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老爷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若是换做旁的女子,遇上这样逼嫁的事,要嫁的还是个朝不保夕的病秧子,应当早就觉得天塌了一般,哭哭啼啼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齐宸却恍若置身事外一般的冷静,还有理有据地将这桩婚事的利与弊分析的透透彻彻。
甚至连夫君身死之后的出路都想好了。
这般沉得住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齐大老爷不禁感慨:几个女儿里,唯有她最有主见,活得最明白。
放眼整个齐家,怕是也没有心思比她更通透的了。
从前他对这个女儿没怎么上过心,自她们小的时候就疼齐寰和齐?更多一些。
可这两年,齐宸就好像是那蒙尘的珠宝被擦拭干净了灰尘一般,愈发的耀眼起来。
她是个聪明的丫头,贴心的女儿,不管是在内还是在外,所到之处无人不赞赏,就连齐大太太。这些年都在她的影响下生出几分敢说敢做的胆色来。
换做从前,那真是不敢想的。
齐大老爷越是对齐宸刮目相看,心中就越是生出怜爱不舍,也就愈想替她将事情都给打算好,算是弥补幼时对她和她母亲的亏欠。
可有些事,他即便是拼尽浑身解数,也确实是无能为力。
如齐宸所说,他不仅仅是一个父亲,还是齐家的家主,是汴京齐家的一支,他的一点点差池,都会影响到齐家的兴衰,甚至是连累到齐家子弟未来的前途。
因着一人之失连累满门覆灭的例子,古往今来不在少数。
可牺牲了一个女儿去换仕途的顺遂,家族的安稳,这样的荣耀却让他觉得如坐针毡。
难道就真的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吗?
齐大老爷内心如波涛翻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挣扎中。
齐宸回到院子的时候,齐大太太已经醒了,正满屋子的找她。
她一进门,齐大太太就拉住了她的手,紧张道:“你父亲叫你过去了?他叫你去做什么,是不是逼你嫁到王府里去?”
齐宸见她光着脚踩在地上,赶紧扶着她到床上坐下,安抚她道:“您别急,方才父亲叫我过去,是因着管事从药铺里带回了那知道底细的婆子的故旧,让我一道去听听还有什么内情罢了,不是您想的那样。”
齐大太太道:“内情?还能有什么内情,难不成那二王子的病还有得治吗?”
齐宸怕刺激着她,便只道:“听说吃得是些温补的要,或许只是身子底子弱才需要进步吧?想必没坊间传得那般严重,那些个婆子平日里说风就是雨的,话也不能全信的。”
齐大太太却道:“你少糊弄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堂堂皇亲国戚,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到,好端端的却要来娶一小官家的姑娘,还是限定了日子非去不可的,若说里面没有鬼,谁信!”
“你莫要听你父亲的话,你小时候他就不怎么疼你,更遑论会为你的将来打算,孩子你别怕,若是你父亲逼你嫁,咱们娘俩就离开齐家,就算去乡下种地,去要饭,母亲也要护着你周……”
她这番话说得有几分意气用事的傻气,但却让人觉得心里有些感动。
她揽着齐大太太,细声慢语道:“您不必如此,父亲叫我过去也是问我的想法,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逼我的字,可那神情瞧着,却比您少不了多少担忧,是真如您一般疼我的,您是他的结发妻子,最亲近的人,却这般怀疑他的用心,让他知道了,心里该多难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反过来也是一样的,父亲养育我一场,您疼我一场,姐妹兄弟们与我有手足之情,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他们考量,若是只顾自己痛快,那便是自私,又与那些个唯我独尊之徒有什么分别?”
齐大太太听了她这番话,忍不住掉眼泪:“你如此晓以大义的,恨不能将全家的祸福抗在身上,自己以为是大公无私,却才是真的蠢啊!”
“人活一世,若是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得,即便是生出颗七窍玲珑的心,也是要被所牵挂之人活活累死,没有一天活得是自己,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你才只有十四岁,那四王府的二公子快要二十岁了,还是个病篓子,二十年来连门都没怎么出过,嫁得这样一个夫君,你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若是你被人欺负了,他还能有心力去维护你,为你出头不成?”
“况且他的病若是真如那人所说一般,就必然是个短命的,若是哪日撒手人寰了,你年纪轻轻的守了寡,若是能有个孩子还好,可若是连一男半女都留不下,难不成王府还会肯给你一纸和离书放你回家来不成?”
“你大好的年纪,葬送在了这么一个不值得托付的人身上,难不成要将一生都埋没在王府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吗?到时候你的弟弟们长大了,知道自己的前途都是靠着吸亲姐姐的血才得来的,你让他们有何颜面自处,如何能做到问心无愧?”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舍不得她。
虽是身处进退两难之境,可这样被人记挂着,心疼着,面对着晦暗不清的前路,齐宸倒也觉得无所畏惧。
她对齐大太太讲起自己从前做过的一个梦。
“先头我做过一个梦,倒是与眼下之事有几分相似。”
“我梦见自己是一个士族家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周围人都捧着,还有个倾慕的人,日子过得很是自在。”
“可突然有一日,那倾慕的人抛下我娶了旁人,最是难过的时候,家里人又要为着家族的荣耀着想,将我送去宫里去做贵人。”
“当时有好些人来劝我,有说好话的,还有恐吓吓唬的,字字句句都是要为整个家族着想。”
“我那梦里的母亲说过这么一句话:身为女子,生来就是没有自我的,出嫁前属于家族,出嫁之后心也是要向着家族的;若是家族有难,必当身先士卒,有益于家门之事,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当仁不让。若是你觉得不甘心,那就到佛前去祈愿,让你下辈子生个男儿之身吧。”
齐宸讲完这些,抱着齐大太太的手臂,笑道:“我今生不是男儿身,却何其幸运地遇到了您和父亲真心疼我,姐妹们也真心待我,这样的日子我很是满足,更想让您们能继续下去这安稳日子。”
“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为着您和父亲,为着齐家,我都是心甘情愿。”
“您就让我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