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数道目光都小心地看向女皇,女皇目光垂在手中捧着的热酒中,衔笑听完,似乎没意识到什么不妥,只侧首问旁边:“元君呢?”
姜离先接了口,笑说:“元君素来不喜这样的热闹,约是没心思过来。”
邺风跟着禀话:“元君似有身体不适,回来后传了太医,还把楚休叫过去了。”
女皇颔一颔首:“那让太医好生照料。围场比宫里更冷些,别把小病拖成大病。”
她这样说,方才那人不免悻悻,闷头吃了口刚送进碟子里的烤羊肉就不再说话。
姜离也不再说话,兀自抿了口酒,拊掌传话,着人来舞剑助兴。
这回舞剑的是宫中女官,英姿飒爽,婉若游龙。但不知是不是饮了酒让人脑子乱的缘故,虞锦看着她们,莫名其妙地想到楚倾。
她其实从没看过楚倾舞剑,只听人提过几回。现下她却在不住地想象,他舞剑该是什么样子。
他弯弓猎鹿又是什么样子呢?
他一个芝兰玉树般的男人,平日里温文尔雅,她还真有点想不出他做这些事是什么模样。
小聚散去时天色已全黑,虞锦喝得有点多了,脚下发飘。
所幸姜离的帐子离她所住的大帐也不远,她搭着邺风的手走着,不多时就已看见了那顶绣着金纹的帐顶。
然身边正经过的帐子却让她脚下顿了顿,一股莫名的情绪从她心底往上顶,窃窃低语地与她说:进去看看吧。
进去看看吧,你都知道他病了,又从门口经过,出于客气也该进去看看。
进去看看吧,你们已经很熟悉了。
进去看看吧,只当是同事之间打个招呼呢?
虞锦在酒精冲撞出的迷糊中犹如着魔,一壁轻扯着哈欠,一壁揭开了帐帘。
外帐里没有人,走进中帐,两名宫侍赶忙施礼:“陛下圣安。”
于是内帐里语声骤停,唰地一静。
邺风揭开内帐帐帘的时候,楚倾刚将中裤裤脚放下,却不及穿上外袍,只一身雪色中衣坐在床边。他想起身见礼,施力间身形却一歪,所幸被楚休扶住。
“……陛下。”他有些局促地颔了颔首,虞锦点了点头,楚休扶他坐回去。
她站在门口打量了他两眼,自顾自解释:“朕听说元君病了,刚好路过,过来看看。”
他道了声谢。
她走向他,迟钝地想起他刚才站不稳,眉头微锁:“可是今天出去跑马伤了腿么?”
“没有。”他立刻否认,像是怕她自此不许他再去跑马了。
楚休不满地皱眉:“什么没有?分明就是。这么冷的天非要这样折腾,旧疾能不犯吗?”
“……旧疾?”虞锦神思一震,酒劲骤退三分。
他出身绮罗,哪里会有腿上的旧疾呢?如果有,那就是去年那场长跪留下的。
楚倾哑音开口:“臣没事。”
“你又逞什么强!”她突然被他这句话激出了火气。
“弯弓猎鹿?箭无虚发?谁会在乎你会不会那些!”她喝道。
她其实想说,你这样硬撑又是给谁看呢?你就不能好好养着,对自己好一点?
你这种自虐式的逞强,还不如记仇恨我来得实在!
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话说出口就变了味。
楚倾神情僵住,接着,虞锦眼看他眼底的光芒一分分变得黯淡。
他说:“臣日后不会了。”
顿了顿,又说:“陛下恕罪。”
她说得对,谁会在乎他会不会那些?
那些是当下男人碰都不该碰的东西,就是开明如先皇,听说他竟然曾学过那些时脸色也有些复杂,绷了许久才勉为其难地夸出一句:“也好,有几分先时男子的风范。”
而她,自然更不会喜欢。这种事落到她耳朵里,她不怪罪就已不易。
可他其实也并没有想逞强,只是觉得纵马射猎实在畅快。
他的一生也没有多少这样的畅快。
但她既不高兴他去,他日后不再去了便是。
“你真是……”虞锦还想再骂,但越看他越是骂不出来。
大约是在养病的缘故,他平日总以玉冠整齐束着的发髻散下来,墨色的长发垂在白色中衣上,衬得病中的肤色愈发苍白。
这种苍白彰显着虚弱 ,让人不忍苛责。
她的话就这样被卡在嗓子里,一股后悔旋即返了上来。
刚才她在做什么呢?她口口声声骂他,怪他逞强作死,潜意识里不过是以此逃避自己对他造成的伤害。
她本是来探病的,却只因想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逼得病人一句句跟她认错。
虞锦说不下去了,缓着气又上前两步,坐到床尾的位置。
打量着他开口,她的语气仍含着残存的生硬:“你喜欢骑马射箭是不是?”
“没有。”他淡漠地否认掉了,顿了顿,又说,“猎来的那三只鹿,臣会让人埋了。”
就当没猎过。
她听出他在跟她表态。
她黛眉挑起:“埋了做什么?让人做个护膝给你不是正好?免得下回骑马再冻着。”
下回?
他揉着膝盖的手停了,偏过头来看她。
便看到她正襟危坐,脸上寻不到一丝一毫的笑意,沉肃得像在朝上议政。
说话的语气也仍不和善:“驯兽司有番邦刚献进来的好马,回头让他们挑一匹来给你。至于弓箭……”
她顿声想了想:“明天去朕那里,你自己挑顺手的来用。”
“?”楚倾听着她的话,一分分皱起眉。
她前后的反差太大,让他摸不清她到底什么意思。探她的态度,就听她心里在吁气:“呼……行了,这回像探病的态度了吧?”
视线一触,他又听她揶揄:“哎你别这样看着我……不就一匹马一把弓吗?你这么忐忑不安弄得像我总欺负你似的。”
他蓦然意识到自己的神情不妥,忙将目光收了回来。
定一定神,他又想笑。
她若现在在想这些,那方才是什么刀子嘴豆腐心?
他想得神思一滞。
——刀子嘴豆腐心,他怎么会把这种词用到她身上。
床尾坐着的人打了个哈欠,他屏了屏息,再度看她:“陛下喝酒了?”
哈欠还没打完的虞锦抽神点头,算是给了他一个答案。
他释然,当她的前后反复有了解释。然后亲手拎起床边小桌上的瓷壶,倒了杯茶给她。
喝完酒容易口渴,她自然而然地接过去喝了两口,接着又说:“明日一早朕要和工部议事,你午后过来吧。或者傍晚也行,朕下午见完大理寺官员就没事了。”
“?”他再度看她。
她好像并没有像他刚才所以为的那样喝高,细致的安排在向他证明,她清醒着呢。
他的好奇有点压不住了,看着她的从容不迫,愈发想探究出个所以然来。
他迎上她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问:“陛下并不介意臣骑马射箭?”
问罢,旋即凝神探她的心思。
虞锦被问得皱眉,又被醉意一搅,心里吐槽如弹幕:
“我介意啊?不然我说这么多干什么?你脑子有问题吗?”
“让你跪一夜是我不对,但你有没有后遗症你心里没点数吗?”
“多大个人了还不知道保重身体,你三岁半吗?”
“你再为这个把自己作病一次,你看我还管不管你!”
“我意见大了好吧!”
她边想边在心里措辞,想怎么把这个意思严肃地表达出来,想好后定睛一看,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将脸别开。
怎么回事,不是他问的吗?他到底想不想要答案?
第30章 险情
女皇用完膳去了元君帐中的消息随风而走, 引得后宫之中一片愁云惨雾。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曾几何时,女皇在宴席上见了元君, 都恨不能要下一下他的面子才好。
如今呢?用膳时元君不在, 就硬生生谁都没能让女皇都留半分, 散了席她就找元君去了。
这些闲言碎语自不会不长眼地往虞锦和楚倾耳中飘。翌日一早,楚倾感觉好了些,待得傍晚已无不适, 听闻议事的朝臣已从大帐退了出来, 就依言去了大帐。
入了帐, 却见女皇一身骑装,大氅也已穿上,一副要出去的模样。
他不禁以为她有了别的安排,她转过头看见他,却是一笑:“来了?走吧。”
楚倾微怔:“去哪儿?”
“元君不是要试试弓么?”她不由分说地往外走去, “不如去猎场试, 指不准还能顺手打些东西回来,也可以骑一骑驯兽司给你新挑的马。”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似乎去试弓箭就该是这样。
但其实自不该这样麻烦,弓箭好不好用,在外面支个靶子试试也就知道了。这样大动干戈,实是因为她的私心——她太想看看他这张脸去纵马射猎是什么样了!
楚倾略有迟疑,看了看她, 倒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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