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左荆总算能直起身子活动腰板了,道:“我在塌陷区找到他的,当时他正被压在预制板下面,要不是我眼尖,可能就错过去了。”
艾伦脑袋上破了好大一块,流出的血把整张脸都染红了,万分骇人,董征生怕他会因为尿雨伤口感染,赶紧把他送到了附近一家房子里。卫生署是不能去了,里面太多没尿浸透和中了毛虫毒的玩偶,环境根本不适合人类伤员。
之后他把已经不停息工作了整整一天的“缝心的熊”抱了过来,放在艾伦身边。
小熊眨眨眼睛,摸了摸艾伦满是泥水的手,从嘴里吐出一片布和许多棉花,缝成了一块肺的形状,放在艾伦胸口上。
那块肺在崔左荆眼前消失了。
十几秒后,艾伦突然皱了下眉头,但还没有醒。小熊又在他脑门上的伤口缝了一块布,艾伦的伤便完全康复了。
“真的太好用了。”崔左荆忍不住感叹,他在从前的朝圣旅程中也见过不少医疗道具,但像“缝心的熊”这样效果绝佳还可以反复利用的寥寥无几。
董征嗯了一声:“希望盒子能让我们把它带出去,就算以后的使用会有限制,也绝对是个很好的道具。”
艾伦一时半会儿没有要醒的征兆,董征用湿布给他擦了一遍身体,换了身干净衣服,崔左荆坐在旁边看着,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周围还有没有其他线索?我不相信他单纯是被预制板砸成这样的。”
这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有可能,唯独艾伦,有着急速的能力,艾伦在地震发生时可以轻松跑到安全的地方。
“有战斗的痕迹,周围还有不少玩偶的尸体,看上去和他一起去的那些公仔全都死了,不然也不会直到现在都没人过来报信。城镇里进了敌人。”
董征沉默地望向窗外,阿加莎的宫殿在雨夜中遥不可见。
“既然这个凶手没有露面,很大可能去了宫殿那边,他想要害阿加莎。”
董征语气十分笃定,崔左荆却不是很担心的样子。渡鸦黑云一样飘来,不详的叫声传了很远,崔左荆望着那群黑鸟,托着下巴幽幽道:
“有维克多在,不会出太大事的,比起那些……你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的任务吧。”
“……”
蔺航之从混沌中逐渐清醒,腹部似乎还残留着让他永世难以忘怀的剧痛,他痛苦地呻吟一声,睁开酸涩的眼睛,朝旁边缓缓转头看向窗外。
雨还在下,天没亮。
“醒了?”正趴在他枕头上浅睡的维克多立刻察觉到蔺航之的动作,躬身伸了个猫式懒腰,低声道,“给你催吐过,我用能力净化了大部分负面影响,也让临海用蛋清配了解毒剂,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蔺航之试着张了张嘴,成功发出了声音,虽然沙哑得可怕。
“我尝了一口要给阿加莎送过去的宵夜,连咽都没咽,就成这样了。”
“我知道,现在整个宫殿里都知道有人给阿加莎下毒,公仔们正在严格排查。”
“小海呢?”
“他也被带去排查了,虽然我们三个都清楚下毒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是潘川艮,但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你破坏了他这次行动,他过不了多久肯定会再动手的。”
蔺航之点点头,重新闭上眼睛,濒死的体验让他只是回忆便感到呼吸困难。
当时在被突然坠下的巨大广告牌砸在头上时,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他不记得了。死亡来的太过突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维克多也禁了声,他软软的肉垫放在蔺航之的脸上,淡淡的白光为他驱逐中毒后的副作用。致死量极度微小,发作如此迅猛,这是他现代医学中从未见过的毒,但这可是纯白地界,在这里,一切都可能发生。
还好蔺航之没出事。
不一会儿,董临海推开门,动作很轻地进来,他反锁房门,走到床边坐下,不放心地探了探蔺航之侧颈的动脉。
蔺航之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笑道:“我没死,放心吧。”
临海被他小小地吓到了,少年松了口气,佯装抱怨道:“我天你可吓死我了,当时你被送过来的时候吐得自己满身都是黄水,抽得和羊癫疯一样,要不是叔叔在,我这时候就该给你烧香了。”
“我发现我运气好像不是特别差,被广告牌砸死之后能进入这里获得重来一次的机会,中毒也正好有维克多在。”
蔺航之在维克多的净化下感觉舒服多了,他撑身坐起来,道,“潘川艮知道惊动了整个宫殿以后就不好搞小动作了,应该会尽快对阿加莎下手,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我猜只要解决了潘川艮,笼罩城镇的所有麻烦都会消失。”
临海赞同地点头:“那个潘川艮肯定很强,单靠我们几个,不适合和他正面对抗,我有个不知道能不能行的主意,航哥帮我瞧瞧?”
距离蔺航之中毒已经过去四五个小时了。
在这四五个小时里,宫殿因为此事闹成了一锅粥,厨房中的所有玩偶和阿加莎的贴身侍女都接受了最严密的调查和审问,这里是它们共同守护的天堂,绝对不允许有内贼在。
阿加莎的卧室中却非常安静,公主床上柔软的被子隆起一个小小的包,随着呼吸的频率缓缓起伏,灿金色的长发从中漏出一缕。
阿加莎很怕黑,于是在她的床头一直都安静燃着一盏烛台,火苗安静地跃动,照亮四周,驱逐恐惧。
忽然间,那火苗猛然跳了一下,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一切归于最深沉浓稠的黑暗。
卧室的房门缓缓被推开了一条缝,拉长的些微光亮中,透出略微矮胖的影子。
和他手中漆黑的匕首。
第64章 变故突生
人影走进来,轻轻关上门, 于是房间又一次归于黑暗。
闪电无声划过夜空, 惨白的光照亮他唇角狰狞的笑意。
他一步步靠近床边, 瞳孔中燃着两点诡异的猩红,举起手中的匕首, 毫不犹豫地朝被子里的人刺去!
一道白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被子中蹿出,霎时到了他面前,尖利的猫爪狠狠从额头划下, 穿过眼睛一直抓到嘴角。
鲜血霎时间涌出来, 潘川艮惨叫一声, 抬手捂脸,整个左眼几乎被维克多这一爪子抓废。
自从来到纯白地界后, 崔左荆就再也没有给维克多修剪过指甲。
被子里的董临海掀开假发, 一拳砸在潘川艮胸口, 他故意存了个心眼在靠近门口的一侧放了很多枕头, 刚才那把袭向他的匕首正好扎在了上面,没有伤到他。
猝不及防下潘川艮吃了两记奇袭, 可谓凄惨, 他彻底变为猩红的右眼死死盯着董临海, 其中仇恨的眼神能生生扒掉少年的皮。
但在黑暗中, 董临海啥都看不见, 少年抓起口袋中的手电筒打开,光束照在潘川艮脸上,满目的鲜血让临海忍不住嘶了一声。
灰白的厚角质层直接从皮肤内侧翻出来般, 附满了潘川艮全身,两只巨大的公羊角从额角顶出,他嘶哑地咆哮一声,衣服从腰部被撑破,长出山羊的后腿和尾。
转眼间,矮胖的男人就像在花园里那时般,变成了个浑身被毛的怪物!
董临海实在不想承认面前着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是神,他躬身翻到床的另一边和潘川艮拉开距离,看向卧室的门。
按照原计划,这时候听到动静的蔺航之应该带着玩偶们进来,一起将不怀好意的潘制服。
光靠他们三个可能无法顺利解决能力高强的潘,但人多了就不一定了。
但门没有开。
蔺航之,玩偶们,谁都没进来。
出什么事情了吗?
董临海暗叫一声不好,潘川艮已经彻底完成了变身,他受伤的左眼完全凸出来,更加恐怖骇人。维克多“唰”地从床底蹿出来,一爪挠在他脚踝,但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白猫灵巧地落在梳妆台上,皱起眉头。潘川艮完好的那只眼睛突然朝它看来,在维克多注意到他掌心腾起的紫色光球时,那光球已经朝他激射而来!
维克多立刻跳开,光球擦着他尾巴射在梳妆镜上,哗的一声巨响,正面镜子碎成无数晶莹粉末,洒在台面上,而光球威势不减,将后面的墙壁烧出一个大坑!
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弥散开来,维克多转头看了眼自己被燎焦的尾巴尖,两只耳朵平平贴着头顶,耸起脊背,眼睛瞪得滚圆,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噜地警惕响动。
不行,单靠他们两个在卧室里绝对打不过潘川艮的!
董临海趁着潘川艮注意被维克多吸引,立刻跑去开卧室的门。就在他指尖即将碰到门把手时,一道光束射来,临海赶忙收回手,眼睁睁看着门锁被炸得开花。
阿加莎的房间在宫殿的高层,距离地面差不多有十米,不到万不得已,不适合跳窗逃跑。
“跑什么?不是想和我玩吗?”半羊人的声音嘶哑得诡异,血从他脸上一滴滴落在地上,一时间竟然更像恶魔。
董临海根本不理他,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被吓住,一旦动作慢了,不就正中潘的下怀了吗!
他一脚揣在房门上,感受到门在咣当活动,精神一震,又是一脚。
潘川艮当然不会等着他跑出去,一束魔法砸过来,同时山羊人快步上前,几步就到了董临海身边,生着黑色尖利指甲的大手捏向董临海头颅!
这一击要是中了,董临海就要尸横当场,脑花四溅。
董临海仿佛置若未闻,他死死盯着晃动的门,狠踹上去!
这是最后的机会,不然一会儿等潘川艮守住门口,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色的身影挡在了临海面前,而潘川艮手掌在那刻摊开,在维克多蹿到面前时一掌将白猫扇开。
维克多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飞出去,砸在墙上,他身子仿佛嵌在墙面中顿了两秒,才抽搐着重重落在地上。
空中的血线洒在床单和地板上。
“叔叔!!!”
董临海睚眦欲裂,眼泪几乎瞬间迸出来,门终于在最后一记重击下破开,外面的灯光透进来,照亮墙边的维克多和他口中不断呕出的鲜血。
而走廊上空无一人,蔺航之面朝下倒在不远处的地毯上一动不动,所有的玻璃都粉碎,雨斜斜地潲进来,将那一地的碎片淋湿,闪出冰冷的光晕。
“你当我是傻子吗?”半羊人从黑暗的房间中走出,他没有再看身后的维克多一眼,盯着董临海,问,“你把她藏到哪儿了?”
董临海缓缓地后退,紧咬着后槽牙,口腔中逐渐蔓延开血腥味道。
一步步,退向蔺航之身边。
而房间中,维克多两耳无力地耷下,雪白的毛发被自己的血染红,琥珀色的眼中瞳孔开始不受控制地扩散。
潘川艮的那一下,几乎将他全身骨头和内脏都摔碎了。
维克多忘记了他现在的这幅身体,只是一只脆弱的猫。
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身体被强化到极致,每根血管里都流淌着战斗民族热血的人了。
死亡的味道在他鼻尖萦绕,令人眷恋的温度随着血液一起离开身体。就像八年前那时,他的眼前渐渐暗了下去,但脑中却神奇地浮现出种种画面。
他看到许久未见的妻子和三个女儿的笑脸,午茶会小队中的众人,朝圣旅程中见过人们。皇后宫殿长长的走廊上,他被一只暹罗猫拦住去路,这只名叫午夜的猫舔着爪子,湛蓝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你是叫乌鸦没错吧?我最喜欢抓鸟了,你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对了,想不想试试当一只猫的滋味?”
最后的最后,伤痕累累的崔左荆来到他面前,俯身将他抱起。
少年眼中是最深刻的疲惫和绝望,指尖缠着白胶布的手轻轻梳理着他背上的毛发,轻声道:“叔叔,从今以后,就是我照顾你了,我们回家吧。”
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一声“喵”。
已经没有血溢出,似乎所有的血都流尽了。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