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苏颂,真不愧是本时空的无双之才,仅凭一句话就让对面的皇帝陛下悚然心惊。
要不然,里面怎会传出东西突然落地的声音?
康采恩甚至已经猜到,在接下去的这些年里,旨在遵从墨家的各种制度,将会打着儒学的幌子层出不穷。
但凡在这方面能够稍有贡献的人,便会很快得到皇帝的重用。
只是这样的行为势必引起传统士大夫的反击,不知道这位皇帝能够坚持多久。
康采恩深切的明白,这位心里善良的皇帝,像他的同类一样都有着一个典型的毛病,那就是耳根子太软。
不过,这现在还不是康采恩该担心的问题,无论是对外海贸还是人才建设,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任务,而在西夏战场上连吃败仗的大宋朝廷,其改革之心情一定是极其迫切的,所以皇帝赵祯寻求的出路,应该会和原本的历史上一样是范仲淹的政治改革,而不是他们这些缓不济急的措施。
珠帘之后的皇帝,似乎也在寻思着和康采恩同样的事情,只见他沉吟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有时候还忍不住要低声呢喃几句,害得站在一旁的王守忠,错以为他有什么话要他转述出去,故而特地将自己的耳朵伸过去,反而被一巴掌给抽了回来,弄得他只好站在原地连连苦笑,惹得珠帘之外的苏颂都跟着嗤嗤不已。
许是苏颂的声音大了些,惹的珠帘之内的赵祯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珠帘之外还站着两个小兔崽子。这让这位九五之尊忍不住赧然一笑,然后挥挥手示意王守忠把耳朵贴过去,可是王守忠刚才被扇了一巴掌,动作难免因之而迟疑了片刻,结果不耐烦的皇帝陛下干脆伸出手去,一把薅住了这位大貂铛的耳朵,然后拽了过去。
这下可把王守忠给疼坏了,只听见他哎哟一声低呼,然后就惹得珠帘内外的太监宫女们,全都嗤嗤的笑了起来。
就连珠帘之内的主仆二人竟然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这是他们当中没有人注意到,康采恩的脸色早就在他们发笑的那一刻出现了微不可察的骤变。
坐在珠帘之内的那位皇帝陛下,虽然有着一层珠帘的格挡,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份神态和气度,却让康采恩恍惚之间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没错,那个人正是和他有过多次来往的赵六员外,至今为止,这位自称是玉津园管勾官的宗室子弟,仍旧是康采恩及其名下多个商业实体的重要合伙人。
如果说那个时常摆出一副在市井之间闲逛的宗室子弟,竟然就是当今官家的话,那么康采恩的买卖岂不是直接和皇帝陛下合作了?
要是那样的话,对于集团的发展,可以说是获得了一大助力,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位,当今天下的九五之尊,愿意以公开的身份参与到商业的竞逐当中来,但显而易见的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在这种美好推测的背景之下,完全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珠帘之内的那位皇帝,根本就和赵六员外不是一个人。
再怎么说,他们也都是宗室子弟,既然流淌着相同的血脉,就完全有可能拥有着相似的容貌和相类似的气度。更何况康采恩和皇帝之间还有着一道珠帘作为干扰,因此而出现判断错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可是康采恩很快就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那位自称为枢密院效力,如今却追随康采恩在东汉末年进行开拓的间谍赵思成,应该是知道赵六员外真实身份的。
无论以上的猜测究竟哪个是正确的,康采恩都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通过赵思成进行验证。
这是一段验证属实的话,这一发现未免太过令人震撼。一个堂堂的九五之尊,竟然通过白龙鱼服这种危险的方式,潜入市井之中与自己进行交流。
无论他的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皇帝在意的秘密,他都不得不为皇帝的这种大胆举动而送上三分敬意。
不过就在他心中盘算着这些想法的时候,需要他拿出十足敬意的事情发生了,因为皇帝陛下刚才告诉王守忠的话是:“现在可以宣旨了。”
原来皇帝早就准备好了一份圣旨,准备颁布给在场两人当中的某位仁兄。只可惜那位仁兄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当王守忠抑扬顿挫的念起那道圣旨的时候,康采恩的心思还在遥远的东汉末年逡巡。
可是苏颂却把这道旨意的内容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的内心之中,很快便因此而产生了不小的波澜,所以,字词篇章上的华丽倒是没能有多少流入到他的印象当中,但大体的意思,却没有任何一丝一毫能够越过苏颂的聆听。
等到王守忠念完之后,康采恩才慢慢的回过神来,但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却好像没有发现一般。
王守忠道是恭敬的把那道圣旨第一到了康采恩的手中,但他也没有察觉这个十岁的少年究竟有什么异常,或者说,刚才黄帝陵他耳朵的那一下实在是太疼了,导致他现在还没能缓过劲儿来呢。
但是站在他身后的皇帝陛下倒是发现了某些异常,那个平时非常精神的十岁少年,这一次竟然有些浑浑噩噩的,如此不正常的表现肯定有着什么背后的隐秘原因。
只可惜他现在还不想表露身份,所以也就不能直接冲过去问个究竟了。
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康采恩回到住宅之中,并且穿越到东汉末年,见到赵思成,才微微有些好转。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因为他太想知道问题的答案了,所以他一开口就开门见山的问道:“赵六员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赵思成微微一愣,继而才答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那是当今官家!”
康采恩闻言大惊失色,这家伙竟然说以前曾经告诉过自己,为什么她却对此毫无印象呢?难道说是因为最近太忙而忘记了吗?可这种事情出现的概率实在太小了,在过去50年的金融打拼当中,根本就不曾出现过类似的状况。
可是问题的重点在这里吗?当然不在这里,因为康采恩的猜测已经被核实了,虽然是一种让他惊讶的合适方式,但是他现在已经拿到了确凿的结论,那位赵六员外,的确就是大宋官家无疑。
这样的话,即将成立的海贸集团,就毫无疑问地多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而且从官家的态度来看,无论是海外传来的商品、技术和经验,还是反向对海外的探索、拓殖与发展,都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康采恩无论在接下来开展什么工作,都不需要再担心来自朝廷方面的阻挠了。
当然,这样优良的外部环境必须要小心维持才行,至少,在他自己的力量壮大之前,要远离朝廷那个是非漩涡。
好在,他已经在福建路有了一番基业,这次陕西征程结束之后,他就该安心的在福建路搭窝了。
而且他手中的这份圣旨,很有可能也和接下来的安排息息相关,只是王守忠宣布圣旨的时候,他早就已经神游天外去了,此时也不知道圣纸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
恰巧在这个时候,赵思成也注意到了他手中的圣旨,因而便随口问道:“这圣旨上写了什么?怎么拿到这里来了?我可是已经对大宋全无兴趣了,他赵官家的圣旨怎么还追到东汉末年来了?”
康采恩无言呵呵笑了笑,他倒是差点忘记了,赵思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对大宋王朝失去了信心,所以才来到这当时被称为海外之地的异时空避难。
因此,这道圣旨倒是很值得他解释一番,总不能让对方怀疑自己将他出卖了吧,所以康采恩便立刻笑道:“这道圣旨是下给我的,不过当时我正在寻思,珠帘之后的那位,究竟是不是我熟悉的赵六员外,如今让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是我错过了一条重要的信息,要是记忆力再好些,也不至于今天在金殿之上,错过了这封圣旨带来的另外一条重要消息。”
赵思成可没有兴趣听康采恩说这些绕口令,他干脆接过圣旨,打开并阅读起来,却见这道圣旨开头几句是这样的:“门下,今海货入宋,禁兵出海,皆有所得。此皆内殿崇班康采恩之功也!今闻其设立设立海贸集团,增益既有所得,故特立海外置制司,准其提调海外一切事务……”
念到这里,赵思成的声音就小了下去,他没有想到,康采恩竟然获得了皇帝如此之多的信任。
提调海外一切事务,几乎就相当于委任了一名封疆大吏,而在大宋朝廷的制度当中,即便是各路的监司官,也不见得能够掌握该路的所有权利,一般情况之下,负责财权和民政的转运使,都会面临着负责诉讼的提点刑狱使,负责仓储的常平使的挑战,如果本路还有负责军事事务的安抚使,那么转运使的职权很有可能就会被侵夺。
而且这些路级机构的官员们,只是职能特化的一类公务员而已,其实权并不像后世的高官那样,能够直接管理宋朝的知州们,而知州则往往掌握辖境之内的一切权力,包括但不限于一定的军事调动权。
在这种背景之下,康采恩从皇帝那里拿到的这项权利毫无疑问是超过了宋朝所有封疆大吏的。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特别荣耀的事情,恰恰相反,只有朝廷对此事并非足够重视,才有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否则他们一定会根据祖宗之制,层层设立各种相互牵制的官员,以便达到中央集权的基本目的,除非是向边境统帅那样的文臣,否则绝对不可能拥有康采恩这样的待遇。
而随着赵思成慢慢的继续阅读圣旨,他发现就算是那些边境的统帅们恐怕也没有康采恩这个待遇,因为皇帝为康采恩准备的权力实在是太多了,包括冶铁、制盐、打造船只、招募军队、对外开战等一系列的特权都交到了这个十岁的毛孩子手里,这在平时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真不知道皇帝的这道圣旨是怎么通过政事堂附署的,要知道,按照大宋王朝的规矩,没有宰相签押的圣旨是不作数的,臣子们可以堂而皇之的拒绝执行皇帝私自颁发的内降指挥。
但赵思成分明看到,在手中的这道圣旨上,有当时在职丞相章得象的签名画押。
这意味着皇帝的这道决定,并非全无文臣的支持,换而言之,即便大部分的文臣反对,皇帝也顺利的找到了少数派当中的代表宰相。
这就是宰相一箩筐的好处。从唐代开始的皇帝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加强自己皇权的。
不过这次,就连赵思成也不知道大宋王朝的这个做法究竟正确与否?
不过,他赵思成已经是个旨在躲避朝廷纷争的人了,所以这道圣旨究竟会为大宋王朝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已经和他们有多大的关系了。
所以最终,他只是留下了一句淡淡的感叹:“官家可真是够大胆的。”
“是啊!如今朝廷在西夏战场上接连失利,弄得官家特别想在其他方面搞出点好消息来,所以胆子也就跟着大了起来,其实你不知道啊,有个叫做苏颂的年轻人,已经让官家产生了另外一种更加大胆的念头,说不定几年过后,你曾经熟悉的大众王朝,就会被一群墨家子弟们所掌控。”
赵思成闻言之后便立即笑了起来,他也是个看不惯那些文臣的人,只不过还没有总结出总那般掷地有声的结论罢了。
也因此,当康采恩说起“墨家是用双手实践仁义的孔孟之道,而儒家只不过是用嘴皮子”的时候,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并且还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说希望以后能够渐渐说出这番话的苏颂。
康采恩也哈哈大笑着应道:“是应该好好见见,那可是位举世无双的天纵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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