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仿佛还残留浅淡的香水味,像是桔梗的味道,身后的人低下头,拿起那盒草莓,放在鼻下,轻轻地嗅了嗅。
桑暖顺利地付款结账,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所幸没有人认出她来。她把两个大购物袋放进车里,终于舒了一口气。
公寓附近的广场巨大的显示屏,正在循环播放广告。
解宴代言的香水广告,屏幕中的少年将那一瓶香水洒在花上,似乎能隔着屏幕,闻到那沉雅的香味。
桑暖按下电梯的上行键,伴着电梯到达的叮的一声,她的手机在卫衣口袋里也不安分地响起。桑暖艰难地拿起手机,驾到肩膀上。
手机里,俞姐一向冷静的声音难得音调微微有些上扬。
“暖暖,你知道《离城》吗?”
桑暖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节,她拿起拎着沉重购物袋的手,验证指纹进去。
俞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林西坞导演的离城,这段时间业内都快传遍了,你竟然和我说不知道。”
一听到林西坞的名字,桑暖就记起来。她笑起来,把购物袋扔在桌上,坐回到沙发上,声音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我知道,林导谁会不知道。”
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还有人声,似乎在问什么问题,俞姐应该还在公司。桑暖耐心地等待,过了一会儿,俞姐的声音重新出现,恢复了平静。
“这周和我一起去试镜,试——离城的女主角。”
第2章
在演艺圈中,恐怕没有人会没听过林西坞的名字。一出《贵妃醉酒》,至今还是影视赏析中的经典影片,它获得了国人影片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到现在,还无人能出其右。
林西坞导演作品,这七个字,是一部电影最佳的保障。
“女主角?”桑暖歪了歪头,“我怕我一站在摄像机前,林导就会嫌整个画面匠气太重。”
这个享誉国际的大导影片偏爱用新人,他最爱毫无雕琢痕迹的璞玉,任由他刻成他想要刻的模样,而被雕琢得有棱有角的演员,他嫌弃匠气浓重,失去本该有的灵动色彩。
俞姐沉吟了一会,最后一锤定音:“匠不匠气先放到一边,不管如何,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挂下电话没多久,俞姐就发来离城的剧情梗概。其实光看剧情梗概,桑暖无法得知女主的具体性格,这样一个人物无法立体生动起来。可是试镜前得到的信息最多也就是这样了,要的就是你知道的信息越少,这样试镜的时候,演员的演技才最真实。
桑暖这个礼拜有一个杂志封面的拍摄和一个女士腕表的品牌活动,不算繁忙。空下来的时间,她习惯在影音室,一遍一遍反复地看《贵妃醉酒》。
每次想拿到心仪的角色,她都会如此,几乎成了条件反射。
戏中的杨贵妃,是桑暖最喜爱的演员,这部影片也是她的演技巅峰之作。只是美人如花,总爱早逝,不论是她还是贵妃。影片获奖之后不久,演员就香消玉殒。
荧幕播到贵妃手拿酒盏,盈盈地举杯,灯下美人的烟波,比杯中的佳酿更动人。桑暖按下暂停键,她的目光集中在贵妃面对的君王上,以往她都在观察贵妃的演技神态,却没想到那个君王,他坐在椅中看贵妃饮酒,举杯,广袖下的眼,保持着一个君主的重权在握,游刃有余。
底下却藏着很深很深的迷恋,藏到脸他自己也发觉不了。
桑暖咬着笔,又把这一段往回播。
每个导演都爱眼里有戏的人,桑暖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么一句。
试镜的那一天,大清早舒舒就来敲她家的门。桑暖揉着眼给她开门,舒舒仔细地看了她的脸,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熬夜,皮肤状态可以。”
桑暖昨天很早睡,只是睡眠质量着实算不上好。她又梦到那间病房,微微有些泛黄的墙壁,床头摆着相册,里面的女孩笑得很眼熟,像是,她自己。
桑暖在看到这间房的一刹那,就明白了这里是哪里。她回头四顾,却看不到想要看见的人。挂着口罩的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面前,对着这个年轻的女孩摇头,轻轻地说了一句,我们尽力了。
她醒来后,就听到门铃声一阵一阵,吵得她耳朵疼。
发型师将她的发卷成很有风情的波浪,桑暖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清愁的眉眼,浅淡的唇色,一幅病弱西子的模样。
好在化妆师一双妙手,化完妆后将她整个人精气神往上提了三层。
俞姐最终没有陪她过来,她临时增加了一个会议,不得不出席。桑暖来到试镜现场,来的演员不多,但是很巧,她一个也不认识。舒舒替她买来了热牛奶,昨晚没睡好,她需要有提神的东西。不过桑暖从不爱喝咖啡,她从不爱苦涩的东西,各种意义上的苦涩。
试镜的演员有不少是新人,肉眼可见的青涩,神色上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腼腆。桑暖喝完手里的热牛奶,胃一暖和,情绪就好了不少。她和舒舒笑着打趣,猜测她会输给这里面的哪个新人。
舒舒却像一个见不得偶像失败的狂热粉丝,打断她的话。
“我们不会输。”
桑暖愣了愣,唇畔的笑停住,而后又盛放。
她说好,不会输。
不过这个结果,从来不是她能决定。
很快就有工作人员通知她们去试镜,速度快得桑暖有一瞬都反应不过来。这应该是她经历过得等待时间最少的试镜。现在的娱乐圈,仿佛都以等待时间来衡量人或者项目的重要性,仿佛等得越久,就越重要。
桑暖脱下身上的羽绒服给舒舒,跟着工作人员上楼。她内里搭着一件毛衣和长裙,丝绒的绿色,裙曳摇摆间,仿佛开出一朵浓绿的花。
桑暖敲门后,推门进去,里面的房间颜色单调,中间拼着一条长桌,桑暖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林西坞。明明已经过五十的人,看着却仍像个精力鼎盛的中年人。正中间的位置,除了林西坞,还空着一个。
一般来试镜的人,除了导演,还有制片和投资人,他们是把握着一部电影命脉的人。不知道是哪个人缺席了这场试镜。
工作人员送来试镜片段的剧本,桑暖看完后,林导问她:“可以了吗?”
声音意外的温和。
桑暖点点头,说可以。话音才落下,她的眼神就变了,那么清澈的眼里,一点一点染上绝望,纤白的脖颈微微弯折,似乎再用力一点,就会彻底压断。
工作人员作为她对戏的演员,声音平平地念出台词。
“小姐,你别怕,只是一个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只是,一个孩子?”她一字一字的,慢慢重复他的话,忽然有眼泪,从那双漂亮的眼里流出,她说,“秦扶风,你是不是没有心。”
工作人员眼都不抬,继续念出台词。
“心,我的心一直以来都在小姐身上。”工作人员顿了顿,“我从来都是小姐的一条狗。”
桑暖攥着椅背,她把眼泪擦干,轻声说:“你不是狗,你是一匹择人而噬的狼。”
她脖颈不再弯折,而是抬起来,可依旧脆弱得一只手就能弯折。
桑暖轻轻地呵了一声,转回头。面前是一双双看着她的眼,她却当做一扇半开的床,窗帘是软艳的红,飘拂在手上带来靡靡的甜香。窗下车马如流,有小贩的叫唤,卖报纸,卖胭脂。那是不知愁苦的人间景象。
她靠在窗上,有一瞬间,她想从上面跳下去。
桑暖收回情绪,朝前方的人微微鞠了一躬。
舒舒把羽绒服还给桑暖后,又问她要不要喝水。桑暖有个怪癖,一场戏下来后总会口干舌燥,不论时间长短。
她向舒舒点头,又加了一个条件。
“要热的。”
试镜的那个房间,没有地暖也没有空调,她只穿着一件打底和毛衣,感觉寒气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骨髓。这时候急需一杯热水,来解救她。
俞姐像是掐着时间点打来电话,问她试镜的感觉。
舒舒用一次性纸杯灌了热水,桑暖觉得烫,又再下面加了一个纸杯。因为烫,她一边吹气,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着。
听到俞姐的话,桑暖仔细想了想,才说:“我就是很平常的发挥,能不能选上我还真不知道。”
俞姐对选上林西坞的戏所抱的希望也不大,她又和桑暖对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才挂断电话。
等桑暖把一杯热水喝完后,舒舒已经通知司机把车开过来。她们按下电梯的键,恰好看到对面的电梯里,上来一行人,被层层保镖和工作人员围住的人有着格外纤细的身材,露出的大衣领口有一截雪白的肌肤,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桑暖认得她,是前不久才获得白芝影后的岑溪。
岑溪看到她,摘下墨镜,红唇弯起,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她向她伸手:“桑老师,幸会。”
桑暖也笑,轻轻握住岑溪伸过来的手,一触即离。
“担不起老师这个词,岑老师言重了。”
不咸不淡地问候两句后,桑暖走进电梯,舒舒靠在墙上,抱着桑暖的物品,想来想去,还是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总觉得刚刚岑溪说的话很奇怪,但是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她给岑溪下结论,“总之她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桑暖笑了笑:“又没有合作,她好不好相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舒舒不满地嘀咕,“岑溪估计也是来面林导的戏,万一被她抢走角色呢?”
“听说《离城》是大投资,林导有心拿这部戏冲奖,拿下主角,别说白芝奖,丹朗说不定我们也可以展望。”
桑暖被舒舒的野心笑得脸颊的肌肉酸痛,不过说到丹朗,她又想起那个年轻的面容。那样轻的年纪,有如此的演技和际遇,人与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没有地下停车场,司机只能将车开到门口,电梯下到一楼,舒舒才想起光顾着拿桑暖的东西,自己的包还在楼上的休息室。
桑暖说不急,她把舒舒手里的东西接过来,让她上去拿包。
一楼有咖啡店,咖啡香在这一层里隐隐的飘荡。桑暖想起来舒舒爱喝咖啡,一个小姑娘,咖啡喝得比奶茶还凶,成天说着睡不好,要用咖啡来提神。她压下帽子,走进咖啡店。
也许是上班时间,这里只有寥寥几个客人。桑暖抱着东西,排在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看起来像是商务人士的男人后。他要了一杯蓝山,没打包,似乎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转身的时候,他的手肘擦过桑暖的手臂,不知出现什么问题,一杯咖啡忽然脱手,深棕色的饮料溅上她的羽绒服。
桑暖的羽绒服是米色的,那些深棕色的液体在上面,如同染上了一大片污渍。
第3章
男人反应过来,慌忙问她有没有事。
那是一杯热咖啡,烫到人就糟糕了。
仅有的几个人客人将目光投向了这里,桑暖不想闹大,被媒体拍到或被路人传到网上,又是一阵闹腾。
她退后几步,说没有关系。
反而是那个商务打扮的男士过意不去,说要赔她这件羽绒服。
“真的没关系。”桑暖将帽檐压得更低,“回去洗一下就好了。”
她走出咖啡店,去找洗手间将衣服上大片的咖啡污渍清洗一下,在这之前,桑暖先给舒舒先打了个电话,免得她等会找不到她。
洗手间里喷着淡淡的香水,味道不算难闻。桑暖站在镜子前,看到胸前那一大片污渍,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她试着清洗了一下,除了痕迹更明显之外,没有一点效果。桑暖决定放弃,等回到车上再找件衣服吧。
她把放在洗手台上的那一堆零碎报到怀里,准备出去时,听到外面的走廊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您太客气了,您能来我们已经觉得荣幸万分,只是晚到一会儿,不打紧的。”
桑暖走出去,看到一行人从她面前走过,中间的一个中年人,笑得脸上仿佛开了一朵花,侧头对旁边的人说:“这边,这边是电梯。”
那个被中年人殷勤对待的人,桑暖只来得及看他的背影,很高,穿着格纹的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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