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之巅,天妖和崔无极,隔着正在消散的天地灵气,互相怒目而视。三皇子和鲁智深,跳到了中间,当起了和事佬。
四人都是至少真人层级或以上的修士,一方有天妖之心,一方站在护城大阵阵心,虽在南山之巅,却在停止斗法之后的瞬间,便将下方重山城池内的情况完全明了。
妖族使团,几乎被屠杀一空,除了悟虚这个刚加入的戴坠妖僧,便只剩下那个几乎随时侍奉在凤凰圣女身边的老妖嬷嬷。而重山城城主府这一边,虽然儒门修士的伤亡之数屈指可数,但崔无极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崔三公子崔明玉,死了。死得很惨,几乎成了一堆肉泥,而其魂魄,也不知道碎裂且散落到何处了。
“你们统统都得给我儿陪葬!”崔无极,愣了片刻,随即好似失心疯一般,厉声吼叫着,双手一摆。那正消散的天地灵气,复又涌聚在一起,形成两条气龙,挟裹着闪闪金光,朝着山下的悟虚和那个老妖嬷嬷袭杀而去。
“尔等欺人太甚!”天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娇喝一声,手中天妖之心旋转不已,射出两道朱红之光,将那两条气龙拦腰斩断。
“啊啊啊啊!”崔无极,见状,怒极,两手极速变换,竟然想启动护城大阵,再与天妖斗法到底!
三皇子和鲁智深,吓得赶紧齐齐飞至他身边,一左一右,将他两只手生生按住。
“崔城主,切莫冲动。”
“崔无极!你是不嫌事大?!死了个把儿子算个鸟,再生便是!”
“凤凰圣女,快快住手,莫要又引得大阵运转。一切是非公直,到了京都再说。”
。。。。。。
天妖长叹一声,一边对着三皇子等人说道,“方才天妖大人传讯给我,今日之事,日后自有理论。”说罢,收起天妖之心,转身朝着下方飞去,
他(她)飞至一片断垣残壁的妖族使团下榻之处,环顾了一眼,遂后一伸手,卷起悟虚和那老妖嬷嬷,朝着城外飞去。
“圣女莫急!”鲁智深,急急跟着飞了来。
“莫非尔等还想将本宫困在这里不成?区区三金锁天大阵,本宫还不放在眼里!”天妖停了下来,冷色冷声地问道。
鲁智深,摸摸脑袋,依旧是一副大老粗的样儿,“岂敢岂敢,只不过在下身负护送圣女职责,圣女且稍待片刻,容我唤来军士,也好护送圣女进京。”他说这话时,分明扬了扬头,看了那南山之巅一眼。
“哈哈!”天妖仰天大笑,全身释放出阵阵杀意和妖气,一身长长的宫装在空中一阵飞舞,好似蛟龙一般,“如今近百人的妖族使团只剩下区区三人,还需要将军怎么护送?!”
鲁智深,依旧是摸摸脑袋,难为情地笑了笑,“此去京城,还有些距离,我手下虽然尽是些大头兵,但给圣女跑跑腿,充充门面倒是没问题的。”
天妖冷哼了一声,复又朝前飞去。而鲁智深,则带着匆匆赶来的三百黑甲士,在后面追着。
也许这时候,那崔无极已经被三皇子劝了下来。悟虚随着天妖,一路飞去,并无禁制阻拦,片刻之后,便出了城去。
这大周朝的疆域内,和人世间元末之后有点类似。每一个城池都是一个有阵法遮掩和保护的大的堡垒,城池与城池之间,几乎是荒无人烟。出了重山城,便是一片蛮荒之地。
而天妖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竟然片刻之间便将鲁智深甩掉了。然后继续飞了一段时间,寻了一处深邃幽僻的地界,停了下来。他(她)一伸手,临时开辟了一个洞府,布下禁制。
那老妖嬷嬷似乎知晓天妖的真实身份,她站在洞口,朝着天妖默默行了个礼,然后一闪身,拦下跟着悟虚的李小二。悟虚看了面无表情地天妖一眼,示意李小二莫要惊慌,随后跟着天妖,沿着曲曲折折小路,来到了洞府深处。
“为什么?你到底想怎么样?”悟虚此刻,依旧还是以神识之体,寄居在一头野猪妖体内,他以神识传讯的方式,质问着天妖。
“我若是你,此刻便不会有这么多废话!”天妖一扬手,悟虚的肉身从其袖中飞了出来。
悟虚用野猪眼,狠狠地看了天妖一眼,随后神识归位,回到了自己的肉身之中。几乎是同时,那滴隐藏在神识之中的妖血,出现了。紧接着,悟虚的肉身,开始膨胀,变形,出血。那血,俨然是妖血的颜色,几乎是从悟虚肉身各处激射出来,然后在半空中形成一片片血雾。
“还不速速施展你那曼陀罗**界?!”天妖直接传音至悟虚识海。
悟虚不自禁地施展出曼陀罗**界法门,像以前那样,对着自己的肉身。一身一法界,吾之肉身,实乃芸芸众生,非吾有,非非吾有。。。。。。
他的肉身很痛很痛,好似被五马分尸,好似被一颗原子、弹炸上了天。看不见,因为没有了双眼;听不见,因为没有了耳朵;闻不到,吃不到,因为没有了鼻子和嘴巴舌头;甚至于整个肉身都没了,都被一块一块一根一根地割了去,就像许多生命中与自己朝夕相伴的东西,逐一离去。唯有自己,唯有这具有自我意识的神识之体,还在,还在这里,还在原地。
与此同时,这幽深山洞之中,这虚空之中,那片片紫红的妖血之雾,附着在天地灵气和天妖释放出来的浓郁妖气之上,好似有了生命,血淋淋的生命。他们蠕动着,砰砰跳动着,或立起来或飞起来。。。。。。。
悟虚的神识之体,忽然之间,又发现,那些原本离自己而去的东西,似乎有并没有离去。他们脱离了悟虚这具肉身,但却依然环绕在周围。悟虚甚至能感应到一丝丝隐约的血脉联系。
悟虚随即顿悟,这便是自己一直没有修成堪破的肉身曼陀罗法界!且不管其他,那滴天妖之血,是关键。悟虚甚至领悟到,方才重山城内那一场无端杀戮,也是必须的,或者说此时是必须的。不然,自己这肉身,何以承受?自己可以观想,但在此世间,却须得有承受附着之物。自己可以慢慢观想,仿照道门密法,诸窍养神,但却没有这么快。现如今,自己只要以曼陀罗法界法门,将贲、翼等神魂摄入法界之中,以妖血催发,便可谓大功告成。当然,这里面,还是有区别的。但悟虚,此刻却是没有选择。要么,看着贲等神魂消散,要么便以他们的神魂为诸窍之神,结成自己这肉身曼陀罗法界!
“阿弥陀佛!”悟虚神识之体,诵了一声佛号,却是诵给天妖听的,诵给这些即将成为自己肉身曼陀罗法界一部分的妖兽听的。
悟虚诵持佛号已,便觉得浑身一震,好似刚刚经过时空旅行。肉身完整无缺,但肉身所属的曼陀罗法界之中,妖族使团成员近百人的身影,陆续出现。他们真实不虚,不仅仅是神魂而已。他们以一种神秘的方式,复活了,然后潜伏在悟虚的肉身之中或者说拼凑出了悟虚的肉身。
曼陀罗法界之中,悟虚与贲、翼、仲,还有胡灵儿等,一一对视凝望;。无需感觉不到他们相对之前,有任何的差异。但同时,悟虚又分明感应到,只要自己愿意,起心动念,他们便可以分散而去,带着自己的意愿,就好像先前自己寄居在野猪妖体内一般,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当然,是以妖身的方式。
平心而论,对此,悟虚既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是,藉此,自己终归是突破了一步,得窥肉身曼陀罗法界之迷。不满意的是,这一切,似乎都是在天妖的主导下,所谓曼陀罗法界,尽是妖修!
悟虚,赤身**,身上满是妖兽的纹身。他静静地站在天妖面前,带着一丝迷茫,又似乎在沉思。他像一团快要燃烧的火,又像是一塑雕像。
天妖轻盈地飞了过来,犹如飞天,环绕着悟虚而飞舞。她看着**裸的悟虚,看着悟虚每一处肉身,每一寸肌肤,好似在欣赏一件刚出炉的艺术品。
天妖,注视着,抚摸着悟虚肉身。她甚至伸出手,带着绯红指甲的手指,轻轻在那一个个妖兽纹身上划过。
“以己身为法界,藉妖血而分身,长此下去,便成万妖之身。”天妖那种专注的神情,好似在鉴赏一件件刚刚重见天日的古玩一般。
“小僧,修的是法界,岂是妖身?”悟虚从感悟中醒来,对着天妖缓缓说道,“所谓众生平等,一切众生,我皆令入无馀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哦,是吗?”天妖淡淡一笑,,盘腿端坐下来,好似佛门高僧一般,“法界也罢,妖身也罢。本尊,不但救你出了重山城,还耗费了一滴天妖之血,助你真正修成了如此厉害的神通法门。你也应该知晓因果报应,投桃报李吧?”
“因果报应!?”悟虚听闻这四字,不禁怒从心生,连声斥责道,“你居然还对小僧谈什么因果报应!?那些妖修难道不是你的族人吗?小僧已经答应合作,将先秦炼气术交给你,你为何还如此丧心病狂?还假托我之手,杀了崔明玉?”
“哈哈!”天妖忽然大笑起来,清脆的嗓音拖得老长,在幽深的洞府内,辗转回响,便是她的身影亦在笑声中变得幽长而诡异起来。但旋即,天妖止住了笑声,抬起头,两只闪动着妖异目光的眼睛,定定的看了悟虚一眼,声音沙哑地说道,“除了崔明玉,他们不是好好地在你的肉身曼陀罗法界之中么?”
“强词夺理,无稽之谈!”悟虚再次怒斥道。
“哦?那本尊,便收回妖血,遣散他们。”天妖缓缓说道。
“你?!”悟虚心中真的有一股冲动,要天妖收回妖血,散了这肉身曼陀罗法界,还诸妖修一个自由。但木已成舟,事难再逆,倘若真的要天妖收回了妖血,包括贲、仲在内的近百妖修不能存活,便是自己也恐怕会深受反噬,如五马分尸。
“你还没有试过那种感觉吧?”天妖玩味地打量着悟虚,好似看着前辈看着新人,“群妖驱使,分身无数。”
悟虚鬼使神差一般,心念一动,那熟悉的白虎从胸膛处飞了出来,丝毫不需要前戏或者刺激,再然后,青龙亦在一念之间飞了出来。曼陀罗法界之中,顿时少了两名妖修,贲不见,还有一名唤作敖髯的龙族妖修亦不见。白虎青龙,出于胸,而各自有神,绕着悟虚肉身盘旋飞舞。但悟虚有种直觉,只要自己愿意,可以叫他们做什么便做什么,甚至于将这白虎青龙作为自己的分身。
这种感觉,非常的神奇美妙。
之前,在人世间,庐山之上,莲法峰上,喇嘛教高人,曾向自己透露过佛门之中分身之法的修炼和境界。但以悟虚如今看来,佛门之中的分身**,完全是另外一个方向,纯在观想之上下功夫,分出神识,是一种纯粹精神层面的分身。至于如观世音菩萨那样,三十二应遍尘刹,又是另外一个方向,是随缘感应,须得有另外一方或观想或虔诚念愿。
而天妖以天妖之血,改造自己肉身,又以真正的活生生的妖修为祭为引,助自己迈出这一步,则是偏向于有,偏向于这世界的实体,有一种霸占和掠夺的因子。自己的精神不受直接影响,就好比殖民者,奴役众多奴隶,却不妨碍甚至有助于自己整天开趴体,比如吟诗歌唱之类的,进行一些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比较高大上的活动或者体验。
“许多美好,实则建立在罪恶之上的。”天妖,似叹非叹,似乎还有些陷入自己昔日的回忆,“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信我者得永生。你若还执着于尘世间的善恶美丑、恩怨情仇,又如何在修行的道路上走得更远?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可是你们佛门祖师爷传下来的。”
天妖盘腿端坐,手结兰花,吐气如兰,长发飘飘,似佛似魔。悟虚不禁蹬蹬后退数步。他浑身妖气四溢,群妖显现,一片乱舞。悟虚不禁有一种身处荒野,与狼共舞的感觉,就像生在狼群的小孩。
想不到自己妄自修行,被天妖乘虚而入,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悟虚心中隐隐明了,却难以言说,更难以摆脱。
悟虚于此时,情急之下,即刻自观自在,诵持佛经,就好似临时抱佛脚一般。
佛经有加持之效,令悟虚心静;自观自在,见周身妖气流窜,妖兽潜伏。悟虚复又持莲花印,持六字大明咒,现观世音菩萨之持柳法相于肉身曼陀罗法界之中;诸妖恭敬,顶礼膜拜。
悟虚恍然,悟虚怅然,这肉身曼陀罗法界,自己却是不能无尊像,不能自观自在!这些妖修,或者说死过一次的妖修,除开贲、翼、仲,还与胡灵儿这样的,其余的,他们的业缘不与自己有染,唯有观世音菩萨,历经恒河沙数劫难,影响深远,广植众生之心。说穿了,自己唯有举起观世音菩萨这杆大旗,在肉身曼陀罗法界之中,显现观世音菩萨之法相,方能号令群妖。
自观自在,无尊像,这是悟虚一直的坚持。但悟虚此刻危急之时才发现,自己还不得不以观世音菩萨之名之相,调伏众生,众妖。
悟虚原本想,以佛法调伏众妖,保持法界佛系属性,乃至自己这一身,这一生的清白和纯粹,乃至自己这一身,自己这一生的坚持。但似乎若如此,便不自由,须得法界有尊相。
一时之间,悟虚陷入了两难。若任由肉身曼陀罗向万妖之身发展,自己就要真的变作妖了!若以佛法为坚持,定住肉身曼陀罗法界,则自己又不得不以世尊菩萨为法界本尊,如此则又破了自己无本尊,自观自在,转法界为道场的誓愿和理念!
是进亦难,退亦难!
便在此时,天妖嫣然一笑。悟虚只觉一晃眼,随即便在识海之中看见了天妖。他(她)又开始对悟虚施展那天妖摄魂神游**。
悟虚又似乎回到了母体,不用思考任何问题。一个个带着佛光的字团,从悟虚神识之体泄露了出来,如梦幻泡影,闪烁不定。
悟虚不知道,或者说没有看到,这些带着佛光的字团,亦出现在或者投射在自己肉身曼陀罗法界之中,惹得群妖振奋,啸叫不已,一个个下意识地飞起来,追逐这些佛光字团,犹如天犬啸月,犹如嫦娥奔月,要攫取,要吞吃,要追寻。
身如泡沫亦如风,刀割香涂共一空。
纵然血肉尽妖修,亦是法界有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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