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晚柔死后,没有一个人来收拾她的尸骨。
夏家嫌她以色谋生,堕了夏家百年清誉风骨。
脂玉坊的姐妹嫌她把身子给了琅王,坏了脂玉行的行规。
而未婚夫陆半江,早在她成为脂玉坊的脂玉女时,就给了她一纸休书,后来她委身琅王,被皇帝盛赞拥有三江之才的陆半江,更是特意写了一篇长文,斥责她没有女德。自然是不可能来给她收尸的。
夏晚柔的魂魄被困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尸体被流民和野狗虎视眈眈,心有戚戚。
她忍不住想,如果有人来替自己收尸,自己下辈子哪怕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他。
然而,两天过去了,尸体已经发臭,流民和野狗各吃掉了她一条胳膊,依然没有人来替她收尸。
正满心郁卒,忽见流民和野狗仓皇逃窜,不远处的官道上传来吹吹打打的喜乐。
喜乐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径直入了临安城。
夏晚柔算了一下时日,正是自己清清白白的好妹妹夏晚心和陆半江定好的良辰吉日。一直毫无怨怼的夏晚柔心里忽然生出泼天的愤怒来。
凭什么她要在这里凄凄凉凉的挺尸,夏晚心却能热热闹闹的嫁得良缘!这不公平!
迎亲队伍走远了,流民和野狗又蜇摸了回来。
流民满心羡慕,但是又无人攀谈,于是对着野狗开了口。
“刚刚那么大的排场,你猜是谁嫁人?”
“是下沙的夏家!这夏家百年诗书传家,为人最是慷慨,我曾在她们家门口连续领了一个月的施食。夏家的小女儿长得真好看,白白净净温温柔柔,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唯一的不足,就是夏家的大女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跑去做下贱的脂玉女,害得夏家在邻里间抬不起头来。”
“你一条野狗,想来也不知道脂玉女是什么。”
流民脸上露出向往、下流和轻蔑来。
“越有钱的人越会玩,玩女人,玩玉,身份再高一些的,玩的就更有名堂了。有专门的脂玉坊养了一批处女,精雕细琢的培养,听说全身皮肤和玉一样光滑润泽,她们就赤条条的穿金戴玉供权贵挑选。当然不是挑人,是挑玉,这脂玉女啊,一旦被男人得了身子,也就不值钱了,说是破败之身玷污了好玉。”
“夏家大女儿就是耐不住寂寞把身子给了男人的脂玉女。”
“说起来,刚刚那桩好婚事本来是属于夏家大女儿的,但是谁叫她名声烂透了呢!倒是夏家小女儿冰清玉洁,出淤泥而不染,是个好样的!”
“我要是陆侍郎,我也要妹妹,不要姐姐。”
……
夏晚柔牙齿紧咬嘴唇,眼睛气得血红。
原来竟是这样!
她疯狂的笑了起来。
笑自己这一生看不透人心,所以沦落到这步田地。
那流民说自己是夏家的败笔,他们却不知道,夏家早在她爹爹去世的时候落败了,如果不是她做了脂玉女,夏家哪来的住所,又哪来的钱给穷人施食,夏晚心又如何能娇养得如同大家闺秀一般!
她为了养活一大家子人抛开女儿家名声不要,抛开和陆半江的好婚约不要,她的家人却视她为耻辱!
他们只怕早就动了心思要将夏晚心嫁给陆半江,所以才在她求救的时候视而不见,任由她被琅王要了身子,并且在这之后拒绝她回到夏家。
夏家回不去,脂玉坊不要她,她只好任由琅王搓磨玩弄,最后琅王出征,老夫人趁机将她活活打死,然后抛尸荒野。
她好恨!
夏晚柔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魂魄在半空中一点一点消散。
流民还在和野狗喋喋不休。
忽然身后传来马蹄和破风声,紧接着两道鲜血洒在了残缺不全的尸身上。
夏晚柔似有所感,最后睁开了眼睛,看着风尘仆仆的男人黑着脸将她一块一块捡起来,搂入怀中。
然而她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只觉得魂魄发寒,头皮发麻得想要立刻死去。
不对,她已经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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