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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本来还想带她走的,这会只觉可惜,长得这般好模样,却已经死了。
    男子摇头站起身来,转身去看庙外的风雪。
    风雪此时小了些,他裹一下斗篷,迈步出去,低头走进风雪中。走了数十来步,突然又想到什么一样,蓦地停住了步子。
    步子停半晌,他折身回去庙里,直接到没气的女子身边蹲下来。他没再探她的鼻息,而是伸手去握了她的手,沿着手腕伸进了她的袖子里。
    手是凉透了,袖子里却有温度。
    如果真是个死人,在这样的天气里,十床被子也不定能把人的尸首焐得这么热。他又思索片刻,拉起被子裹回到女子身上,绑好软绳,直接连人带被扛到了肩上。
    他住的地方离这不远,把人扛回去,说不定能活。实在不能活,就挖个坑把她埋了,让她入土为安,就当做了件好事,也不算白拿了她一千两银票。
    作者有话要说:朝(zhao)雾
    第2章
    黑衣男子扛着裹人的灰褥子走过几里风雪,到一处山脚沿山路上山。再走过一程还算平顺的山路,到一座茅草屋前。
    茅屋是木头制的隔墙,灰草覆的顶,倒有好几间。
    男子在门口掸掉斗篷和被褥上落的雪,扛着女子打起门上的棉帘进屋。屋里生着暖炉,封起的门窗把暖气笼住,比外面暖上许多。
    冻干的脸碰上暖气,不由得有些红。
    男子进屋后直接把女子扛进房间,连着灰褥子一起放到床上。而后他先脱掉自己身上的斗篷挂到一边,再去帮那女子解褥子上的软绳。
    门上棉帘又响,一个着素袄的女子探头进来,往男子房间这边来,问他:“扛那么大一个物件,这又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男子把解开的软绳抽掉,笑一下道:“一千两银票。”
    女子走到他床前,看他掀开灰褥,只见褥子里躺着个妙龄女子,合眼睡得正安宁。女子模样生得周正动人,肤白貌美让人眼眸惊艳。她只看一眼,便怔了神。
    怔一会,女子收起目光看向男子,“你怎么劫了个女人回来?”
    还生得这样貌美绝色,模样娇气金贵,和他们这个茅草屋实在格格不入。
    男子往床边一坐,把腰包里的银票全部掏出来,送到女子面前,“我楼骁没混到需要劫女人的地步,西边路上破庙里捡的,整整一千两,你点点。”
    男子叫楼骁,和他一起住在这茅草屋里的女子叫柳瑟。两人都是孤儿,打小作伴,在乡野闹市中摸爬滚打着长大,偷过抢过要过饭。两人此时住在这山郊荒野,没有正经活命的营生,算不得务农良民。说好听的是游侠,不好听的就是流民。
    柳瑟狐疑地看楼骁一眼,接下银票点了点,果真有一千两。点完银票,目光落去静静躺着的女子身上,又看向楼骁:“银票是她的?”
    “嗯。”楼骁点一下头,“我在庙里探过了,没气儿,身上还热,兴许是才死的。再瞧瞧,若是活不过来,雪停了找个好地方把人葬了,一千两就是丧葬费。”
    柳瑟把手里的银票卷一卷,伸手过去放到女子鼻子下。
    探一下斜目看向楼骁,“胡说,好好喘着气呢。”
    楼骁不信,拨开柳瑟的手自己又探过去,发现果然有气。在庙里的时候明明是没气的,不知现在怎么又有了。
    他收回手看一眼柳瑟,“奇了。”
    柳瑟乜他一眼,“真是庙里捡的?”
    楼骁点头,“若是劫的,拿一千两就够了,劫个人回来做什么?”
    柳瑟嘀咕,“色心饿鬼催的。”
    楼骁噎了一下,“我是正人君子,什么色心饿鬼?!”
    柳瑟又乜他一眼,“呸!”
    楼骁:“……”
    **
    朝雾是被厘夫人眼含浊泪硬逼着喝下毒药的,毒药喝下去后没多久她就没了意识,再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言侯府厘家,也再没她这个人。
    在她再度有些意识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应该是死了,只是不知道是躺在黄泉路上,还是躺在了十八层地狱的炼油锅里。
    她婚前失贞,下地狱也要受苦吧。
    耳边有婉转呜咽的横笛声,朝雾迷糊着意识听了很久,听到眼角流下两行清透的眼泪。待她迷蒙着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茅草屋的房顶。
    她想象中死后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除了茅草屋,还有活生生的人。一个手握横笛的黑衣男子走到床边坐下来,长发落肩滑几缕到胸前,看着她问:“醒了?”
    朝雾眸子轻动看向男子,嗓子干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上好像也动不了。她突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死了,更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黑衣男子起身到桌边端了碗水,过来她床头坐下,伸手抄到她背下扶她坐起来,然后扶住她的肩,把碗送到她嘴边,“喝点水。”
    朝雾本能地不想跟一个陌生男人挨得这么近,从小就受的严苛礼规也不允许她这样。她试图避开男子,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但她是真的渴,只好闭眼喝了半碗水。
    喝完水男子放开她,让她躺回床上。
    之后男子没多问她什么,拿着还剩些热水的碗,又起身出去了。
    朝雾躺在床上,木木地转头看了看自己躺的这间茅草屋,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好像没有死,而且也已经不是在言侯府。
    刚才那个男人她不认识,她常年深居大院,认识的外男本来就不多。
    躺了一会,身上慢慢有了知觉,朝雾动动手指。
    外面门帘又生响动,男子端了个大碗进来,手里拿着竹筷子。
    楼骁把大碗放去桌上,先过来扶朝雾坐起来,用塞了稻草的枕头给她靠着,跟她说话:“我叫楼骁,姑娘叫什么?家是哪里的?”
    朝雾坐着不动,呼吸轻轻的,也不说话。
    楼骁手捏筷子,把饭菜往她面前送一送,“饿不饿?”
    朝雾从来没这么渴这么饿过,暗暗地吞了口口水,却仍然不想开口说话。
    楼骁笑一下,眉眼好看,夹起菜往她嘴里送,“这里不是你待惯的深宅大院,没那么多讲究,我救了你一命,你叫我恩人也行。”
    他和柳瑟早聊过了,这姑娘一定是哪个贵族人家的小姐。从小就娇养起来的,连手指都嫩得没有一丝糙痕。和他们两个乡野里混大的人比起来,这姑娘简直就是九重天上的仙女。
    朝雾这会儿是确定知道自己是没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没被毒死,但是也没什么生的心思。原本闻着有些香的饭菜变得无味,她垂首摇摇头,不张嘴。
    看她这个样子,楼骁把夹起的菜放回碗里,“不饿?”
    朝雾把头撇向一边,什么话都不说。
    楼骁又试了一会,没劝她吃下半口饭,便作罢了。
    柳瑟下山去附近的一个镇子上买东西去了,晚上也不知道回不回来,她时常有别的去处。山上现在只有他在,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伺候这位刚醒的姑娘。她不吃,那就只能饿着。
    大约是有怜香惜玉的心理,楼骁很有耐心,把装着饭菜的碗放到一边,过来坐到床边继续盯着朝雾,对她说:“这里是片荒山,最近的镇子也有三十里路,我是从庙里把你背回来的,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朝雾什么都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喝下毒药之前,她父亲母亲是怎么痛斥她的。盖在被子下的手掖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压着气息深吸口气。
    吸完后伸手出来掀开被子,下床趿上鞋,直接就往外走。
    楼骁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随她身后站起来,看着她走到门边打起帘子出去。他伸手拿上自己的棉斗篷,跟过去打起门帘。
    往外看,只见她慢着步子往前走,似乎是要下山。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比下雪的时候更冷。
    朝雾穿着不算厚的袄裙,裙摆遮到鞋面,脚下走一步便留下一个小小的鞋印。
    她此时身上没有一件金玉首饰,头上绾一个简单发髻,余下长发垂落过腰。风一吹,裙摆和长发扬起不一样的弧度。身上袄裙料子也不好,灰扑扑的,却仍然掩不住她满身的香软娇气与贵气。
    楼骁放下门帘往前跟两步,冲着朝雾的背影高声道:“姑娘,我这还有你一千两银票呢。”
    朝雾走得慢,只才走出去三五米,但她像完全听不到楼骁的声音一样,步子都不停一下,仍然一步步地往前走,每一步都很慢。很僵的,像只木偶。
    楼骁踩着她的脚印往上跟两步,在要跟到她身后的时候,只见她身形忽然一软,身子坠下来倒在了地上,之后便动也不动。
    楼骁急急到她旁边,用手里的斗篷盖到她身上,把她从雪地上抱起来,匆匆回屋。到屋里还放回床上,碰到她手指冰凉,帮她把被子掖到下巴底下。
    觉得她还是冷,楼骁想了一会,又去柳瑟的房间找出她的汤婆子,灌上滚烫的热水塞进朝雾的被窝里。怕烫着她,便放在脚边半尺的位置。
    朝雾再一次陷入昏迷,昏到晚上也没醒,而晚上柳瑟留在镇上没有回来。
    楼骁给昏迷中的朝雾喂了几次热水,让她暖着身子。饭是没法喂的,只能等她醒来再吃。但看她白天醒来后那副样子,好像是打算不吃不喝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晚上山间夜色深农,草屋外盘旋着如鬼嚎般的风声。房间里只亮一盏如豆般的油灯,驱散半室昏暗。
    楼骁坐在土炕上,头靠着木墙,嘴里咬一根干草枝,借着油灯的微弱光线,隔着那么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朝雾。
    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灯苗的火光摇曳在女孩子的脸上。空气里似乎还有一丝淡淡香气,轻轻幽幽地飘在鼻尖上。
    这么清冷的房间,愣是有了一丝女子香闺的感觉。
    楼骁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才会醒来后不愿吃喝,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但现在他大抵知道,她此时可能无亲无故,也无处可去。
    作者有话要说:咦?居然有小仙女看文嘛,有点惊喜
    那留言发红包鸭
    第3章
    凛冽的寒风在山涧里呼号了一整夜,朝雾昏迷到后半夜再次醒过来。
    她第二次昏迷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境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仿佛以一种古怪诡谲的方式领着她走完了现有的一生。
    步伐颠倒,裙裾翻震,快慢递进。
    等落到终处,是高位。
    朝雾在梦终后惊醒,脑子里回闪梦里所有的画面,再想细细深思时,却发现竟都记不起来了,散得像雾一样快。
    最后唯一落了轻痕在她脑海里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长大后,带着她重新站回了人尖儿上。而那所处的高位是什么,也不清晰。
    油灯细弱的火苗微光罩着草屋一角,光影轻轻地晃。
    朝雾躺在床上发怔,眼珠子木得像拧干了墨汁的灰毫,枯着不动。而她脑子里,来来去去回响一个声音:把孩子生下来,活下去。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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