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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方才温凉,可曾注意到他话语中的情感,不强,很淡,却是胤禛头次看到温凉的情感波动。
    温凉的情绪总是太浅太浅。
    胤禛抚掌而笑,声音畅快。用而不疑,疑而不用,这点魄力,胤禛还是有的。
    如温凉这般清浅君子,以暴力折服永不可取。他淡然如风,随意而为,知行合一,从不妄为。这等人才万里挑一,难以寻求。如诸葛孔明之于刘备,智者总是能得到更大的自由。
    如今温凉便是胤禛的诸葛孔明,胤禛又怎会真的对温凉做些什么?
    苏培盛听着屋内贝勒爷的清朗笑声,只觉得背后一个激灵,通身舒畅了。
    他第一次听到胤禛如此肆意大笑的模样,便是那次与温凉一同放松畅饮时也不曾有过如此激荡的情绪。难道方才屋内,温先生与贝勒爷又商谈了大事?
    苏培盛在心里自个探讨了半天,无果。胤禛如此开怀,也是件切实的好事,上头的主子心情愉悦,下头的人做事便不容易出事。
    温凉回到屋内时,正站在梳妆镜前拔朱钗,通过铜镜看到了绿意一脸纠结的模样。温凉随手把朱钗丢到梳妆盒里面,“有事说事。”
    绿意被温凉的话惊到,发现她方才的模样早已被格格看在眼里,犹豫后说道,“格格,奴婢觉得,贝勒爷对您的关注,有些过多了。”她这话说得有些吞吞吐吐,看起来脸色发胀,似是什么难言之隐般。
    温凉站在原地思考了半晌,“你以为,爷喜欢我。”
    他这话直接的程度不亚于一颗核弹从绿意头上炸落,顿时把绿意整个人炸开花,发愣的程度比之前有过之而不及。她嗫嚅着嘴唇,颤抖了好几次才开口,“格格,这话,这话可不当讲。”
    数年前,东宫有过一次大清洗,此桩事件中,康熙辣手除去东宫内太子爷所有亲近侍从,最得宠的,死得便更快。追根溯源,便落在方才温凉说的那句话上。
    男子喜欢男子,是大事,是坏事,是潮流,是隐晦,可以暗讲,不可明说,可以作为炫耀之事,不可沉迷其中。
    温凉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人。
    太子胤礽真的如后世人评说那般不堪吗?
    康熙亲手教养出来的爱子,把他培育得骄傲自信,儒雅得体,进退得宜,文武双全,站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然后太子突然间就开始崩坏了?
    不可能。
    从豢养男宠,亲近宦官等流言传出来后,环绕在太子身上的光环不再只是赞誉。当然,这相对于日后的事件只是一个开始。只是从此也可得出,男子与男子,哪怕只是不起眼的男宠,都不可能得来任何的好言好语。
    温凉把脑里的思绪整理后,淡声说道,“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他警告过绿意一次。
    这是第二次。
    绿意低下头去。作为女子的敏锐性总是能让她更灵活地察觉到某些东西,但唯有这次,绿意有些慌张。她仅是察觉到了胤禛对温凉的不同,那不再只是一个主人对一个下人的态度。当然,温凉是幕僚,与下人自是不同。
    可在主子眼中,幕僚和仆人的差别,其实并不是太大。
    她也见过胤禛对待戴铎与沈竹等人的态度,那些也是贝勒爷看重的幕僚,但从没有一人给绿意如此感觉。
    那种亲近自然的感觉。
    绿意谨慎地把所有的想法揉成小团丢到脑后,这样的念头不能再有。
    温凉倒是没有绿意那种紧张到害怕的感觉,警告绿意也是为了她的安全。胤禛对他的关注的确是日益增长,可这增长也是有迹可循,并非突飞猛进。还没到那个程度。
    温凉如同此前想起此事时给自个的回复,又一次盖上了确定的戳。
    如果喜欢上一个人是如此简单的事情,那未来便不会有那么多为爱要死欲生的作品。人生而渴求,不论是属于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如此地急需着。可最后一个永远都不是突如其来,一望终身的道理。
    温凉不信爱。不论这爱属于什么。母亲对父亲的爱让他知道爱情可以到达哪一种疯癫的程度。那种若是爱,那爱也太烫手了。
    然而温和让他相信,有些人还是存着善意。如今温凉有点相信,胤禛目前为止,对他还是存在着善意。哪怕这善意存在着前提。
    可善意终究还是存在的。
    第三十九章
    温凉回屋,站在朱宝早就备好的木桶前褪下衣服, 胤禛用人不疑对他也是桩好事, 总好过日日纠结。
    只是这么想着的温凉, 突然想起来,今夜胤禛叫他过去,并没有说出什么实际有用的东西。农作物和白莲教的后续事情,直接派人把结果给他便成, 特地让他过去不算正常。若是后面谈及身份的问题……
    温凉坐在热水桶里拍了一掌, 水花溅落到脖颈处,又慢悠悠地滚落下来。
    胤禛派人来找温凉, 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也不是无缘无故。
    以他表现出来的那两个原因, 前者似乎没那么重要, 后者虎头蛇尾, 看起来真的不具备多大的严重性,让温凉在回来后便发觉不妥。
    这缘由一时之间看不出来,但给人以一种戛然而止的错觉。
    温凉从木桶中站起身来, 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他的动作响起来。他随手扯过屏风上面的巾子擦拭身体,然后赤裸着身体从木桶里面跨出来。他略显嫌弃地擦着那长发,百无聊赖地想到, 如果是胤禛的话,刚才那一场见面,最想要从温凉这里得到的东西是什么?
    是他的忠诚,还是他的秘密?
    府内的钉子已经被清除了, 如果真的还有其他的人,那就只能说明他的心机之深超过了想象。可以温凉对历史的回忆,应当没有这样的人存在。
    若是对温凉的试探,温凉又看不出试探的痕迹。
    温凉换完衣服,连躺到床上的时候都在思考。在想到睡意完全消失的时候,温凉突然又想到一个可能性,默默地把被子盖好。
    哦,他知道了。
    然后温凉秒睡了。
    次日温凉起来的时候,绿意神色如常地给他准备好衣物,“格格,早膳备好了。”温凉只是淡淡点头,站在床边穿着外衫,等到他把一切都打理干净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朱宝的声音,“格格,戴先生过来了。”
    戴铎与他是平辈,只是温凉外貌是女子,戴铎一直尊重温凉,并没有擅自入内,更何况还有主客的差别。
    “温姑娘。”戴铎入内,见着温凉站在桌边的模样,便知道他过来的确是急切了些,“戴某失礼了,不该在此时来打扰。”此时不过晨曦初亮,温凉也当是刚起身而已。
    温凉点头,“无碍,戴兄与某一同坐下吧。”他显得落落大方,戴铎倒也不显得局促。本来便是洒脱的性格,自是不会在乎这个。
    温凉在片刻后才知道戴铎的来意,原来是因为新兴的作物一事。
    戴铎目光灼灼看着温凉,“温姑娘,贝勒爷已经与我明说过此事。若不是因为你的推动,或许去年秋天的旱灾,便会增添无数灾民!”去年遭灾的还包括了戴铎的家乡,戴铎得知此消息,为此激动欣然也实属常事。
    “便是没有某,等时候到了,自然有人愿意接纳新兴的东西,你言过其实了。”温凉舀着清粥说道,平静无波的模样似是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戴铎作为亲身经历过的人,知道旱灾所带来的危害,若是无法种植,便是到连最后发生易子而食的事情也未可知。便是能减弱一二,在戴铎看来也是莫大的功绩。
    温凉面对戴铎突如其来的热情有几分不解,到底天灾人祸面前,说是减弱,然还是遭灾了,温凉看不出这差别有多大。等戴铎离开后,温凉又开始窝在书房里面看东西,那钻研的程度让绿意和朱宝有点担忧。
    他们前段时间看着温凉夜以继日地整理着那一大份东西,等到那份东西被温凉带着到了外书房,亲自送到了胤禛面前后,朱宝等本以为温凉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可如今看着格格的模样,依旧是如此沉迷。
    朱宝擦擦脸,站在廊下说道,“我看格格以后的丈夫必定是这书房。”他话语里不带半点调侃,说话的时候带着笃定的意味。绿意已经懒得去折腾朱宝闭嘴了,他早晚死在这张嘴上。
    “绿意,我的好绿意,你就不能说说话?”朱宝得闲了在绿意身边磨蹭着,并不是很想去折腾底下的那几个下人,毕竟这屋内能做的东西也不多,温凉又不是爱使唤人的主子,一日里大部分时间都是空闲的。
    朱宝原本守着门还算是有活干,如今成了太监头子,要干的事情都使唤下头的人去了,这无聊的感觉便骤然而生。绿意倒是有事,她总能找到格格身边需要女工的地方。朱宝也觉得他实在是欠,做小虾米的时候想着往上爬,好容易喘口气了居然开始怀念以前的日子。
    “在院子里跑上十圈,你就不会感觉无聊了。”绿意咬断绿线,低头看着完工的荷包如何,待看到那些丝线都安安分分地呆在应该在的位置上后,她总算露出个浅浅的笑意,“要是你敢去骚扰格格,你知道下场,别跟那几个人一样找死。”她漫不经心地提点着朱宝。
    朱宝不太安分,比起绿意来说,他的小心思要多得多。绿意心知温凉也同样知道这件事情,但只要朱宝没超过格格的底线,格格从不会主动做些什么。只是绿意对朱宝依旧不大放心,如果不是格格救了朱宝一命,想必现在绿意会更加不放心。
    “我又不是傻子。”朱宝讪讪地摸摸鼻子,然后蹲在墙角,听着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然后浓眉皱起,“外头出什么事情了?”
    他还从未听过有何人敢在格格外头喧哗。
    这前院的人可熟悉了见风使舵的技能,君不见张起麟那样铁腕手段的人,一旦失势了,底下的人立刻就转变态度,然后一个个又被重新起来的张起麟都打压下去。
    这前院有两个禁区,一个是外书房,居住着府内的主子。一个是西北角的幽静小院,住着主子最信任的幕僚。这底下的人可没人敢在这两个地方撒野。
    守门的小内侍立刻进来回报,看起来有点迷茫,“朱总管,是小主子过来了。”
    朱宝立刻回过神来这府内,在私底下能被他们称为小主子的人,当然,也只能够是弘晖。他连忙小跑进去告知温凉此事。怪不得,原来是内院的人。
    片刻后温凉从屋内出来,屋外弘晖也站到了门前,看着朴素的小院,眼里带着小小的好奇。这是他第二次主动前来拜访温凉。
    温凉在弘晖进来时微欠身,“某见过弘晖……”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完的时候,少年便急匆匆地上前说道,“温先生,还请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先生救下弘晖性命,上次弘晖失态,还请先生原谅。”这话距离原本该说出口的时间,已经过了数年,他有些许腼腆。
    弘晖也开始学着胤禛的叫法一本正经地称呼温凉为温先生。
    温凉从善如流,站起身来,“此事乃某的意愿所为,您不过是被某所施救,又不是您主动求救,于情于理都不需要向某致谢。”
    弘晖眨了眨眼,眼眸泛着疑惑,温先生的态度与上一次略有差别。可是他的小脑瓜子动得很快,没有被温凉给套进去,“先生所言有理。只是正如先生救我不需理由,那我感谢先生,也不需要理由,还请先生受我一拜。”
    自从上次的谈话因弘晖离去而中断后,弘晖便觉得很愧疚,即便后来在阿玛的书房又一次见到了温先生,可是都来不及说些什么。如今又一次登门拜访,弘晖早不如当年的稚嫩。
    数年过去,弘晖身材抽条,早不如当时的粉嫩可爱,如今带着少年青春的气息,的确是好上不少。他说话时带着微笑,进退得宜,看起来颇有大家风范。
    温凉犹自想到,这皇家看重的继承人,也是会看着子嗣的繁衍情况。正如同后世传言康熙重视弘历的消息一般,这样的传言并非不可能。
    子嗣不宜多,也不宜少。若是适中有度,也是适当的。
    默默揣度了好一会,温凉与弘晖两人相对而坐,绿意冲泡好的茶水摆放在两人面前袅袅生烟,清淡的茶香令人精神舒畅。
    弘晖率先举起茶杯,轻声说道,“先生虽不愿接受弘晖致谢,然弘晖仍感念至今。今日且是阿玛令弘晖前来,算是让弘晖了了心愿。”
    弘晖虽长成许多,仍然是半大不小的少年,乌拉那拉氏千叮咛万嘱咐让弘晖不得接近前院等数人,他身边的人自然也是听在耳中。
    弘晖知道额娘对温凉存在心结,可温凉此人在弘晖少有的接触中,是个淡漠清冷的人。弘晖虽年幼,看得比福晋更加清楚,温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等到他岁数渐长,胤禛让弘晖开蒙读书,偶尔会把弘晖带在身边教学,这少有的机会让弘晖如饥似渴,也让弘晖意识到温凉在阿玛心中地位不同。
    弘晖对温凉愈发好奇起来,心中也带着念想。曾经年幼,不知如何应对己身出现的纰漏而跑走,这成了弘晖心中的遗憾。如今求得阿玛同意前来,弘晖心中又怎会不欢喜?
    温凉眼帘轻抬,看着对面少年犹带稚气的脸庞,慢悠悠地举起茶杯,“过誉。”他一饮而尽,利落的动作宛若饮酒。
    “昨夜,弘晖在外书房?”
    弘晖饮茶的动作一顿,视线垂落看着桌面,如此轻微的动作已然落入温凉眼中。温凉眼眸轻合,又重新睁开,看着弘晖的动作毫无波动,“这并非大丈夫所为。”
    是了,这是昨夜温凉临睡前所猜测出来的内容。
    昨夜他所听闻到的动静并非虚妄,而是切实存在的。胤禛的耳力比温凉敏锐得多,当他听见动作的下一刻,他委婉地让温凉离开,免得温凉透露过多。既是不能再继续交谈下去,也是因为他知道屋内的人是谁。
    这府内,有哪一个人是胤禛愿意这般遮掩……除了弘晖,又会是谁?
    弘晖面色微红,俊俏的小脸看起来很是羞愧,他的手指扯了扯衣袖,认真又轻缓地说道,“先生、先生所言极是。”他站起身来深深一鞠,这又与之前不同,含着深深的歉意。
    昨日弘晖在外书房久待,到了日暮时分进食后,困倦地在内屋睡着。胤禛知道后也只是让个小内侍看顾,也没立刻把人送回后院。
    胤禛与温凉交谈的时候,弘晖便醒了。
    清浅的话语飘进来的时候,弘晖还是茫然的表情,不知究竟为何。然而那对话还是被他听清楚了,不管弘晖究竟有意还是无意,这件事情已经成了既定事实。
    “昨夜阿玛已经责罚过弘晖,今日弘晖前来,实则是为此事致歉。”
    胤禛并没有点破此事,是为了给弘晖留面子。督促弘晖前来,是为了那若有若无的歉意。当然,胤禛并没有直接点明此事,因而这些都是弘晖的猜测。然八九不离十,也差不多了。
    窃听之事,非君子所为。胤禛不希望弘晖被教养成孤傲清高的文人士气,可也不愿弘晖性格有缺。
    温凉颔首,此事便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