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发现让夏逐新陡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憋在了嗓子眼,吐不出也咽不下。
作为夏氏绝对的掌权者、整个商业帝国的帝皇以及家庭中说一不二的家主,夏逐新甚至不曾费心掩饰自己性格中的独断和霸道。更不需要掩饰自己的喜好。
比起夏翊的母亲他更喜欢乔美华,比起小时候会不断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另娶、为什么有这么大一对私生子女的夏翊,他更喜欢夏航。他不介意承认这一点,并且对小时候的夏翊的愤怒和悲伤并不上心。
在夏逐新看来自己没有亏待夏翊。作为自己的儿子,夏翊比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幸福太多,他生来就可以享受最好的一切,不用为钱费心,拥有最好的资源。
而这样的生活,是他夏逐新提供的,所以夏翊应该感激。这个孩子享受夏氏帝国的财富荣誉,而这些是夏逐新创造的,所以夏翊没有资格对夏逐新的喜好和做法提出异议。
至于说为什么夏航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宠爱,享受更多的关注,夏翊则不能,夏逐新甚至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就像有些人生在贫困的非洲大陆饭都吃不饱而你夏翊则含着金汤匙出生一样,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你由我不喜欢的女人生出来,自然就没资格奢望和你弟弟一样的待遇。
这是夏逐新的逻辑和哲学。
在夏翊只能依附他生存、毫无自己的力量时,即便不正确也没有人能撼动。
但现在,他年轻力壮的儿子露出了獠牙,也同样选择用他自己的逻辑和想法主导一切——就像你夏逐新的意志无法被撼动一样,你也没办法去影响一个不再信任你、不相信你的孩子。
夏翊坦然地站在他面前,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冷淡:“您如果不允许我继承夏氏,我可以辞职,可以彻底离开并且声明绝不回来。但您让我放弃报复夏航?抱歉,我做不到。我不允许一个试图谋杀我、和我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好端端活在监狱外头。”
“而且——我建议您,最好不要试图给他减刑、把他早早弄出来。毕竟对我来说,让夏航得到法律的制裁,我才算是消气了;而如果他没得到应有的惩罚就又出来了,我的报复是不会完的。当然,父亲您手眼通天,我相比起来太嫩了,可能博弈不过您。但是……”
年轻人的笑容满面加深,看在夏逐新眼底,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您投鼠忌器,想保住夏氏的名誉和股价,又想保住夏航,可我无所顾忌。既然您说夏氏不打算交给我,那它就和我无关。我不在乎报复夏航会影响夏氏多少。”
夏逐新仿佛被钉在了椅子上,一根指头也抬不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觉得陌生到了极致。
这个一向被不在乎、被放养的孩子,终于长成了拥有尖齿利爪的猛兽。
——让他心生恐惧的同时,也不得不在理智中不甘地承认:其实,这个孩子,可能才是所有子女里,最像自己的。
他足够狠,行动力足够强,在做出这一切之前甚至自己都毫无察觉。有手腕,有胆魄,有决心。
他是个合格的继承人。
属于叱咤商海几十年的“夏总”的那一部分,在大脑中提示着夏逐新。他强忍着手指的颤动,忍着心头的痛苦和悲哀,在沉默良久后依旧像是那个一贯杀伐果决的掌权者一样,开口道:
“你说,夏氏与你无关,你就不会顾及它。那么如果——夏氏交给你,你能保证不会再意气用事、不会仇恨我所创造的这一切吗?能保证会努力将它带上下一个高峰吗?”
这一次,反倒是夏翊愣了一下,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仔细打量夏逐新的面色,在那张仿佛僵硬到没有表情的脸上分辨不出太多信息,但对方听起来冷静得吓人。夏翊不知道是该先感慨“不愧是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夏逐新现在还这么理智”还是该先可怜夏航——他一直以为夏逐新有多爱他,结果事实证明即使是他也比不过夏氏在夏逐新心里的地位。
“当然。我不恨夏氏。其实我本来也没想和夏航你死我活,直到上次的车祸。夏氏——就算我不继承它,我也不会仇恨它。如果我继承了它,自然也会负起应负的责任。”
夏逐新轻微地叹了口气,注视了他很久,然后道:“你是个合格的继承人,夏翊。”
夏翊不得不说,他真的感到惊讶了。在摊牌之后,夏逐新承认了他的能力?简直荒谬。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夏翊道。
“我不否认。可你最合适。”夏逐新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夏航那里……你要出气就出吧。我希望你还是克制一些,十几年之后他出来根本影响不到你。就算不考虑血缘关系,你接手夏氏,也会要面对夏氏的形象问题,无论你怎么想,公众眼里,他是你的弟弟。”
夏翊轻微地笑了。
或许这才是为什么夏逐新能够掌控他庞大的商业帝国吧。权衡利弊已经成为了这个人的本能。哪怕是两个儿子决裂到这个地步、其中一个陷在警察局出不来的时候,他依然本能地做出了最合适的判断。
夏翊展现出了足够的能力,所以哪怕夏逐新不喜欢他,也依然会选择他继承夏氏。因为他可以胜任,可以避免夏氏落在不合适的人手中走下坡路。夏航被夏翊斗垮了,无论是什么原因,从丛林法则的角度来看就是他不合格,所以夏逐新放弃了他。而对他这个偏爱的儿子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试图说服夏翊对他下手轻点。——夏逐新自己不是不能运作,但夏翊摆明了如果他帮夏航,他就会继续下手,那么夏逐新只能妥协。他已经快是个老人了,还能活多少年呢?等到自己老迈不堪,夏航终究还是要面对夏翊的。如果夏翊的怨气不消,到那个时候,又有谁能帮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