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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节
    林安周身都是软的,如踩云朵般跟着飘了出来。
    李百草在前面闷头走,林安人都是懵的,脑子里轰隆隆一片响,下意识上前去抓他。
    李百草挺不耐烦:“还拉扯老头子干嘛?你那殿下不是挺精神的吗?不用看。”
    林安张着嘴:“这,可是,他,我——”
    一串乱七八糟的词冒出来,组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只是不肯松手。
    李百草想甩开他,毕竟年纪大了,挣脱不开,只有白他一眼:“你怕老头子乱说?”
    林安点头又摇头,冲击太大了,他实在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李百草问他:“你看老头子,是不是身体很好?”
    这个问题林安还是知道答案的,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安茫然地道:“会保养?”
    不,他说这个干嘛,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啊啊啊他的脑袋要炸了。
    李百草又白他一眼:“错了。因为老头子从来不管闲事。”
    又挣了一下,这回终于挣脱了,他潇洒地转头快步就走了。
    林安:“……”
    作者有话要说:  又。。又,我不说了
    ☆、第128章
    沐元瑜被压倒的时候其实没怎么反应过来, 她回到了温暖的室内, 人放松了一点下来, 脑子里不由就又转悠上了梅小公子及他背后梅祭酒的事。
    在今晚这个意外的撞见之前, 她从未留意过梅祭酒这个人,一方面, 是双方没有交集,另一方面, 则是国朝如他这样到了年纪很难再往上攀高、于是就此在现有职位上庸碌下来的官僚不多也不少,这类官员假如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面目模糊,存在感低。
    他们的做官哲学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得过且过, 能混则混,平安混到致休就算完。
    在梅祭酒来说, 如果不是他的副手李司业等不及要上进, 在国子监里搅了场风雨的话, 他看上去就是奔着这个目标而去了。
    而即便是被绊了这一跤,他的人生轨迹似乎也没有太大的转变,无非是少领几年俸禄, 不太光彩地提前谢幕了而已。
    在监生暴动以至于使国子监上层一扫而空这桩事件里,他好像就是个倒霉躺枪的庸官, 无能是有的,失职也是有的,但要再说别的, 比如他跟此事有什么牵扯亦或是他本人主观上有什么别的恶意,那就一点也没有查出来了。
    但这样一个人背后,系着的却可能是一个可怕而庞大得多的秘密,以至于李司业跟他比起来,反而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小虾米了——
    沐元瑜的思绪到此为止,她这里想着正经事,朱谨深却不知怎么了,忽然人就向她倒过来,林安那一嗓子在帘外响起来的时候,其实他们才刚刚碰到一起。
    但被看到,就是被看到了。
    她一下吓得后背都麻了,猛地将朱谨深推开,不留神使大了劲,直接把他推到了炕桌那边,他后脑勺撞到桌腿,发出“咚”地一声响。
    那动静十分脆亮,沐元瑜手忙脚乱地又去扶他:“殿下,你痛不痛?没事吧?”
    朱谨深没有说话,被扶起来坐了一会,才开口:“没事。”望她一眼,“不用怕,林安知道把嘴闭好。”
    沐元瑜倒不怀疑这点,定了一点心神,但犹有余悸,不过——
    “殿下,你酒醒了?”
    这一句话跟之前那些,明显不一样了。
    朱谨深原也不是烂醉,他只是醉了个四五分,人有些飘然,所以一时放纵,见她在旁边坐着,没多大想就压下去了,他在外面保留着理智,回到自己屋中,这根弦未免就放松地崩开了。
    现在被林安撞破,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再狠磕了一下,多大的酒意也都闹没了,人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揉揉眉心:“嗯。”
    沐元瑜发呆片刻:“——殿下,你没事,那我就回去了。”
    她多少有点心虚尴尬,感觉坐立难安。
    不过,倒并不再觉得害怕,林安看见就看见了,从他的视角,无非是以为朱谨深久不能娶妻,总憋着导致有点跑偏了道而已。
    她这一想,就更冷静下来,还主动道,“我出去时候跟林安解释一下吧,就说殿下是同我闹着玩的。”
    朱谨深:“——你觉得我会这样同什么人闹着玩?”
    沐元瑜哑然。确实,这话糊弄别人还行,林安作为最心腹的内侍,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家主子的洁癖及冷傲程度。
    “不用你多想,我会跟他说的。”朱谨深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道,“你先前有什么事,说了再走罢。我先可以告诉你,你问的那年正旦赐宴,梅祭酒确实在。”
    他一恢复正常,整个人的状态飞速回来,很容易把沐元瑜也带入了进去。
    她就也不提要走的事了,不弄清楚,她回了家也是纳闷。
    “殿下确定吗?”沐元瑜慎重地追问了一句,“我不是不信任殿下,但我要说的事,跟这个关节十分要紧。”
    朱谨深点头:“确定。他有来跟我问安。”
    既然都有搭过话,那这个记忆就可靠得多了——因为随后的两年里,朱谨深都被关着,再没有参加过赐宴,不可能是记混了,他最近的一次关于赐宴的印象,就是那次。
    “刚才梅小公子最后时说的那一番话,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
    沐元瑜完整复述了一下,然后道:“那句‘五妹妹’听不懂的话,是暹罗语。”
    朱谨深眉头一动,坐直了身子。
    他虽然醉着也记得,但他听说是梅小公子娘亲的家乡话,下意识只当是哪里的方言,就没有往心里去。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听不懂的话多了,这实在不是一件稀奇事。
    但他没想到这所谓的家乡不是十里,也不是百里,而是着落到了千里万里之外。
    结合沐元瑜最起初问他的那个问题,他不用再一句句和她商量核对,已立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殿下,我只是奇怪,以梅祭酒的身份,他倘若娶的是一个异国女子,锦衣卫怎会至今查不出他来?”
    当年正旦的那件意外,看似以乐工被拿下作为了结尾,但这只是明面上,暗地里锦衣卫一定在不懈地追查,有资格参与赐宴的都是身份高崇的官员,留这么一个疑点在朝堂中,皇帝怎么可能安心。
    朱谨深道:“他可能是庶出,生母或者去的很早,或者因为什么原因不在京里,也不为人所知。”
    沐元瑜了悟,这猜测很合理,梅小公子的母亲如是嫡妻,那一定有名有姓有来历,即便早亡也不会逃过锦衣卫的耳目,只有是妾,有名分的妾虽然也需要在衙门上档,但其中可活络之处就多得多了,而假使只是个家中丫头,那许多年前的旧事,人一旦没了,就更不好查了。
    “梅祭酒不是京城人,”朱谨深回忆着,“他的家乡,似乎是在江南某个小城。”
    江南是人文荟萃之地,梅祭酒从那里读文出身,看上去是件自然而然之事。
    “梅祭酒家的那个小儿子,能与人有了私情,而本身尚未定亲,还能给驸马家的五姑娘许诺,年纪应当介于十五到十七岁之间。”
    再小再大不是不可能,只是可能性要低得多。
    “那么他纳这个妾,就至少是在十五六年前。”朱谨深的手指在桌面上点着,“梅祭酒今年大约是五十余岁,倒推回去,就当是四十岁左右,那时候他还不在祭酒位子上。”
    沐元瑜眼都不眨,聚精会神地听着。
    “但他当时的官职,也不会很低,我的印象里,他做祭酒应当是有十年以上的年头了,他总升不上去,李司业才会着急。也就是说,他大约最晚在四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升任了祭酒。”
    跟纳梅小公子的生母大约隔了五六年的时间差,这是合理的,如果那个妾真是细作,不会马上就暴露,多少该隐瞒一阵,立稳脚跟后才好把梅祭酒拖下水。
    “这样的官运,是很不错了。”
    国子监祭酒是从中层官员转向上层的一个重要踏板,如果顺利,下一步就是转为六部正堂官或者直入内阁,选为大学士。
    这样的官职盯着的人当然不少,不是普通熬资历就可以熬上去的。不然,那日朝会上群臣也不会吵得那么厉害,李司业也不至于要冒风险把自己赔进去。
    也就是说,梅祭酒本身是有一些能力的,一个有出身、有能力、有运气的官员爬到了这个关键节点的正四品官阶之后,却从此止步不前,可能是单纯的时也命也,但也可能,是有别的什么一点缘故。
    “去查一查,梅祭酒在升任国子监主官以后,家中有没有亡故过妾室——这个妾室活着的可能性应当是很小了,如果有,差不多就可以请他回来问一问了。”
    沐元瑜听出了他的话音:“殿下的意思是,更怀疑梅祭酒的妾室有问题,而不是梅祭酒本人?”
    “他被女色所迷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朱谨深表示了肯定,“他认得那个乐工,对他提出警告,可见他多少是知情者。而他能认得那个乐工,那个乐工,自然也认得他——这本身就是一样把柄,他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不敢出头,在祭酒的位置上庸碌下来。”
    沐元瑜懂了,假如梅祭酒有更大的图谋,他应该不择手段地往上升,或者就算他潜伏在国子监里,打算利用监生做什么,那也应当好好经营现有的资源,而不是给众人留下一个“不行”的印象,以至于李司业敢越级搞他。
    朱谨深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联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却道:“从李司业最后的结果看,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吗?”
    “不是。”他自问自答,“但他自己失败的同时,却也成功地把比他官职更高资历也更深的梅祭酒拉下了马。”
    沐元瑜一个激灵。
    她忽然意识到,现在倒回去看,这一对正副手到底谁搞谁,恐怕是个未知数。
    跟前朝余孽有牵挂的乐工混进宫就是两年多前的事,当时低调处置了,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可能是当事者的梅祭酒不可能不知道。
    他一定有打听过后续,一定会害怕。
    以至于,祭酒的位子都坐不安稳了。
    李司业要把他搞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顺势而为之?
    “殿下,”沐元瑜叹服地吐了一口气,“李司业是不是个聪明人,不一定。”
    因为朱谨深觉得李司业蠢,但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在那日误入进去,李司业的算计是有可能成功的。
    “但殿下,一定是。”
    都还没有把人抓回来审,他只凭有限的所知已经抽丝剥茧得差不多了,留给锦衣卫的唯一一件事,好像只有抓人了。
    ☆、第129章
    上报皇帝出动锦衣卫之前, 需要查证一下朱谨深提出的问题。
    也就是梅祭酒这些年死没死过小妾。
    要查这个有点麻烦, 毕竟是他后院的家事, 但换个思路, 问一问梅小公子的生母是不是还活着就容易多了。
    梅祭酒一家都已出京返乡,他邻居家的门房给了答案:“对, 他家小公子是庶出不错,他亲娘早没了, 他是在大娘梅夫人膝下养大的,梅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但是命不好,先后都病死了。梅小公子虽然是庶出,但是是老大人家的独苗, 跟嫡出分毫不差的。”
    这门房很大嘴巴,一小块碎银下去, 问一答十, 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全倒出来。
    “问他生母模样?我见过一回, 不过只见着了个侧脸,记不大清了,应该挺美貌吧, 不然梅老大人也不会纳她。”
    “什么来历?这可没人记得了,梅老大人刚纳这个小姨娘的时候, 还不住这里呢,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别的什么事都行?那你等我想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