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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这原始的商店操作方式,看得何小曼新奇不已,不由伸手摸了摸那绳子。
    女营业员一脸嘲讽:“比你娘娘出息呵,你娘娘是这辈子都别想当营业员了。”
    何小曼愕然,不知这话从何说起,这女营业员好像话中有话?
    何玉华再也忍不住,大骂道:“朱福妹你个贱货!走后门找的工作有什么稀奇,在这儿当个营业员牛逼死你了,快管好你的冲天鼻,当心天花板掉灰下来堵了鼻孔一口气喘不过来还要开后门送医院!”
    何小曼乐了,只要不是骂自己家里人,她还是挺喜欢听四娘娘骂人的。
    而且,这营业员叫朱福妹?
    眼珠一转,何小曼就想明白了。只听说何玉华曾经因为身高原因,招工的时候被一个有关系的同学开后门给顶掉,看来就是眼前这位朱福妹了。
    两人一买一卖还要装不认识,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啊。
    朱福妹被何玉华臭骂一顿,也是气个半死,又看店里人指指戳戳地看热闹,哪里肯掉这个价,双手叉腰反击道:“何玉华别以为就你凶,矮冬瓜,一辈子!”
    “嗷——”何玉华吼叫着就要冲上去,被王秀珍一把扯住:“玉华,别闹啊,很多人看着呢,多不好,咱们回家!”
    “王秀珍!特么的咱们才和平几天,你又来胳膊肘往外拐!”何玉华最看不得王秀珍的老好人样子。
    何小曼再一次往柜台前一拦,别看她年纪最小,却是现场个子最高的一个。
    “妈,四娘娘,在外面吵架多难看。”声音不高,竟然不怒自威,何玉华和王秀珍都惊愕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想干嘛。
    何小曼转身冲着朱福妹笑:“阿姨,钱已经付了,我们的衬衫可以拿走了吗?”
    “切……”朱福妹翻个白眼,将衬衫扔给何小曼。
    何小曼接过衬衫,沉着地叠好,仔细地放进拎包里,然后大声道:“阿姨,买件衬衫的功夫你一共翻了三个白眼。如果是眼瞎,那就赶紧去医院眼科看看,换个狗眼珠子也行;如果不是眼瞎,那就是心坏,眼科是看不了了,祝你有生之年还能换个猴子心脏,那样别说是这绳子,就是爬屋顶一边收钱一边捉虱子也不在话下。祝你好运。”
    朱福妹目瞪口呆,完全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看上去斯斯文文冷冷静静,讲话这么毒。
    何玉华哈哈大笑,鼓掌道:“小曼干得漂亮!”
    这下轮到朱福妹嗷嗷叫唤了。但她到底在上班,又隔着柜台,很是鞭长莫及,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没了章法。
    何家三个女人嘻嘻哈哈,扬长而去。
    回家路上,何玉华赞叹:“小曼你还真是随我,没像你没用的妈。”
    何小曼一撇嘴:“不许说我妈,否则我翻脸不认人。”
    王秀珍赶紧表态:“我们一家人私下埋汰埋汰没关系的。”
    何玉华一皱眉:“嫂子我正要跟你说呢,你老说是一家人,在家要和和气气不能吵架,我现在也听你的。但到外面也得像一家人啊,哪有我被欺负你还拉偏架的道理?”
    王秀珍双手一摊:“以前我老怕出事,现在看来也不用怕了,小曼年纪这么小,居然战斗力也很强啊。”
    何小曼笑道:“四娘娘的黄色杂志上写的,不主动吵架、不拒绝吵架、对吵架后果概不负责。”
    “啊,我那杂志上这么写?”何玉华回忆半天,好像没这内容啊?
    “四娘娘光看图了吧,没看字儿。”何小曼揶揄她。
    何玉华极为难得地脸颊微红了一下:“图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你偷走了。”
    回到家,何玉华急着进屋试衬衫,王秀珍将余下的钱数了数,喜滋滋地放进衣柜的匣子里。
    这次买衬衫都没动用何立华的加班工资,光卖老鼠尾巴那点钱足够,甚至还有富余。
    这十几年,王秀珍真是难得活成这样的“有钱人”啊。
    第10章 洋气
    珍珠弄17号住着一位艺术青年,大名凌水成,浑号“水哥”,烫着头发,穿着喇叭裤,偶尔还戴着他在路边摊上买来的哈么镜,说自己是“唐山大胸”。
    何玉华很是爱慕他,但又不知道啥叫“唐山大胸”,很是琢磨了一阵子,还暗戳戳地盯着水哥的胸看了好多回。
    这事被何小曼知道,窃笑了老半天,然后告诉她,不是“大胸”,是“大兄”。因为水哥的打扮模仿的是一个在米国的华人巨星,叫李小龙,《唐山大兄》是李小龙的著名作品。
    何玉华有些惭愧,第一次觉得自己无知,却又奇怪何小曼一个初中生怎么会知道这些。
    何小曼不紧不慢:“学校图书室有杂志啊,杂志上有说。”
    反正何玉华离开学校很久了,完全不了解情况,对何小曼的说法非但深信不疑,反而还有些羡慕地说:“还是有文化好啊,小曼你要好好学习,当咱何家第一个大学生。”
    就冲何玉华能对自己产生如此殷切的期望,何小曼都觉得应该涌泉相报。
    何玉华有条蓝色长裤,有回上街被狗追得太狠,把裤腿咬破了,扔又舍不得,穿又穿不得,便堆在柜子里装灰。
    何小曼却觉得那长裤颜色和版型都不错,找出来把裤腿给剪到小腿处,让何玉华配上那件新买的飘带白衬衫穿。
    何玉华愣了半天,彼时要么长裤,要么短裤,可没见过这种:“这叫什么裤子啊,长不长,短不短。穿出去人家还以为咱家困难成这样,我十岁时候的裤子还在穿呢。”
    闻言,何小曼大笑:“娘娘你真逗。这叫七分裤,就这长度,亏得这裤子料子够轻薄,配你这件白衬衫一定很飘逸。”
    “真的假的?”何玉华看她说得认真,好像真的在学校图书室看了很多杂志的样子,犹豫着换上了那一身搭配。
    穿衣镜里那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上穿飘带白衬衫,下搭蓝色略有些宽腿的“七分裤”,露出纤细的脚踝,而白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用根皮带一束,居然意外的又好看又洋气。
    “哎哟,这个像外国电影里的打扮了。”何玉华叫道。
    何小曼就是以《罗马假日》里的赫本为蓝本的啊,虽然何玉华长得矮小,衣服也不高档,穿不出赫本的十分之一味道,但这已经足够震动珍珠弄了。
    晚上回来,何玉华开心得不行:“我们车间好几个女同事打听我的裤子哪儿买的,我就是不告诉她们。”
    王秀珍也赞:“当初还拿不定主意呢,现在看,就这白色最好,洋气。还是小曼有眼光啊。”
    何小曼笑眯眯的,坦然接受一切夸赞。
    化腐朽为神奇,是“杨简”拿手的活儿,那么多年的设计,不是白学的。
    晚上出去找史培军的时候,何小曼见到何玉华正和水哥说话。
    “玉华,今天穿得像个淑女了啊。”水哥夸她。
    何玉华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是吗?我还担心你们会觉得我穿着嫌短的裤子呢。”
    水哥的表情非常之嫌弃、非常之我了个去:“芸芸众生,如此庸俗不堪。世界就要发生巨变了,所有不懂得诗意生活的人都注定要被唾弃,西方的青年都开始跳迪斯科了,而他们却还在计较裤腿的长短。悲哀啊!”
    何小曼差点笑出声来,摇着头走出了珍珠弄,留下满怀春意的无线电厂小青工何玉华,望着表情深沉的待业青年凌水成,一脸崇拜。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中考,史培军对家庭作业这种事已经不是很在意,之所以还要每天按时履行“抄作业”事项,纯粹为了多见见何小曼,另外也替她将老鼠尾巴给处理了。
    “何小曼你真是越来越强了,我看你不仅可以考高中,还可以考重点高中。”
    何小曼一笑:“那当然,要考就得考重点啊,否则三年读下来也是高考落榜的命。”
    “向丽娜那个凶婆子也憋着一股劲呢,今天你没考过她啊,好气人。”
    “重点高中又不是只招一个人,大家都凭本事考呗。今天没考过她,那是为了先给你打小抄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何小曼笑骂。
    史培军赶紧赔笑:“那是那是,咱们铁哥们儿,友谊地久天长啊。不过你中考好好考啊,别管我了。”
    想管也管不着啊,都不在一个考场,一看史培军就是对考试完全不上心,连规则都不清楚。
    从史培军家回来,又见着王秀珍坐在弄口就着路灯的灯光摘菜。
    “妈,你怎么又在这儿?”何小曼奇怪极了。就算家里困难,也没必要这么省电啊,“你是等我的吗?”
    “啊……”王秀珍却一脸茫然,“你刚说什么?哦,没有,我不是等你,天气有些热,我在这儿乘凉呢,随便手里干点儿活。”
    江南的气候虽然温润,但也没有五月份就热得要乘凉的道理。王秀珍肯定是找的借口。
    正要追问,却见王秀珍根本无暇跟自己说话,眼睛向着6号林家的窗户直飘。
    天气有些热了,林家的窗户晚上开着通风,林家姆妈和林大妞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电视机是黑白的,里面正演着才子佳人的戏码。
    何小曼顿时明白了,王秀珍爱听戏啊!
    平常广播里唱戏,她都能痴痴地听上半天,别说电视机还是有人影的,这悲欢离合更直观、也更动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们的说话声惊动了屋里的人,林大妞摆着结实的臀部晃到窗前,一见是何家母女二人,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穷鬼,有钱买衣服,没钱买电视,还蹭人家的看。”说完,将窗子“砰”地关上。
    王秀珍面红耳赤,为了掩饰尴尬,拉着何小曼的手:“这么多菜明天也够炒一碗了,不用再摘了,咱们回家休息吧。”
    何小曼叹道:“这家人,真是见不得别人好,多看一眼还用她家电费么?”
    王秀珍道:“神经病了,自从你和玉华买了两件衣服,好像惹了她们,话里话外的听着都不对劲。”
    “嗯,气死她们好了,明儿我就穿,经常穿,气一时是一时。这种心胸,好景不长,咱们厚道人家,不用在意她们。”
    这话说到王秀珍心坎里,朝着林家窗口啐了一口:“呸,我们何家早晚也买电视机,有什么了不起的。”
    何小曼心中一动,却是生了个主意。
    第11章 痴人说梦
    回到家,何小曼从父母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盒子,里面装着何立华收集的一些杂志。
    何立华闲来喜欢看看书,但买书毕竟也要钱,就经常从单位带点杂志回来。单位订的杂志,很多人眼热啊,拿回家垫垫脚桌啊,卖卖废品啊,也能物尽其用,所以很抢手,何立华只能有什么顺什么,偶尔顺到婚姻爱情或者电影类的,王秀珍能兴奋很久,看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数时候,他只能顺点儿无人问津的技术期刊。
    何小曼要找的,正是这些技术期刊。
    搂出来三本《无线电技术》,何小曼一屁股坐在地上,认真地翻看。
    何立华一进来就心疼了:“小曼,虽然天气暖和了,地上到底还是有凉气啊,快起来。”
    “嗯嗯,马上就起。”嘴里应着,眼睛却只盯着杂志看,一点没有起来的意思。
    “看什么呢,这么认真?”何立华凑上前,一看女儿手里的杂志,就惊呆了,“这么深奥的,你看得懂?”
    如果是“初中生何小曼”,那还真看不懂。但现在这个“初中生何小曼”拥有一个“大学生杨简”的脑子,这杂志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十分晦涩。
    她现在有一个伟大的设想,一个何立华听到,很有可能会吓晕过去的设想。
    “爸,我也学物理啊,虽然有点难,但也不至于完全看不懂,可以学习嘛。”
    这话,连何立华也唬不了。
    “读书无用论”正甚嚣尘上,学校里又有几个是认真读书的,物理这种“副科”,更是蜻蜓点水,老师放羊,学生摸鱼,彼此互不为难,皆大欢喜。
    所以,何小曼还想看得懂?
    “你们现在这点三脚猫,哪有我们那时候学得扎实……”作为当年学霸,何立华追思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