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悟虚与多吉二人,从黄山一路向东,欲去观音菩萨东海普陀道场参拜。
待过了建德桐庐,多吉朝北而望。悟虚见状,笑道,“怎么,师兄想要去那人间天堂一游?”多吉也笑道,“当年,师兄曾在军中效力,也曾随大军看遍江南美景,于钱塘江观潮,西湖中赏荷。”
当年,八思巴被元世祖尊位国师,喇嘛教许多僧人都曾经在元军中效力,随军南下,灭了南宋,一统天下。多吉也不例外。
多吉此番话说完,便看向悟虚,见悟虚没有露出不悦之色,方才又说道,“只可惜当年年轻气盛,沾染了不少因果。待到醒悟之时,已经为时晚矣,只好随师尊在天源延圣寺,日夜礼佛,虔心忏悔。”
悟虚合掌道,“阿弥陀佛。”随后,也望向北面杭州府,“听闻东海龙族是通过张士诚、方国珍这两个代理来控制江南地界,隔了一层,少了些明面上的杀戮,倒也有些高明。”
多吉从未听说过“代理”一词,但悟虚的意思却是懂得,“听师弟这么一说,那龙王三太子,倒也有些手段。不过人妖殊途,终究是一场劫难。师弟,莫若,你先前,不是说要会会那龙王三太子么。此刻,此人正在杭州府。”
“哦,”悟虚先前以为龙王三太子,会住在张士诚的平江府奉天宫,此刻听多吉说其将行宫设在了杭州,便说道,“如此正好,我们顺路去会会此人。当初此人,被赵浩然三人算计,差点魂飞魄散,后被我与敖青侥幸救出,一丝残魂,藏于龙珠,苟延残喘。却想不到,有大魄力,毅然转修鬼龙,据传闻,如今已经接近真人四五层修为。”
悟虚一边与多吉朝着杭州府飞去,一边和多吉交谈着。多吉忽然说道,“说是鬼龙,但其实已经是鬼修,而不是妖修,更不是龙族。那东海龙王居然依旧承认其龙族身份,令其执掌东海水军,怕是另有深意吧。”
悟虚听罢,不由想起,便将当初自己下化龙潭,接触鬼龙之事,和在东瀛扶桑,敖青提及的东海龙王隐忍多时,潜入庐山,偷获上界仙气之事,慎重地说与多吉听。
多吉惊讶不已,神色凝重,“东海龙王,老谋深算,如此行事,必有深意啊。东海龙族,鬼龙,看来阴罡峰和罗刹峰,已然结盟。”
庐山六峰,佛儒道,魔妖鬼,虽然因着正邪不两立,佛儒道是天生是一派,魔妖鬼天生是另一派,但实际上,却不是如此。庐山六峰齐开,方能打通通往天外天的通道,如此便说明,其实佛儒道、魔妖鬼,在上界来看,是一视同仁,不过所修功法不同罢了。时髦一点讲,大家都是修道之人,不过是理念有所不同罢了。是以,六峰之间的关系,其实不是那么粗浅的黑与白,正与邪。说穿了,现实一点,恐怕还是有利益的考虑吧。
先前,潘若雪上庐山,在莲法峰下普济寺,那身为魔教圣女的赵彤却可以派人传讯,要与潘若雪一见;而八思巴、元法等人,却欣然答应。这便是一例。先前,东海龙王得知自己的三太子是被赵浩然等人暗算,带领护法神龙和海枯寺、碧游宫的高手,气势汹汹杀上浩然峰,莲法峰和清静峰,开始不也是袖手旁观,直到快有真灵修士陨落,方才出手阻止么?
所以,阴罡峰和罗刹峰结盟,不是小事。
悟虚想了想,“阴罡峰和罗刹峰,若结盟,倒也未必。如今,阴罡峰和罗刹峰,被东海龙族和鬼龙一部占据,却没有任何天外天的妖修、鬼修出现。这恐怕不正常吧。”随即,将舟山定海守城将军乃是鬼修之事,说了说。最后,郑重地说道,“此人功法玄妙,而且听其口气,似乎是来自天外天。如此推断,恐怕也有妖修从天外天下来,只不过潜伏得极深。”
多吉皱眉道,“这些天外天下来的修士,鬼鬼祟祟,居心叵测,似乎都是为了那轮回印。”
悟虚心中一动,望着多吉。多吉随即合掌,诵了声佛号,“师弟,前面便是那西湖。”
“这些天外天的修士,鬼鬼祟祟,居心叵测”,也包括从天外天下来的佛门修士么?悟虚暗自想着,见多吉遮掩过去,也不好追问,便笑道,“我等便西湖论剑,会会那龙王三太子。”
遂与多吉飞下去,租了一艘游船,晃晃悠悠地,随风飘入西湖。一处莲花丛中,多吉伸手折下一朵绯红莲花,取出一方大印,对着莲花按去,便见得那朵红莲,飞入高空,消失不见。
“师兄,此乃何印?”悟虚知道,多吉是传讯给那龙王三太子,却不识得那大印。
多吉笑了笑,便将那方大印,递与悟虚,“此乃师尊的帝师印。”
八思巴,乃元朝国师,这是从整个元庭来说。但八思巴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元世祖忽必烈的座师,元世祖忽必烈受佛戒,便是由八思巴灌顶。此后,八思巴总领总领院,管理天下佛事及佛徒,一应法旨,多由忽必烈赐下的玉印关合。此玉印,便被称之为大国师大宝法印。后来八思巴将此玉印,炼制为一件法器之后,在修士世界中,尤其是喇嘛教八思巴一脉的修士口中,便被称之为帝师印。
多吉方才祭出此印,按在那西湖红莲之上,传讯龙王三太子,不亚于烫金名帖,却是隆重地表明身份,非常正式地拜会。
悟虚将此帝师印,赏玩片刻,复还与多吉,“想不到师尊便是连此物也传给师兄。天源延圣寺一脉,往后便需师兄多多费心了。”一边说,一边不由想起了当初自己进入大都,被八思巴派人隆重迎入天源延圣寺之后,与八思巴、多吉、卓达等人朝夕相处,又蒙八思巴护持,担任监寺,乃至小雪山上出任弘法大师。。
一幕幕,历历在目。
多吉,见悟虚摩挲着玉印,沉默不语,便笑道,“师弟若是喜欢,师兄可以将此印传于师弟你。”
悟虚大骇,急忙将帝师印交还到多吉手上,“师兄说笑了!”
多吉摇摇头,道,“师弟,你可知这帝师印有何妙用?”说罢,双手结了一个玄奥的手印,朝着那帝师印打去,顿时其周围淡淡的金光闪现。虽然很淡,但是悟虚看得分明,分明是一条金龙从帝师印飞出,盘旋数圈,方才隐去。
“当年元世祖忽必烈,于师尊座前,受佛戒,得灌顶,以此玉印为记,供奉无数,恭敬礼佛。我喇嘛教方才出世,以此印,总管天下佛事及佛徒。天下佛门亦皆因此,而受庇佑,免去战乱刀兵之劫。”多吉正色说道。
这却是没错。元世祖忽必烈,虽从喇嘛教八思巴大师受佛戒,但却因此,恭敬佛门,而无论南北,无论密显,无论藏蒙汉佛徒。这帝师印,既是元世祖忽必烈给予八思巴总管天下佛门的法印,又是其代表蒙古元朝恭敬礼遇喇嘛教乃至佛门的信物。
如此,帝师印便蕴含有一丝元朝气运。虽然如今元庭气运已衰,但尚未完结。是以方才,还有淡淡的金龙浮现护持。那金龙,便是元朝所有龙脉之气所化。气运衰败,龙脉之气散去大半,金龙便只是一闪而过,色泽黯淡。若是元世祖之时,八思巴,施法用印,法旨便如皇旨一般,金光耀眼,飞龙护持。也正因此,天下佛门,悉受庇佑。
但与此同时,喇嘛教便与元朝气运隐隐捆绑在一起。如今元朝气运衰败,是好是坏,喇嘛教如何自处,便成了一个问题。
因此,这中间起关键作用的帝师印,既是了不得法器,从某种角度来说,又是烫手山芋。可谓因果很重,不可沾染。
悟虚推辞之后,想到这里,便要打算开口提醒多吉一二。
多吉仿佛早已料到悟虚心中所想,笑道,“本教与蒙元因果,又岂是这小小一方玉印能够承载的。此印,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类似阴罡峰和罗刹峰结盟之时的一个信物罢了。如今,元庭气衰,师尊将此印交给我保管,不过是用在统领五台山佛门,或者如今日这般拜会罢了。”
“阿弥陀佛。”悟虚不由合掌诵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帝师印,悟虚老早便听说过,江湖传闻,此印一出,言出法随,天龙护卫,法力无边。如今,随着元庭的衰落,此印之中的天地气运几乎消散一空,偶有一道金光显现,似乎不也过是充充门面。法印沦为橡皮章,已经是无人卖帐了。
这不,多吉以此印拜会龙王三太子,到现在也没有回音。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多吉听了悟虚的感叹,左手托着帝师印,右手摩挲着,也将此两句深沉地念了一遍,遂萧瑟地对着悟虚说道,“当年,师尊率我等从雪域高原出来,其实不过是想弘扬佛法罢了。许多人,是不相信的,都道师尊贪念虚名。尤其是从元世祖那里受了这帝师印,便连许多同门也起了嫉恨之念。又有谁想过,师尊凭此帝师印,庇佑了天下多少佛子?”
悟虚肃然起敬,点头说道,“却是如此。”
多吉转过身,望着湖上朦胧水气,自言自语道,“悟虚师弟,你先前在九华山地藏菩萨道场有些言语,倒是令师兄我想到了师尊当时炼制这帝师印之事。先前抵触的汉传佛门也好,如今起兵的白莲教众也好,其实都是我佛门一脉,大劫之下,若能庇佑,自当庇佑。”
悟虚听得心神激荡,想不到多吉竟然能够说出这样深刻的见解。却见多吉托举着帝师印,对着自己庄严说道,“这便是我想将此印传于师弟你的缘由。”
正所谓
当年皇皇帝师印,言出法随夺气运。
运去英雄不自由,西湖折莲勘传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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