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玉瓶,被波浪冲打到沙滩上的时候,悟虚正好在一边散步一边考虑以后玄影门的联络方式。
普通的传讯玉符,缺乏隐秘性;而原先玄影门那一套暗语,也不能再用。信息的通畅快捷隐秘,这是掌控杀手组织,发号施令的必要基础条件。
这个问题不解决,悟虚一时半会便难以脱身,离开桃花岛。
正当悟虚苦苦思索的时候,一阵海风吹过,潮水冲向沙滩,漫过来,退下去。之后,悟虚便看到一个精致的玉瓶出现在脚下。
一入眼帘,悟虚便知道,这玉瓶乃是修士之物。手掌高的玉瓶,洁白无垢,依稀有灵气在瓶壁之上残留,而瓶口封印四周有一圈波纹,一二三,不多不少,正是三朵浪花。悟虚,识得,这是东海妖盟独门暗记,三叠浪。而瓶口的封印,正是东海妖盟独门封印手法,三灵手。
三灵手,共三式手印,乃是东海妖盟那三个老不死的家伙所创,分别是祥云手、血剑手、定海手。不但可以用来对敌,也可以用作封印。若是用作封印,想要完好无损的打开,则需要对应的手印启封。比如,用祥云手封印的,那么启封之人,必须也要用祥云手。
而这个玉瓶,封印四周,那代表三叠浪的三朵浪花,从左到右依次看,一朵浪花似浮云,一朵浪花藏血剑,一朵浪花呈一个玄奥的符箓状。那么须得先后施展祥云手、血剑手、定海手,方能将其开启。
三灵手,一般只有东海妖盟,凡尘五层以上修为的,方可以修习;而要是三式手印,都会的,恐怕是核心成员。比如,赵彤,比如潘若雪,比如龙潜,屠四海;当然,东海妖盟的真人修士,肯定是都会的。而动用三式手印,进行封印,悟虚很好奇。什么人,动用三式手印,封印了什么重要东西在这玉瓶里面?又为何遗失在外,漂洋过海,流落到桃花岛,躺在自己的脚下?
悟虚,不会三灵手。但是,悟虚如今好歹也是所谓的真人修士。神识在识海,可以直接*控天地之间的灵气。三灵手,如何对敌,悟虚不知道;但是如今,一个凡尘修士在玉瓶上,以三灵手牵引天地灵气,打下层层封印,哪怕再精巧玄妙,哪怕如何设计部署灵气的组合排列,也不过是一道摆在眼前的应用题,何况悟虚本身就精通了手印,何况这玉瓶上的封印已经比较虚弱。
悟虚左手将玉瓶托起,神识默默细察,然后神识在识海,*控着一丝天地灵气,绕着这封印飞了一圈,瓶口封印随即化开散去。
顿时,从瓶口涌出一股浓浓的黑烟,不一会儿,在悟虚面前结成一团黏稠的黑云。黑云中,无数冤魂,朝着悟虚咆哮。
悟虚仔细一看,居然全都是妖人的冤魂。
这些冤魂,一个个全都在倾诉自己的的不幸遭遇,全都在控诉一个人,如今的舟山定海城守城将军——廖喜龙。
没有原因,只有倾诉和控诉。他们遭遇不幸的日子,已经过去很多年,被封印在玉瓶也已经很多年。他们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倾诉和控诉了,只有死死牢记的执念。
似乎这样的咆哮,这样的激动控诉,耗费了他们最后的执着。悟虚看到,这些冤魂,顷刻间,便化为青烟,完全化为黑云的一部分。
手一挥,空中黑云完全消散,悟虚也消失在海边沙滩上。
法界中,悟虚感觉自己的神识之体,似乎又有所凝实。那些妖人的冤魂,消散为尘土一样的事物之时,被悟虚寂灭法界吸收。与之同时,悟虚神识中多了一些画面。
原来如此!
随后,悟虚出现在安期山最高峰,在一间木屋中,召集何其峰等九人,说出了暗杀舟山定海城廖喜龙的决定。
廖喜龙,人族,男,45岁,凡尘八层修为,舟山定海城守城将军。主修功法,落日诀。法器,长河落日剑。喜怒无常,嗜杀冷血,只听命于吴王张士诚,对于东海妖修颇为敌视。曾经当着潘若雪的面,将杀了凡人的两名东海妖修,当场格杀.悟虚静静地听着众人对廖喜龙的评价和描述,忽然问道,“难道东极岛三位真灵修士,可以容忍这样的人存在?”
何其峰,苦笑一声,“当初不是不能杀,只不过总要给吴王一些念想和慰藉。”
当初?悟虚追问道。
何其峰与身后等人互相对视,答道,“虽然以前的情报显示,廖喜龙是凡尘八层修为,但我和兄弟们都认为,他很可能已经是凡尘大圆满境界了。”
原来,玄影门前段时间,被东海妖盟等势力打压得高手几乎为之一空,廖喜龙趁机带着军士,对玄影门展开好几次血腥围剿,格杀勿论,从不纳降。因为标榜替天行道的玄影门,曾经破坏过好几桩廖喜龙的大买卖。玄影门的人,也针对廖喜龙组织过好几次暗杀行动,但都以失败告终。有人临死传回来消跨息,廖喜龙修为很可能已经是凡尘大圆满;只可惜,这个时候,对修为境界在凡尘八层以上的修士,玄影门已经无力组织一场暗杀行动。
所幸,廖喜龙到了最后,似乎另有要事,放松了对玄影门的关注,只是派一些底层修士带着军士,在城内外搜捕。饶是如此,也是钝刀子割肉,到了最后,只剩下何其峰这几个余孽,藏身于城中最底层最邋遢的场所,犹如打地洞的耗子,苟延残喘地保命活了下来。
悟虚站起来,左手伸出了,用力地挥了挥,右手将沙滩上捡到的玉瓶高高举在空中,一脸严肃地盯着何其峰等人,“此人罪大恶极,杀了不知道多少人族与妖修的后代!而且用他们的冤魂,修炼邪功!本座不管你们是否见过他出手,不管他是凡尘八层修为也好,还是凡尘大圆满也好,只差一步迈入真人层级也好,也不管他手下有多少能人死士。本座,就一句话,杀了他!”悟虚扬高了声调,法界寂灭气息充斥着小木屋。
何其峰等人,随着悟虚声音的抬高,也将头仰起来,注视着带着一丝霸气和浓烈杀意的悟虚,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不管如何,一句话,杀了他!”这是杀手不可或缺的职业精神。杀人,被人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那种一往无前,一杀到底的气魄和精神。
而作为如今玄影门主事的悟虚,平时似乎很随和很方便的样子,突然站出来,大声说出这样“无情嗜杀”的话,对于何其峰这些杀手来说,方才是最重要的。同时,也预示着悟虚将亲自出手。
何其峰扭头回望了一下,然后与身后八名兄弟,齐声说道,“领命”。声音都不大,但很整齐。随着这声音的落下,这九人气势一变,浑身散发出淡淡的冷冷的白光;一声声轻响,九把白骨剑,从他们身上飞了出来,剑身泛着一层同样的白光。
这九把白骨剑各自绕着何其峰等九人,缓缓旋转,速度很慢,似乎小木屋中有看不见的无形暗流。数周之后,九把白骨剑,化作一颗颗白色珠子,无声地漂浮在他们面前。
“白骨剑要义,不在于杀,而在于寂灭。是以,本座方才以法界寂灭气息,重新将其炼制。”悟虚神识在法界,传音于何其峰等人。
何其峰这九人,默默接过眼前的白色珠子,一番心神感应之后,随即向着悟虚躬身抱拳。
悟虚挥挥衣袖,“风堂先行刺探消息,此番本座与尔等九人,一起行动。”
。。
舟山有很多山,连绵起伏,犹如一条防波堤,而群山东侧与大海之间狭长平坦的区域,便可以笼统地称之为定海城。定海城,没有大陆腹地的城池那种常见的四方城墙,只有散布在各处的垛楼。毕竟地势太过狭窄,又常年有台风和海潮侵袭。就连这些放佛一座座箭塔和碉堡的垛楼,也是张士诚起义,东海妖盟势力范围覆盖到舟山之后,陆续修建的。而凡垛楼所在,方圆百米之内,便可以称之为定海城区域。
据说整个工事,是浩然真君亲自绘图,命人勘点部署的。这些星罗棋布的垛楼,联在一起,则是一个什么阵法,若是有修士分别驻守在各处,通过秘法,则可以发挥极大威力。这个传闻,在最近得到了印证。大约一月前,元军有一队战船,曾经从从东北方向奔袭舟山。当时,守城将军廖喜龙,便是率领一些修士,凭借着那些垛楼,将登陆的元军击退,并且还击沉了一条据说是元庭召集无数能工巧匠,耗费巨资建成的应龙战船。
也因此,如今每个垛楼都在重新加固翻修。主持此事的,自然便是守城将军廖喜龙。而廖喜龙,更是在自己的将军府周围,着人新建了六座无比高大的垛楼。虽然有假公济私之嫌,但将军府传出的消息是,这六座垛楼,是有高人给出的建议,说是如此,不但便于指挥调度,而且整个防御工事整个阵法的威力也增强了不少。
那些被征集的民夫自然不敢再有和怨言,便是定海城中豪强家族,大小势力,也全都噤声,反而主动出钱出力。因为,守城将军廖喜龙的将军府,本身位置确实是在这垛楼防御体系的中心。因为,这是守城将军廖喜龙大败从海面偷袭而来的元军之后,当晚回到将军府,还没来得及赴庆功宴,便亲自下的第一条命令。
更是因为,守城将军,在垛楼上指挥作战之时,曾经一人飞出去,将三名凡尘六层的喇嘛修士,四名妖气激荡数十里的妖修,一剑全斩之。长河落日剑挥动之下,远在天边的夕阳,忽然消失不见,舟山定海城上空,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一浪接一浪的恐怖气息,海中一片通红,似乎夕阳落入其中。随后那来不及逃走的应龙战船,便如一根根朽木堆砌而成的一般,悄无声息地散了架,碎裂成无数木屑,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
如此威势,唯有大范围调动天地灵气,方可以形成。很快,定海城所有修士便知道,廖喜龙的修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凡尘八层的修为一跃为凡尘大圆满;将军府中的一个管家,曾经在当晚庆功宴上,酒醉之后得意地说道,若是大将军愿意,只需出海闭关个一年半载,便会晋升传说中的真人修士。
第二天,那些拎着厚礼,急着拜会廖喜龙的各方首领,族长,早早地来到将军府门前,却一个个被拒之门外。传来的消息是,廖大将军正在闭关。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为了确保廖大将军闭关成功,以及闭关期间,定海城的安全。廖大将军麾下的军士,开始在定海城以及方圆数百里范围,大规模频繁地日夜巡视。每天都有元军潜伏下来的奸细被揪出来,装进黑乎乎的马车,押解到大将军府;每天都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每晚都有零星而沉闷地砍杀声。
也就是在这期间,玄影门在舟山总部的余下之人,一个一个被格杀,一天比一天少,任凭你如何伪装,如何藏匿。因为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士在一些修士的带领下,有时候是一村一村的杀,一家一家的杀,一个院落一个院落的杀。这种情况下,你就算伪装得再好,又有什么作用?
何其峰曾经亲眼看到,自己一个手下,平时的身份是一名暗娼门子里的龟公,是如何极其憋屈地死去。
那一晚上,自己不用玄影门任何联络手段,也放弃了修士的通讯方式,正要装作一名熟,走进去那座不起眼的院落,便忽然看到两名凡尘五层左右的妖修,带着一队手持弯刀,身背符箭的军士,破门而入。
自己那名手下,刚刚凡尘三层的修为,但却将气息收敛得极好,脸上半是谄笑半是惊慌,弯腰驼背,微微打着颤,老老实实垂手站在那里,一副逆来顺受,胆小怕事,与我无关的样儿。哪知却被已经走了过去的一名军士,毫无征兆的从后面捅了一刀。
凡尘三层的修士,伪装成一名垃圾一般的暗娼龟公,却被一名普通军士,用一把抹了破灵散的钢刀,给一刀捅死。
那名手下,口吐鲜血,栽倒在地上,那诧异、懊悔、不甘的眼神,何其峰至今还清楚地记得。
黄昏的时候,何其峰带着两个朋友,再次来到那座院落前。焕然一新的大门,两盏崭新的红灯笼,何其峰抬头望了一眼,随即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半个时辰之后,这三人,方才满嘴酒气,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地出来。
三个人互相搀扶着,正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忽然看到前方有一处光亮得很,似乎有达官贵人在搞什么宴会,便抓住一个匆匆赶路之人。
那个路人甲,厌恶地把手挣脱,看着何其峰那一身洗得已经泛白的襦袍,冷声说道,“廖大将军今日出关,不但城官员将校,名士乡绅,有所宴请,便是普通百姓,也可以在将军府外吃个流水席。你们读书之人,不借此机会,前去好好把握机会,在这旮旯作甚?!”
原来,今天是如今在舟山说一不二,如日中天的廖大将军出关之日!
何其峰口中喃喃自语,丝毫不介意那人掩袖而去之时尖酸刻薄之语,一边眺望着前方夜空,一边用双手扶了扶头上歪歪斜斜的发簪,手指更是将发簪上一颗圆润的白色珠子轻轻地摩挲了片刻,朦胧醉眼中闪现一抹淡淡的光亮。
前方夜空的烟花极好。
尘世如潮人如水,风波浪里几人回?
冤魂封瓶任漂流,白骨炼珠发簪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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