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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唐氏
    两大张字练完,外面的雪已经悄悄停了,庭院里尚无人打扫,触目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柳大娘吩咐下人把书斋的炉火熄了,素菱胆战心惊地服侍在一旁,齐寰才刚写满一张纸。
    以她的速度,等写完两大张,恐怕要到晌午以后了。
    见过母亲后,齐宸回到自己房内,吩咐乔香去端水给她净手。
    火炉里的炭烧得通红,齐宸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纸包被浸得油光水滑,一投进炉里,就听“滋啦”一声,炉里的火瞬间高高地燃起,气势汹汹地将纸包舔成了灰烬。
    这些年齐寰没少仗着大姐的名头欺负几个妹妹,先前是自己想养精蓄锐,不与她计较,才让她气焰嚣张了这些年。如今在她墨里添点猪油,不过是给她一点教训,让她吃点苦头罢了。
    她们姐妹几个都已经长大成人,从前年幼,要靠母亲的恩宠,府中的庇护才能,日后的前程,还是得靠自己来挣。
    自过了婴孩时期的尴尬后,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想办法查证过去的自己和齐府的渊源,方才明白从前为什么总是梦到齐太太,而自己又为何托生成她的女儿。
    现如今的齐太太竟与自己前世楚太妃同属一支,论起辈分来,这今生的娘亲还得唤前世的自己一声太姑姑!
    相当年,她在后宫几起几落最终得势,即便是做了太妃也是妃中之首,母家楚氏一族人才辈出,几个后辈已入朝为官,有一名为楚澜的后辈俨然成了新皇的左膀右臂,当时的楚氏风头无两,家风严格,子嗣们勤于耕读,在仕林中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
    不曾想楚澜仕途顺遂,但子嗣上却艰难坎坷,族谱上记载他一生有四个儿子,有三个没活过十五岁,后年逾四十又得一子楚士显,小心翼翼地养大成人,却庸庸碌碌无甚建树。
    楚士显生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便是齐宸今生的亲娘,如今的齐太太楚唯,儿子名楚琮,人称一声“楚大老爷”,掌管楚家不到五年就把家产败光了,靠着坑蒙拐骗敲诈妹夫过活,是京中有名的泼皮破落户。
    楚家的正统嫡支,到楚琮这一辈就算是彻底的败落光了。而今仕林之中屹立的楚氏则是由一系旁支发展起来的,早在楚澜那一辈便分了宗出去自立门户,虽然都是姓楚,但同齐太太母家那边早几辈就没了往来。
    齐宸想起这些便心中来气:当初楚澜入朝为官,私下里她也是见过的。本想着能靠着他将楚家发扬光大,没想到后嗣却是一个不如一个,到这一辈楚唯能嫁到齐家做太太,也不过是靠着从前楚家留下的空架子,到楚琮把这副空壳子吸干打碎,他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楚氏荣耀就这样化为乌有了。
    老祖宗生死一线拼下的家业,遇上子孙不济,不到三代就败了个精光。
    她在后宫争强斗狠的了一辈子,临了了也不能安歇,反倒被些个不肖子孙缠上,投胎转世地为他们收拾烂摊子!
    “小姐,楚家的二太太又来了,赖在太太那里不肯走呢!”
    楚家二太太唐氏原是楚大老爷养在外面的外室,正妻与大老爷不和睦,早就借着养病回了娘家,唐氏登堂入室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又因性格泼辣与楚大老爷臭味相投,便被称呼一声二太太,到齐家耍赖打秋风的事也常由她来做。
    这是楚家的家丑,齐太太羞愧至极,藏藏掖掖的不想让女儿知道。齐宸长到十一岁,也只是从窗缝里瞥见过几次唐氏的背影,还从未当面见过本人。
    厅内吵吵嚷嚷,唐氏的声音穿过门扇在院里都能听得分明,如此粗鲁不堪的妇人,楚琮是眼睛长到脚面上了,还有脸让她在外面乱晃,倒真是想得开。
    恐怕为了银子,他是做什么都无所谓的。
    齐宸进到屋里时,正赶上唐氏撒泼,拽着齐太太的裙角不肯松手,看那架势是不得了银子不罢休的。
    齐太太一贯羸弱,不是虎背熊腰的唐氏的对手,如今这一幕竟然被女儿瞧见了,她更是羞愧难当,脸一下子就涨红了,却又摆脱不得,任由唐氏在那胡闹。
    唐氏不觉有人进来,兀自扯着嗓子嚎:“家中时日艰难,您的几个侄儿都要吃不上饭,饿得直哭。大老爷心疼孩子,想要做些买卖度日,但手中哪有钱买办……”
    “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您手缝里掉下来一点,就够我们全家营生的,如今天寒地冻的,您真忍心让我们一家人横尸街头,让人在背后戳您的脊梁骨吗……”
    “母亲,我听说舅舅家来人了,这又是怎么了?”
    正哭嚎的唐氏闻言猛地噤声,扭头看到齐宸,整个人顿时愣在那里。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齐宸,没想到已经是这么大的姑娘了,更没想到她生得如此漂亮。
    唐氏没读过几本书,不知该怎样形容女子的美貌,只觉得好像看到了一颗闪闪发光的明珠,而少女额间殷红的一点朱砂,又好像是通透的玉观音,灼灼自耀让人挪不开视线。
    她的语调不由得都放轻了许多:“您就是三小姐吧?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真是标志的让人挪不开眼!”
    齐宸笑笑,上前扶起她来,将她滚皱了的领子抚平,用随手的帕子扫了下,回首对齐太太道:“如今快到了年节,母亲也应当备些节礼,让舅舅一家好生过年才是。”
    言罢她又对唐氏道:“既是一家人,自然应当相互帮扶,只是您来得突然,我母亲又是个慢性人,总得给她些时日预备一下不是?”
    唐氏只觉得后颈一阵刺挠挠的痒,伸手挠了挠却又不挠不准地方,说不出来的难受,听得齐宸的话,她忙道:“这个我们自然晓得,难不成能强逼太太么!”
    “那便说定了,两日后我们备好节礼等您来取。”齐宸笑着道。
    “只是这几日府中预备年节,对生人防得严实,您若打发了旁人来恐怕是不认得的,还需得您亲自来一趟。”
    唐氏听得允诺,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说着“好说”,又将齐宸狠狠夸赞了一番,才心满意足地跟着下人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