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六七个少年人,从人群后头挤了出来,打头的是个黑脸的少年,虽说这年头在外劳作的人都黑,可那也少有黑成他这样的,他长了一双凤眼,却又是三白眼,眼仁小,眼白多,那眼白让黑皮肤衬得越发显眼,甚至还有那么点邪乎。
这小子出来罗圈作了个揖:“诸位父老叔伯,小子便是邹二郎,曾做过些亏心事。不过咱做错了事,咱却要脸!早就已经自请前来认了错,哪里会带着这许多人,跑到恩人家的大门口来?怎么?虎七,你这是求恩人救命,还是跑来坏恩人名声的?”
虎七从地上站了起来:“邹二郎,往日就是你总是说两位恩人的不是,如今却又来作甚?”
“虎七,你还为我是来跟你打嘴仗的?我可是没这个功夫!我是带着差爷来拘你的!”
他话音刚落,后头还真又挤出两个举着铁尺的差役。差役上来就朝着虎七去了,虎七吓了一跳,看神色也有些慌了,其余跟着虎七来的,更是脸色煞白,六神无主。
邹二郎趁着这个机会,又大着嗓门朝周围喊:“各位父老,大家不知,两位恩人走后,就是小子跟这个虎七负责营生,原本说好的,小子带着人去卖,他带着人做,得了钱财,四六分账,小子的人四,他的人六!谁知道他们不但朝豆腐里头弄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还私下里与小子带的人说辛苦买豆腐,却不如做豆腐得的钱多,还说小子必然中饱私囊,又说大家一起卖豆腐,少卖一块也少不了从旁人那得钱,说得人心都散了!且小子与人里外里查账,还有许多银钱平白的就没了,也不知道进了谁的嘴巴!”
“几位差官,他胡说!”
“我胡说不胡说,咱们衙门见!诸位叔伯父老也请给做个见证!”
自古以来,不只是国人,人本身就喜欢看热闹。尤其大魏这时候民风还很彪悍,狂放,一看有这种热闹,在场的人都吆喝着要去观看。那跟着虎七来的孩子,又有许多要跑走的,也都让这些百姓给拽住了。
这大群人一路上闹哄哄的,就又引来了更多的人跟着去围观。
这事自然告不到太守那,就是到本地的司安的县衙去,甚至原本也不需要县令出马的,可县令听说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人太多,怕出事,这才亲自出来问案。
邹二郎明摆着准备充分,人证里不但有抚幼院的少年和孩子,还有个叫孙才的。孙才家里也是做豆腐生意的,据他说,他家里爷爷给了钱财,让他买通了虎七,让虎七去作怪,条件便是等虎七从抚幼院里出来,就把自家的孙女嫁给他,还让他自己的豆腐行里做工。
差役还当场从虎七的身上搜出来了婚书!这虎七也聪明,知道口说无凭,所以他跟孙三娘的婚书都已经写好了。另有从他的床底下搜出来的钱财,这些不是他从抚幼院的豆腐前里头贪的,就是孙家给的!
这抚幼院里虽然没有东家,是他们自己的买卖,所以虎七其实也算是自己祸害自己,但这年头道德和法律其实分不太开,况且是人治,官员说什么就是什么,又没有儿童保护法,虎七被打了二十板子,戴上木枷给锁在县衙门外头示众一天。
今日来看热闹的,都特意等着看虎七被扒了屁股打板子,等他被锁到门口,更是一个挨着一个朝着他吐唾沫。后来消息传出去,还有人特特的赶来,就为了吐他一口唾沫,骂他一声“无德无义之人!”
虎七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被枷了大半日就快死过去了。到天近黄昏,总算衙门口前头的人大多都散去了,可这没了人,虎七发现自己反而更累了——他是站枷示众,坐不下,只能站着,两条腿又僵又疼,刚才有旁人在,那些人虽然辱骂他,却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如今他却只能专注在疲累和疼痛上了。
自然还有饥渴,可他连舔嘴唇都不敢,因为满脸都是旁人干掉的唾液。他闭着眼睛,将全身的力量放在一条好放松右腿,突然脸上传来了温软还有点香气的触感,他一睁眼,原来是个少女正在用帕子给他净面。
待给虎七净好了面,少女蹲下身,原来她还带着个篮子,此时从中取了温水来,一点点细细喂给他。
这不是在抚幼院中的女孩,虎七不认识他,可是在喝了水,有被少女喂饭的时候,虎七心里闪过了一个不大的可能:“……三娘?”
“嗯。”
原来这少女就是虎七婚书上的妻子,他如今众叛亲离,原先吃了他好处的“兄弟姊妹”,全都躲得远远的,却是这未曾得见一面的女孩跑来照顾他。
“我会将婚书毁掉的。”
孙三娘瞪了虎七一眼:“你当我来照顾你,是为了让你悔婚啊?!那我岂不是成了不义之人!?”
虎七听她如此说,只觉得心里让针扎了一下,不过他脸色本来就白,所以如今这疼一下的变色倒是不明显。
孙三娘年岁不过十二,并不太会察言观色,兀自还在说:“我爷让你办事,准你办妥了就将我许配与你,虽是恶事,可你确实替我家办了,也算是办成了,那我就是你的妻子!”
“不用,你走吧。”虎七把头歪向一边。
“不行,做人岂能无义?况且……况且我已经为了你跟家里断了联系,我只能是你的妻子了。”
虎七眼神一暗,正要说些什么,突然邹二郎不知道从他背后蹦了出来——邹二郎在那半天了,只是虎七现在动都动不了,根本没法转身看身后:“你这小娘可是真傻,他被人骂做无德无义,你却跟他说,你不能无义。那你们俩若是成了夫妻那可就有意思了,必然是赞你而轻他,你不会是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