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蓝玉又独自往悟虚住处问安。悟虚与之一番长谈,才知道朱元璋如今在和州,正筹划着攻打集庆,恰好集庆水军统帅康茂才有意投降,便命李文忠带着蓝玉等人前来招降。因为正一教大力襄助朱元璋,不少道士也在军中效力。李文忠军营中,便有那寒霜子等人。考虑到集庆乃是元军重要据点,兵多将广,藏龙卧虎,李文忠便请了寒霜子及其师侄一同前来。
哪知离约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两天,那康茂才还没有派人前来。李文忠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身为的下属蓝玉,却是忍不住嘀咕起来;寒霜子反倒是老神在在,只劝说稍安勿躁。
悟虚疑惑地问道,“为何这寒霜子如此上心,且似乎胸有成竹?”蓝玉答道,“具体情况,蓝玉不知,只隐约听说,那康茂才,曾经以俗家弟子拜入龙虎山天师府,修习水龙符术。此番招降,想必是天师府暗中谋划的吧。”
悟虚心中暗暗吃惊,想不到龙虎山对朱元璋如此看好。难道有高人,占卜出朱元璋当得天下?这也不是不可能。想起当日,在天师府,见到当代天师一手鬼神莫测的符箓之术,悟虚不由暗叹,正一教果然底蕴深厚,不但如此,还出手大胆,行事果决。
旁边蓝玉,这时又悄悄的上前一步,低声禀报道,“大师可还记得,当日在鄱阳湖惊退寒霜子,救下刘富通之事?”悟虚点点头,见蓝玉,一脸谨慎,便一挥手,曼陀罗法界祭出,将蓝玉摄入其中,示意满脸惊奇的蓝玉坐到蒲团上,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问道,“小僧看你白日及夜间,言语之间,似乎有所隐情,此刻在小僧曼陀罗法界之中,有什么尽可直言不讳。”
蓝玉见悟虚发问,急忙收回环顾法界佛堂四周的目光,对着悟虚合掌说道,“大师,蓝玉自从黄河边,拜别大师,便遵循大师教诲,一路南下,投奔大师师弟张元帅。张元帅知道,蓝玉乃是大师推荐之人,青睐有加,将蓝玉安置在与大师也有一面缘的常将军麾下。”
悟虚一听,打断其说话,“慢着,小僧记得常遇春不是先前一直和刘福通在一起的么,却为何又在我那如净师弟那里了?”
蓝玉嘿嘿一笑,“常将军一直倾心刘大小姐,哪知刘丞相为了龙凤大宋大业,将女儿嫁与小明王,作了皇后。常将军,一气之下,这才跑到了朱元帅这边。”
悟虚想到那日在颍湖城中,常遇春为了替刘蝶兰出头,一击黑虎掏心,偷袭自己的情形,不觉微微笑了笑,“原来如此。”
蓝玉,见悟虚一笑之后,不再细问,便又继续说道,“那刘福通丞相,对这寒霜子,一直记恨在心;对常将军也是颇有不满。只不过,此二人如今皆在张元帅麾下,刘丞相看在大师的面子上,一直隐忍不发。”
悟虚,却是没有被蓝玉这几口米汤灌倒,若要是看在自己面子,也不尽然,若是如净师弟没有实力,那多半又是另外的结果。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悟虚也不想在这时候,这些话题驳斥蓝玉,只静静地听着。
蓝玉又说道,“那刘丞相,自白鹿庄起事以来,挥斥方遒,文攻武略,如今更是统筹三路北伐,其组织指挥部属,得心应手、如臂使指,据常将军所言,与大师当日在鄱阳湖上赐法,大有关系。张元帅,也是非常在意,蓝玉投奔之初,还几次三番询问呢。据蓝玉所闻,刘丞相和张元帅,都曾几次派人,打探大师的踪迹。”
神念冥唤术,极西大教的粗浅法门。当日,悟虚得于莫恩,传于刘福通。这神念冥唤术,说起来,其根本,也是极为深奥的大道,只不过开始修行却是剑走偏锋的速成之法。落在邪恶的修士手中,十有.便是*纵人心,以万民为傀儡木偶;落在俗世的枭雄手中,多半便会被视为有神秘作用的政教合一的君师之术。
悟虚微微摇头,说道,“如净师弟,已有净土花莲妙法宗的法门,何须再舍近求远,买椟还珠。小僧,前些日子,已经委托那江入春,有书信一封,还有平时持诵之词,一并寄出。”
蓝玉,连声道,“是啊,大师的十六字箴言,‘众生平等,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蓝玉闻之如醍醐灌顶。可却生生被军中那帮儒生给改了!”
“哦?”悟虚不由心中好奇,不知道李善长、刘伯温这些后世赫赫有名的传奇人物,将自己的那是六个字,怎么个修改?
待听闻“众生平等”改为了“众生皆苦”,悟虚沉默不语。这两句,皆是佛家语录,于佛门中人来说,众生皆苦,其实也蕴含着众生平等。众生皆苦,说的是红尘俗世,于世尊眼里,无不困苦;众生平等,说的是六道轮回,于世尊眼里,法性广在。只不过,若佛家之语,由儒门阐释,怕是后面终有偏颇。
悟虚,一边思索着,一边忽然出声问道,“你觉得是众生平等好,还是众生皆苦好?”
蓝玉当即答道,“蓝玉觉得,众生平等好!不管怎么样,大家都是佛门弟子,都是白莲兄弟,都是替天行道,都是救万民于水火。”
悟虚,不置可否,只是朝着蓝玉微微一笑,貌似鼓励。
蓝玉见状,又说道,“如今大帅麾下,不但有我白莲教众,儒门书生,还有正一教的道士。”顿了顿,“如今,这儒门书生和正一道士,联手一处,隐隐有压住我白莲教众一头之势。”言语之中,颇有忧虑。
悟虚,在后世也读过几本历史书,明白其意,当下说道,“你可知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皆是独尊儒术?”
蓝玉答道,“蓝玉不知,蓝玉只知道,当日黄河边深受佛恩,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悟虚,想了想,幽幽地答道,“佛法,于世人,首先讲的是一个空字;然世人大多愚昧,又岁月匆匆,多半止于这个空字。是以,于统治者言,开国难用佛法,治世偶用佛法。白莲教自白莲社分离出去以后,教义斑驳,甚至说什么‘真空家乡、无生老母’,也非正统佛法。你以白莲教众自居,显然是不通佛法,左右不是人。”
蓝玉听着悟虚之语,一片茫然,只到最后,听得“左右不是人”,方才大惊,失声说道,“大师,蓝玉一向心怀我佛。无奈大师一直不肯收我为徒,只是传些神通法门;还望大师,今日传我正法!”说罢,以头抢地。
悟虚,抬起右手,托住蓝玉,说道,“小僧,这一世都不会收徒。至于正法,小僧方才已经传于你!”
说罢,以雪山狮子吼,将“众生平等”四个字,诵出。
那蓝玉,便只见,佛堂四周的壁画似乎活了起来,观世音大士手持净瓶柳枝在海上,世尊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如诸天星辰,若唱若诵,若念若想,传到自己眼中、耳中,无不是四个字,“众生平等”。
悟虚看着在法界佛堂之中,若有所思又一脸茫然的蓝玉,想了想,自己的灵识之体,又施展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演示六道金刚法相,或喜或悲,或嗔或怒,最后,若有若无,只有一个金刚伏魔圈,似真似幻地浮现在佛堂上。
悟虚将手指一点,这金刚伏魔圈,便飞入蓝玉额头。
蓝玉闭目感受了一番,欣喜地向着悟虚,躬身合掌道,“多谢大师赐法。”
悟虚摇摇头,摆摆手,说道,“小僧不是什么大师,只因你我有缘,小僧便将自己的感悟与你分享一二。还望你日后,能够敬畏因果,自求多福。”
蓝玉得了悟虚以自身感悟讲解的整部金刚伏魔六道转轮法门,心中欢喜,口中连连称是之余,还不忘再三询问道,“大师,但又所差遣,蓝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悟虚想了想,说道,“我这里有一套别人的组军练兵、对阵杀敌的法门。你可与常遇春依托白莲教众,实验一二。若是不出意外,也不比那刘福通的神念冥唤术差。但有一条——”
蓝玉听闻悟虚要传下不亚于神念冥唤术的法门,心中狂喜,莫说是一条,便是千条万条,也立刻答应,当下,把头如鸡啄,颤声道,“大师,只管吩咐,蓝玉自当谨记。”
悟虚也不管蓝玉如何表白,却是心中一边回忆后世某位伟人的创举,口中一边缓缓说道,“众生皆苦,众生平等,此二句,缺一不可。能受持念诵者,可为亲兵;此亲兵,不在将帅左右,而在军中各处;以此,全军一心,烛照千里;以此,上体天心,下察军心;以此,能生勇猛精进心,能受诸佛加持力。”
蓝玉,半懂半不懂,似懂非懂,却是牢牢记住了悟虚此番言语。合掌唱诺道,“多谢大师授法。”
悟虚,沉默片刻,终是苦笑道,“也罢,法不可轻传。既然忍不住传了,哪怕是别人的法门,小僧也要认这因果。”顿了顿,说道,“你不可说小僧是你师,但小僧认这个因果,记住了么?至于我那师弟如净那里,你可酌情言说,我也会与之言说。”
蓝玉,点点头,“蓝玉不说大师是我师,但蓝玉知道大师是我师。”
悟虚挥挥手,将蓝玉送出了曼陀罗法界。
正所谓蓝玉深夜表忠心,悟虚法界问军情。
只因儒生篡平等,便忆伟人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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