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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节
    众臣被他骂得面红耳赤,人人俱是憋了一肚子火。
    林忠冷笑一声,针锋相对地道:“王爷自己这番话,又何尝不是无凭无据信口开河?您口口声声咒骂太后,又要替此贼子开脱,可曾将帝王威严放在眼中?莫非您也要做一个乱臣贼子么?”
    段御铖咧嘴一笑,语气轻松地道:“林大人可别把话说得太早,谁是乱臣贼子,这会儿只怕还没有定论呢!我问你,有人害父弑君,阴谋篡位,是不是乱臣贼子?有人滥杀无辜,残害忠良,是不是乱臣贼子!”
    葛从忠站了出来,冷冷地道:“害父弑君、灭绝人伦,那是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岂止‘乱臣贼子’四字而已!”
    “葛大人说得好!”段御铖昂然站立,朗声大赞。
    被称赞了的葛从忠却并未以此为荣,反而冷声质问道:“只不知王爷口中之人是谁?何人害父弑君,何人阴谋篡位?此事与韩五之罪又有何关系?”
    此话一出,立时得到了一大片响应,众臣为了表现自己的正直,人人摩拳擦掌,誓要将那贼人千刀万剐。
    小皇帝在旁几次要插话,都被段御铖的一身气势盖了过去。
    段御铖向众臣抬了抬手,笑道:“问得好!既然诸位大人想知道,本王今日就给诸位讲一个故事!”
    “淮南王,我君臣商讨国事的朝堂,可不是你讲故事的地方!”小皇帝终于插上了话,也顾不得帝王的威严,用尽力气厉声呵斥道。
    段御铖不慌不忙地向小皇帝露齿一笑,悠悠地问:“众位大人们爱听,讲一讲又何妨?皇上极力阻止,莫非心虚?”
    小皇帝气急,有心阻止,却苦于无法说服满朝文武,只得在心里暗暗叫苦。
    段御铖随手推开身旁的侍卫,不耐烦地道:“走开走开!本王保下韩五了,他没有罪,你们还不快退下!”
    众侍卫自然是不敢退下的,只是谁也不敢跟他硬碰,只得处处避让。
    段御铖走到台阶上坐下,用说书先生般的语气拉长了声音道:“说来话长,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一个冬天——”
    二十三年前,冬天。
    被称作“千古一帝”的世祖皇帝,不就是在二十三年前的冬天驾崩的吗?
    众臣知道事关重大,人人屏住了呼吸。
    只听段御铖语气平淡地继续道:“世祖皇帝驾崩之时,本王尚未出世,无从得知当时的情形。在场的诸位大人,哪一位愿意给大伙儿讲一下,世祖皇帝何时染恙、如何服药、何时驾崩、有无遗诏?”
    殿中沉寂许久,还是葛从忠跪了下来,沉声说道:“当时世祖皇帝染的是寻常的风寒,服药数日之后本已痊可,谁知腊月初三那天夜里忽然驾崩……因为太过仓促,并无遗诏留下。三日后皇长子即位,便是后来的仁宗皇帝。”
    这时众臣之中,忽又一人疑惑道:“不是说那时候已经立太子了么?”
    小皇帝忍不住冷声斥道:“当时太子年幼,皇长子继位有何不可!如今时隔多年,你们还翻这些旧账做什么?”
    “年幼?”段御铖忽然冷笑出声。
    葛从忠沉吟许久,皱眉道:“当时太子年满十六岁,已娶了太子妃,若说‘年幼’,实在说不过去!”
    话音未落,另一人立刻接道:“这就奇怪了!太子是世祖皇帝唯一嫡子,当时业已成年,论才论德皆不逊于皇长子,为何会……”
    小皇帝冲到段御铖的面前,厉声斥道:“这么说,今日皇叔是替明德太子叫屈来了?虽然您与明德太子是一母所出,但您当时尚未出世,对当时的情形又能了解多少?如今天下大定,您却揪着陈年旧事不放,是何居心?”
    没了笑容的段御铖,露出极罕见的伤感神色来,冷冷地道:“你问本王的居心?你的父亲,那个所谓的‘仁宗皇帝’弑君篡位,害得本王在出世之前便没了父皇;母后也在本王不足周岁时便郁郁而终!你居然还敢问本王有何居心!”
    第213章.了结
    众人心中虽然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段御铖说出“仁宗皇帝弑君篡位”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大惊失色。
    小皇帝面色惨白,僵了半晌才怒声道:“先帝仁德无双,岂容你肆意诽谤!”
    “诽谤?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为了掩盖这个事实,你父子二十年来杀害了多少忠良,真以为这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段御铖站起身来,冷冷地与他对视,毫不示弱。
    在众臣的窃窃私语声中,段御铖朗声道:“我朝立国数百年,一向君臣和睦;可是仁宗在位短短十余年,灭族十七家共计八千余人!诸位大人可曾想过,个中缘由是什么?你们那些所谓‘犯上作乱’的同僚们,真的有不臣之心么?”
    众臣的议论声低了下来,谁也不敢多话。
    像葛从忠这样的老臣,已有许多偷偷地红了眼眶。
    他们之中,很多人的亲人故旧因为“犯上作乱”而被诛杀甚至灭族。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相信的,可是皇帝下了旨,谁敢质疑?
    十余年间,朝中的臣子大半都换成了青年才俊,个中辛酸,敢向谁说?
    今日被段御铖的话勾起心事,人人都不免伤感起来。
    段御铖见时机到了,便长叹了一口气,高声叹道:“当日的知情人并不少,他便是杀尽天下人,也未必能掩盖得住害父弑君的罪行!镇国将军韩成烈、左丞相陈鸿坤……那些背负着‘乱臣贼子’的罪名横尸街头的人,才是我朝最大的忠臣啊!”
    朝臣之中,有不少人曾是陈阁老的门生故旧,或者是韩将军的旧部,闻言俱是心酸,有人已忍不住呜咽起来。
    小皇帝回到龙椅上坐下,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先帝害父弑君,总要拿出证据来,否则朕只能治你大不敬之罪了!”
    段御铖冷笑道:“治罪?除了所谓的长兄之外,我还有七位兄长,到如今还剩几人,你知道么?我那七位兄长都是如何死的,你知道么?”
    小皇帝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谁都知道,世祖皇帝共有九子,如今却已只剩段御铖一人了。
    皇长子即位为仁宗皇帝,五年前驾崩。
    皇次子受封为汾阳王,于仁宗即位当年犯上作乱,阖府被灭,上千人死于后山之中。
    皇三子受封为汝阳王,因犯上作乱,去年已经伏法被诛,三族尽灭。
    皇四子便是明德太子,于仁宗即位次年死于恶疾,遗下一子,后来不知所踪。
    皇五子、皇七子夭折。
    皇六子于仁宗即位两年之后死于堕马,无嗣。
    皇八子于仁宗即位次年遇刺身亡,无嗣。
    向来以枝繁叶茂为荣的帝王之家,人丁凋零如此,实在可惊可叹!
    这些事,众人或许从未深思,或许想过却从不敢说出口,此时细细思量,无人不惊骇难言。
    段御铖长叹一声,哽声道:“若非我无才无德声名狼藉,只怕今日世上也已没了段御铖这号人吧?”
    小皇帝张了张嘴,有心辩解,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段御铖咬牙道:“到了今日,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国师,剩下的事,你来说吧!”
    众人听见他唤“国师”,各各惊诧不已。
    小皇帝惊愕地站了起来。
    国师从侧门走了进来,缓步走到段御铖身旁,躬身施礼:“王爷。”
    竟是从始至终没有看小皇帝一眼。
    在众臣眼中,国师无疑是一个神仙般的存在。此时他站出来,比任何一个人的出现都令人震惊。
    等段御铖还了礼,国师便转向众人,平静地道:“当日世祖皇帝,并非病逝。”
    “难道当真是有人弑君篡位不成?”朝臣中性子急的已经高叫起来。
    国师重重地点了点头,许久才叹道:“老朽无能,有负世祖皇帝重托,眼看几位皇子相继遭了贼子毒手,却无能为力……”
    叶大人质疑道:“您是国师,怎会无能为力?当日您若站出来说出真相,大家一起诛杀贼子就是了!”
    国师长叹一声,摇头道:“太子性情仁善,又势单力薄,岂是仁宗对手?世祖临终前嘱托老朽照应太子,等待时机……熟料时机未到,太子已遭不测。是老朽无能,愧对世祖皇帝啊!”
    他说得极沉重,语声哽咽,听者无不悲愤莫名。殿中咒骂声、哽咽声一时响成一片。
    许久之后,国师擦了擦眼睛,继续道:“万幸太子妃已诞下一子,当时尚在襁褓……老朽忧心小世子安危,暗中将之带出太子府,谁知竟又被有心人窥知,十年余之后竟害了韩家九族上千人性命!”
    “韩家?镇国将军韩成烈?”众人立时明白过来。
    国师叹道:“正是。镇国将军通敌叛国罪名实在是子虚乌有,仁宗那般大动干戈,为的不过是除掉那位小世子而已!”
    小皇帝缓缓站起身,面色如纸,失魂落魄。
    韩五此前一直靠在柱子上站着,此时也站直了身子,只是脸上神情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葛从忠走上前来,沉声问道:“这么说,那位小世子,到底还是难逃毒手了?”
    国师缓缓摇了摇头:“老朽送到韩家的并不是小世子,只是一个与小世子有两三分相似的婴儿而已。真正的小世子,被老朽送给了一位老友,一直不在京城。时隔十余年,早已是真假难辨。”
    众人闻言无不唏嘘。
    葛从忠仍是不死心,继续追问道:“小世子如今在何处?”
    国师长叹一声,久久不语。
    段御铖只得将话头接了过来,沉声道:“韩家出事之后,他深以为恨,便弃学回到京城,打算刺杀昏君为他父亲和韩家报仇……不料昏君早有提防,他误中圈套……”
    众臣闻言无不落泪,唯有小皇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此时国师却继续说道:“他若就此死了,倒也算得上是一段忠孝仁义的佳话。只可惜……唉,那样多灾多难,性情有变也实在怪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