂瑟缩个不停。
“冷,好冷......”蹙着眉,睡梦中她不安的呢喃。
“阿棠。”有人唤她。
是谁的怀抱这么温暖?
又是谁的吻,如此温柔?
随着病情加重,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的人,在这样的缱绻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
方向珊起床后上三楼没有看到小棠,疑惑地下楼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面无表情的小棠像是没有生病一样,她在神情平静,但是这平静又带着某种让人难以相信的诡异成分。
小棠接下了苏佳慧手中为她挑选的订婚宴的礼服。
方向珊,在苏佳慧走远后,坐在沙发上抓着她焦急的问,“小棠,你到底在想什么,这荒唐的订婚宴你真的要参加?”
“这是你的礼服,向珊。”
将苏佳慧准备的另一件衣服给了向珊,小棠像是根本就听不到向珊说的话,眼瞳是麻木的极致暗淡。
“小棠!”
“小棠!”
“......”
向珊在后面叫她,可看见头也不回的默默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上楼的人,向珊放弃了,她知道她的病似乎又加重了。
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她已经完全拒绝了和外界的交流。
小棠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上,眼神中一片空茫,直到低着头看到迎面的黑色鞋子,她微微愣了一下。
将手里的袋子攥紧,差点撞上他,她漠然地说了句,“抱歉。”
她躲避似得向左让了让,连头也不抬,不看迎面的他。王明轩知道,因为她眼里没有他,心里,更没有吧。
迎面相见,却擦肩而过,像是陌路人一样。昔日夫妻,相顾无言?
她看不见他的存在。
多讽刺!
王明轩沉默着,没有回答她,面无表情的下楼,小棠怔了怔,继续上楼而去,脸色苍白,手里的装着礼服的袋子却被她撕扯了一大块。
楼下的向珊不经意间刚好看到这一幕,有些惊诧。
小棠肯主动和王明轩说话,病情加重如此的她,听不见任何人说话,完全忽视任何人的她,竟然注意得到她四叔的存在。
向珊想到曾经小棠在莲市的长时期读书,喟叹一口气,这两人的关系一定很好。
不然,如此病重的她,现在唯独主动开口说话的人除了阿豪就只有刚才的王明轩了。
卧室里。
小棠关上房门,暗沉的眼眸中突然浮现出戾色,拿出剪刀她将苏佳慧给她准备的所谓订婚宴会的礼服,一刀,一刀,全都剪碎了。
细碎的白纱掉满了地毯,一层一层的像是包裹伤口的白色绷带,可是伤口太多了,是包裹不完的。
小棠一边将礼服一剪刀一剪刀地剪碎,一边想到曾经苏佳慧的话。
......
“小棠,只要你暂且答应和顾家的联姻,阿豪住院的所有治疗费用我完全可以出。”
“母亲,想要钱总是有办法的,我可以去......”
“你以为你怎么赚钱,打工?”苏佳慧冷笑,“宁家都不管的人,你倒是上心的很,和顾家联姻我会给你所有的医药费。”
“我不会答应你的。”
“苏小棠你别忘了,这是你父亲在遗嘱里写到的,他养你这么多年,临死的话你都不听吗?”
苏佳慧的话真狠,一下就戳到了小棠内心的深处。
父亲,她父亲的意愿。
......
等小棠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的白色礼服已经完全被她剪地面目全非。
她抱着自己的双腿蜷缩在这层层叠叠苍白的碎末中,像是完全失去了灵魂,眼神中再也看不到任何波澜。
“小棠。”
方向珊推门而入,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震惊后脸上有了然的神色。
这才是她熟识的苏小棠,小棠向来如此,看似她顺理成章的妥协了一切,实际上她的内心想法永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平静。
“小棠,将剪刀给我好么?”方向珊盘腿坐在她身边,手正欲向前,却被小棠避开。
向珊这才注意到她握着剪刀的苍白手指握地是那么紧,自闭症患者不表现情绪却不代表她不会有情绪,向珊看她如此痛恨得握紧了剪刀就知道她内心蛰伏的忿忿有多深。
她不再动她,小棠现在的情绪起伏很大,她怕她的举动引起她更加激烈的反应。
向珊陪她坐在地毯上,就像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小孩子受了委屈都是大声哭泣或向父母哭诉,可她的三妹从年幼的时候开始情绪不好就喜欢安静的坐着。
两个人相顾无言的坐了一会儿,向珊想了想不能如此下去,霍姑父曾经告诉她,依照小棠时好时坏的现状,还是主动和她常说说话,常交流交流比较好。
向珊刚要开口和她说话,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是医院里方向玲的电话,站起身按下接听键向珊就准备向外走,医院来的消息大都是不好的,她每次都有意想要避开小棠。
一切如她所料,电话刚接通就听向玲说,“向珊,今天看护的护士说阿豪这次的状态非常不好,即使沉浸在昏迷中,他身体还是饱受折磨的,看是不是要给他注射针剂,让他安乐......”‘死’这个字没有说出来,向玲已经沉受不住了。
“怎么会......”
向珊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紧,来不及挂断手机看见她身边的小棠骤然暗沉的眼眸,空茫的没有一丝色彩。
该死!
着急着听电话,向珊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室内,忘了避开她!
“小棠,没事儿的,他不会有事儿的......”
‘哐当’一声手里的剪刀落地,小棠站起身,一身的碎屑从她的身上落下来。
“小棠!——”
不知道她忽然站起身,要去哪儿,但是苏小棠这种极致决然的神色让方向珊没由来得害怕!
她想拉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摔在了地上,向珊从来都不知道如此瘦弱的小棠又这么大的力气。
她跑的那么快,光着脚直接向楼下跑,步伐迅速的简直不像是一个几天几夜不吃不喝的人。
脱了缰的野马一般,向珊都拉不住她。
她是个病人,不能让她在极端的情绪下乱跑。
向珊的手机掉在地上来不及捡,她追着前面的人,外面的雨那么大,她没有穿鞋,也没有穿外套。
苏小棠疯了!她想。
不,不是小棠疯了,是这个世界疯了。
四月天,苏小棠病的有些重。
向珊以为自己一定追不上她了,手里拿了外衣急匆匆地下楼来,却让她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她看到了什么?
方家老宅,复古装潢设计的厅里。
刚才还如同注射了兴奋剂一样躁动不安的小棠此时正被王明轩抱着。
王明轩俯下身不知道在女孩子耳边说着什么,小棠的神色又一开始的躁动渐渐变得平静,而后方向珊眼睁睁地看着王明轩直接将小棠抱在怀里,两个人撑了一把伞,出去了。
向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觉得感激王明轩,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二楼的阁楼上,她看着风雨中抱着小棠越走越远的人的背影,内心不平静的很。
可,不论如何,至少现在的小棠是安定的,安然下来就好。
自闭症患者最怕的就是她本身的躁动,向珊怕小棠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向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觉得感激王明轩,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二楼的阁楼上,她看着风雨中抱着小棠越走越远的人的背影,内心不平静的很。可,不论如何,至少现在的小棠是安定的,安然下来就好。自闭症患者最怕的就是她本身的躁动,向珊怕小棠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春日,微雨。
江南西塘古镇。
杏花沾染着雨滴在风中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小棠被王明轩牵着手,脸上没有过多的神情和表情,她只是一味地向前走,仿佛不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长,她都要拼命得走下去,坚持走完。
这样得症状间接性发作,已经不知道有多久了,小棠时而清醒时而木讷,就像现在的她,虽然在散步却像是完全没有了知觉一样。
王明轩牵着她的手,只有在这样的雨天,这样人烟稀少的古巷才能如此没有间隙地和她相处一会儿。
“阿棠,杏花开了。”他说。
将一旁杏树上落下的一朵被打湿的杏花放进她的掌心里。
小棠苍白的手指,被他打开,可她像是没有知觉一样,手指也没有丝毫力气,他好不容易放入她掌心的杏花就那么落在了地上。
“阿棠,不喜欢杏花么?”
他继续问她,可她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从刚才的燥乱后,神情有些过分的镇定。
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掌心的冰冷,王明轩俯下身,将她苍白冰凉的手覆在他的脸上。
伞外,雨淅淅沥沥下着,有杏花娇嫩的花瓣洋洋洒洒地落在了伞上。
小棠本来依旧是面无表情的,随着指尖的温度越来越暖,温热的触感像是能渗透到她的四肢百骸,她抬头望了他一眼,眼睫轻轻动了动。
如此轻微的反应,王明轩已经注意到了。
俯下身,将她另一只冰冷的手继续覆在他的脸上,他说,“冷了,暖暖就好。”
小棠被他握着的手骤然一紧。
如此熟悉的话让已经麻木的人像是突然有了感觉。手指轻动,她木然地轻触他的脸,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小棠脸色苍白地蓦地将手缩了回来。
“阿棠,忘了我是谁了吗?”他的嗓音有些隐忍的怒意。
小棠沉默,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望着瓦房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滴,出神。
“下雨了。”小棠独自言语。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说自话。
王明轩见如此的小棠,几乎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是啊,下雨了,阿棠。”
小棠还在看瓦房低落的雨滴,她似乎根本不需要和他交流,即便如此王明轩还是在和她说话,“下雨的时候,要早点回家,阿棠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下雨了。”她还在自说自话,此时她的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
两个人的对话很莫名,根本就不在一个频率上,可王明轩还是坚持和小棠说话,对现在的她来说,能说话总归好过于冷然。
苏小棠的病情间歇性复发,平日里清醒的时候,她对他的态度冷然的仿佛陌生人一样,也许只有在她如此不清醒的时候,两人才可以靠得近一些。
王明轩见过霍启维,问过他小棠的病情,才清楚了她现在的症状。
现在的他,很无措,根本不知道用如何的情绪面对这样的小棠。
两年,他整整找了她两年,仿佛她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带给他的痛苦每到深夜就极致加深。终于找到她,却要面对如此的她。
——阿棠,我该拿你怎么办?
撑着伞,王明轩带小棠来到了江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上的行人能不多,都是赶着上下班的人开着私家车匆匆而过。
江水滚滚,黄昏中,没有了白天的清澈,水面荡漾开层层昏黄的暗色。
两人在江边走走停停,撑着伞,小棠看着雨水落入江水中,神情木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停下来在他们附近点烟,烟草的味道随风飘摇,王明轩闻着这样的味道忍不住蹙眉。
“阿棠,我们到那边去。”
小棠‘听话’地跟着他走,她似乎都没有听见王明轩的话,但是被手上的这股力量如此牵引着,她的内心像是下意识一样,就跟着他向前走去。
清明节刚过去没多久,江边还是有很多市民前来放‘河灯’。
温暖的烛火,漂流在江面上,倒是让这个冰冷的雨夜温暖了不少。
春日的雨水,淅淅沥沥的浇不灭这江面上的河灯,倒是顺应着这风势烛火烧得很旺盛。
举灯蟾魄圆,怀念亲人,祭奠亡灵。
江边有很多人在买河灯,王明轩拉着小棠一边走,一边说,“买给你父亲,好不好?”
一路上他一直在给她说话,就算她的神情再过木讷,再过没表情,他都没有放弃和她说话。
“先生,您要河灯吗?”
在江边卖河灯的摊位很多,问话的是第一个摊位的中年人,目测看起来三十出头左右。
应着就近原则,王明轩和小棠在这儿停下,买河灯的人很多,王明轩问小棠,“我们要什么花型的?莲花的好吗?”
“小姐您喜欢什么花型的?”
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笑着对上王明轩身边的小棠,被她木然瞟过的眼神对视,年轻人的背后陡然升起一股寒气,这个小姑娘不太对劲,黑衣黑裙,脸色过分的苍白,暗夜中的如此的女孩子有些吓人。
“阿棠,我们就要这个好不好?”
小姑娘根本一丝回应神情也没有,中年人看王明轩时不时对身边的女孩子询问,只觉得这两个人怪异到了极致。
无视别人怪异的视线,王明轩还是会和小棠时不时地在说话。
“今年放了这个花型,来年再放另一个花型。”他温热的手指包裹着她冰冷的手指,纵使她永远的面无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应。
买了几盏莲花灯,几盏平安灯。
王明轩和小棠向着江边走去,江面上已经漂浮着很多盏河灯,在黑暗的夜幕里,像是散落在天际的漫天繁星。
风有些大,王明轩几次都没有见打火机打着,小棠站在一边看着他,河灯中间的香薰花烛不太容易点着,又是如此的雨天里,点上了也因为过度潮湿会熄灭。
王明轩一边帮小棠撑着伞,一边要点河灯的香薰花烛,有些应接不暇,好容易点着了,王明轩想要拿给小棠看却见伞下的人不见了,抬头,见她只是单单走出了几步而已。
瞬时间放下了心,迎着烛火,小棠像是在看他,又像是不在看他,小棠站的位置雨天很打滑,王明轩说,“阿棠,站在那儿别动。”
可她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见他撑着伞过来,小棠潜意识里被推动着想要向前迈一步,却没想到雨天生出青苔的地方滑的厉害,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向左倒正是江边,她麻木的大脑一片空白,王明轩急速过来拉住了她,被手中刚点燃的香薰花烛烫了手,他也顾不得,过来抱她,可还是不可避免的让小棠摔倒了。
“阿棠,快,过来!”他的嗓音染上了焦急。
手里的伞落在地上,他顾不得其他抱她起来,坐在江边平日里闲坐的长木椅上。
昏黄的灯光下,他将她的袖子一层一层的卷起来,看到上面擦伤破皮的血迹,王明轩一边给她吹伤口一边说,“囡囡,不疼不疼。”
小棠望着俯身蹲在地上的他,雨水打湿了他头发显得略显狼狈,他不停地吹着他的伤口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小棠怔怔地望着他手指上被灼烧的伤口,她的眼眶酸红的厉害,一滴滚烫的眼泪从她的眼中低落下来。
落在王明轩烫伤的伤口上,让他霍然一惊。
温热的,不是雨滴,是泪水,是她的泪水。
“囡囡,不疼了,别哭。”
他越是哄她,她的眼泪就掉的越凶。
一滴,一滴,连着一滴,没有哭声,没有表情,就只是掉眼泪。
“囡囡,我在,别哭,别哭。”
丢了伞,丢了河灯,他抱着她站起身,两人走在细雨小棠中。
小棠伏在他的肩头,意识像是在一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意识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她自然认清楚了抱着她的人是谁。
王明轩,是王明轩。
光是想着他的名字,她的内心疼痛的厉害。
他每说一句,“阿棠别哭,我在。”
小棠的内心就如同被针扎了一般。
——王明轩,如果是两年前,两年前我去找你,你如果在,我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回不去了,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再也做不成2年前的苏小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