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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那一刻,齐悦所有声音都哽在嗓子眼中,她无法告诉她,她是想外婆想得哭了。
    余老太太与她的外婆身形相近,又有着同样的温暖气息,乍看的那一眼,她真的把余老太太看作了亲生外婆。
    不过,幻象终是幻象,她埋下心中的思恋,冲余老太太用力点头:“我是想吃竹笋炒腊肉了,外婆家可有腊肉?”
    “有,灶上挂着一排腊肉,悦悦过来挑一块。”余老太太笑吟吟地朝她招手,齐悦走过去,伸出左手握住她布满老茧的手,粗糙却温暖无比。
    ……
    烟火味十足的厨房中,齐悦快速擦掉被辣出来的眼泪,转过头,扬起笑脸朝余老太太道:“外婆做的肉太香,你家大外孙女被香哭了,外婆可不许笑话悦悦。”
    听到她这话,余老太太顿时笑眯了眼,连声说:“不笑话,不笑话,一会悦悦多吃肉。”
    余秀莲脸上有些臊,拍打了齐悦一下:“你都大姑娘了,还哄着你外婆要肉吃。”
    余老太太却反手拍了余秀莲一下,佯怒道:“不许打我的大外孙女,我还就喜欢给大外孙女做肉吃。”
    齐悦调皮地冲余秀莲吐了吐舌头,抱住余老太太的胳膊仰头笑道:“外婆最好,我最喜欢外婆了。”
    就在齐悦卖乖讨巧之时,一道戏虐声由远及近:“原来悦悦最喜欢的是外婆,那你之前说你最喜欢小舅舅就是假的咯。”
    话音未落,走进来一个面带笑容的青年,他的五官与余秀莲相似,却又多了一份英气,笑容爽朗又干净,让人心生好感,齐悦隐隐猜到他的身份,就听到他转头冲余秀莲喊了声“大姐”。
    “小弟回来了。”余秀莲笑着点头,看到齐悦在发愣,伸手拍她一下,“快叫人。”
    齐悦张了张口,但还是无法将那声小舅舅喊出来,因为他的年纪跟她的前世差不多,都是二十五六岁。
    这一声舅舅实在喊不出口啊。
    “悦悦真跟小舅舅生分了?”余国庆忽然凑到她面前问道,齐悦连忙后倾躲开,而她这一动,带着她屁股底下的小矮凳往后翻。
    余国庆唬了一跳,连忙伸手稳住矮凳的腿,不想却惊得齐悦跳了起来,那惊慌的模样好似他是登徒子一般,余国庆的眉头皱起,眼底闪过狐疑。
    齐悦刚刚确实将他当作登徒子了,所以才会反应过激,但在跳起来后,她猛地想起这具身体是小了余国庆七八岁的外甥女,这才生生忍住了继续跳离他的冲动,不想还是惹来了对方的怀疑,那探究的视线一下子射过来,她心一跳,正想着如何向他解释刚刚的举动,一个手掌就拍了过来——
    啪!
    一声脆响,余国庆搓着拍疼的胳膊跳了起来:“娘,你干吗打我?”老太太手劲真大,嘶!
    “悦悦是大姑娘了,你也没个忌讳,看吓得她小脸都白了,不打你打谁?快跟她道歉,不然还打你!”余老太太朝他又扬起了锅铲,上面还带着一片碧绿的蒜叶。
    齐国庆被油亮亮的锅铲吓得缩头躲避,目光游移,旋即指着铁锅道:“娘,腊肉快焦了,您还不铲一下?”
    余老太太闻言赶忙回身,然后就知道自己被骗了,转身再要寻余国庆时,厨房中已经没了他的身影,连齐悦也不见了,她不由得急了:“悦悦呢?”
    “让国庆拉出去了。”余秀莲回道。
    “那你怎么不拦着啊?你现在去找他们,别让那混小子欺负悦悦。”余老太太吩咐她道。
    余秀莲面露无奈:“娘,你何时见国庆欺负过悦悦?最疼悦悦的,除了您老以外,就数国庆了。”
    余老太太闻言笑了:“说得也是,那你不用出去了,你去床地坛子了掏两根酸萝卜,悦悦爱吃这个。”
    “好咧,我这就去。”
    厨房中,母女俩有说有笑地忙着给齐悦准备她爱吃的菜,却并不知齐悦的处境与她们猜想的截然不同。
    第9章和好
    厨房开着后门,余国庆手劲很大,一把就把她拽出了屋子,拽入屋后竹林里,她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余国庆是我舅舅”,才忍住将自己的胳膊自他手中挣出来。
    余国庆将她拉倒竹林深处才松开她,而后上下打量眼前这个低头垂眸的少女,皱眉道:“说吧,你为何跟我生分?”
    齐悦惊愕抬头,刚刚的问题还未过去吗?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难道他看出他的外甥女换了芯子?
    坦白是死路,抗拒或许还有活路,她心念一转,准备将齐永福那句“经事长进”的话祭出来,只是还未来得及张口,余国庆就先开口了。
    “是不是你娘告诉你了?”
    啊?齐悦一脸茫然,这是什么节奏?
    不过她反应也快,立时低头垂眸,这样子像是默认,但不开口就意味着留有回旋余地,进可攻,退可守。
    果然,对方先失了阵地,又气又恼地道:“是,是我让你娘阻止你嫁给黄秋实,但也没拦着你跟他订婚,而结果呢?那白眼狼上了大学还不到半年,就跟你退了婚!”
    他越说越气,一掌拍在她身侧的竹子上,瞪着她怒问:“就为了这么一个白眼狼,你要跟你亲舅舅置气?”
    齐悦被他拍在竹子上的一掌惊了一下,好在这次她及时止住了逃离的动作,不过经过余国庆这番发作,她终于弄明白了,为何余秀莲面对她是总是小心翼翼,想来是原主在被退婚之后,对余秀莲的拦阻生出了怨恨。
    齐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原主陷入情爱中钻了牛角尖,以为若是余秀莲不阻拦,她早就与那黄秋实成婚,如此也就不会有之后的退婚之事。但事实是,一个男人要背叛你,婚姻是拦不住的,还不如早痛早脱身。
    不过,她恍惚想起,原主才十七岁,年岁不够是无法领结婚证的,若真是准备先成婚后领证,没有法律保证,对方抛弃她也不会多一丝犹豫,那原主才真是赔了心又赔身,在这个年代失了身的女人……齐悦想想就不寒而栗。
    不过逝者已逝,是非兀论,而她接过这个身体,就要将这个烂摊子一并接下来,如此说来,她还真得感谢余国庆的插手,不然失了身的就该是她了。
    心藏感激,她不再抻着,舌头在口腔中转了一圈,终于喊出“小舅舅”三个字,倒让余国庆生面露讶然,她怕露馅,忙垂头认错:“我知道错了,以后那个人跟我再没任何关系……我也不是跟小舅舅置气,只是在生自己的气,气我以前眼瞎看不透那人的本性。”
    余国庆原本冲到脑门的怒火,被她这番话一下子浇灭了,又见她一脸自责,忙安抚道:“现在看清楚了就好,从今以后咱们再不提那白眼狼,以后小舅舅还要给你找过好男人,让你嫁过去就享福过好日子。”至于那白眼狼,他不会就此放过他,余国庆眼底闪过暗光。
    齐悦:“……”咱能不能不谈给我找男人的事?
    目光一转,她望着他笑:“小舅舅,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小舅娘?”
    余国庆僵住,而后抬手弹了她额头一下:“外甥女管到舅舅头上,反了天了你!”
    他动作太快,齐悦没能及时躲开,她捂住额头倒退一步,郑重地对他道:“外婆说得对,我已经是大姑娘了,你虽是我亲舅舅,也得忌讳一下,以后再不许摸我头,也不许弹我,不然我找外婆说理去。”
    舅甥二人和好如“初”,齐悦终于坐到在锅台前,瞅见锅里泛着油光的红椒竹笋炒腊肉,差点止不住口水,左手抓起筷子就夹上一块竹笋,刚送到嘴边,她受伤的右手忽然被抓住,疼得她忍不住叫出声。
    那声痛呼惊得余老太太立时放开手,扯住她的袖口往上一撸,就露出了伤口狰狞的手背,红肿得如同馒头一般,余老太太眼圈当场就红了,捧着她的手转头喝骂余秀莲:“你是怎么当娘的?悦悦的手怎么伤成这样,你也能吃得下饭?”
    刚端起碗的余秀莲被喝骂得一懵,抬头往齐悦右手一看,也吓了一跳:“之前还没这么红肿的。”
    不想看她们着急,齐悦忙忍痛笑着道:“我没事,也不疼,也就这伤口就是看着有些吓人。我也是怕吓着外婆,所以才用袖子挡一下,也不让娘告诉你,我们早就打算好了,蹭完饭就让小舅舅送我们去镇上卫生所包扎。”
    “都肿成这样还叫没事?”余老太太急得眼泪都流出来,“我的傻外孙,你是人,这右手若是废了,连笔都拿不起来……”
    望见余老太太的眼泪,齐悦有些无措,有些语无伦次:“没,没事,我现在不念书了。”
    不想,不念书这句话让余老太太反应更大,抓住她的手腕急问:“你不念书了?什么时候的事?是不是你不让她念的?”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余秀莲问的,余老太太又气又急,认定是女儿的错,伸手拍打她,余秀莲不敢躲,齐悦忙拉着余老太太,解释道:“跟娘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愿去的。”
    余老太太捧着她的右手伤心地道:“悦悦你别骗外婆,外婆知道你最爱念书了,小时候还常缠住你外公教你念书……”
    说到去世多年的老伴,余老太太更是哽咽:“你不去肯定不是你自愿,你告诉外婆,是不是你爹娘没钱所以不让你上学?悦悦别担心,外婆有钱,外婆这就给你拿钱……”
    齐悦没想到这话题从她的伤扯到上学,又扯到学费上,她虽不知原主为何辍学,但想来手中没钱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而之前齐传明夫妻为了赖掉那几毛钱的医药费演出的那一场大戏,让她堵心又心酸,也深刻体会到这个时代百姓的穷困。
    心念百转千回,不过一瞬,她拉住余老太太摇头道:“外婆,我不用你的钱,我不念书也不是钱的事……”
    余秀莲也过来拦住余老太太:“娘,这钱不能让您出,我能给悦悦挣出学费……”
    余老太太恨恨打断她的话:“你挣钱?你这身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能挣到什么钱?都是你耽搁了我的悦悦……”
    望着拉扯哭泣的三人,余国庆神色凝重,骤然开口道:“都别拉扯了,悦悦的伤耽搁不得,我现在送她去镇上,等回来就送她去上学,她的学费我这个做舅舅的出,谁也不许拒绝,不然我跟谁急!”
    他一锤定音,说罢,转身出门去推单车。
    最终,齐悦也没能吃上馋了很久的竹笋炒腊肉,因为余老太太说竹笋是发物,她得忌口。好在余老太太也承诺,等她伤愈了,一定再给她做一次。
    抱着遗憾和期待,齐悦最终坐到了二八大扛的后座上,余秀莲坐在前杠上,余国庆骑车带着她们前往三十里外的资江镇。
    齐悦前世被外婆独自抚养长大,所以儿时很羡慕坐在父母亲后座上的小伙伴们,而今小舅舅骑车带她,也能勉强算是满足她儿时的梦想,所以一开始她还是有些期待的,但是等到她真的坐上去后,她便后悔了。
    因为余国庆这辆二八大扛陈旧脱漆,且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一路上霹雳哐啷的,齐悦总担心它会散架。
    她不由得想起今晨惊鸿一瞥的男人,以及他身下那辆凤凰牌二八大杠,在这个物资贫乏的年代,一辆自行车相当于后世的汽车,不过那男人的二八大杠相当于宝马,而余国庆这辆则是破旧夏利,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齐悦发散的思绪,很快被前面坑坑洼洼的土路惊碎,因为车子起起伏伏,不时还会磕到路面上凸出的石块,震得猝不及防的齐悦好几次差点跌出去,她只得左手紧紧扣住座杆,一路心惊胆战,连四周的田园景象都没心情欣赏。
    第10章黄秋实
    等终于到了镇上停了车,齐悦腿软腚疼,若非余国庆扶了她一把,她差点摔倒在地。
    “悦悦,你也不是第一次坐我的车,这次怎么腿都软了?”余国庆疑惑地问道。
    齐悦苦了脸,她不能告诉他真相,只得含混回道:“或许是昨晚发了烧的缘故。”
    “你昨天发烧了?”余国庆皱起眉,齐悦一见他要追问,忙道:“我已经退烧没事了,卫生所就在前面,我们快去吧。”
    整个镇子就一条大道,两旁是一排排低矮瓦房,不过比农村稍好一点的是,镇上的房子多是青砖所砌,看着整齐干净不少。
    这镇上没有医院,附近之人看病都去镇上唯一的卫生所。
    这卫生所也是一排青砖瓦房,门上挂着一块有些发暗的牌子,上面写着“资江镇卫生所”六个大字,以及一个十字标记,简朴得让齐悦都有些吃惊。
    齐悦三人进去时,卫生所里没有病人,坐堂的医生正在打盹。
    余国庆轻咳一声,那看起来有四十来岁的医生才打着哈欠睁开眼,扫了他们一眼,问了一句:“谁看病,看什么病?”
    问完,才不慌不忙地拿起椅背上的白大褂穿戴起来。
    齐悦:“……”
    余国庆似乎早已习惯卫生所懒散的作风,在医生问话之后,利落地将齐悦推上前:“是我外甥女伤了手,您给看看。”
    齐悦被推醒了神,决定入乡随俗,利落地将红肿发紫的右手送到医生面前,对方拿过她的手,在手背伤口附近随意按了几下,差不多消失的痛感一下子复苏,疼得她叫了起来:“啊——”
    医生凉凉扫了她一眼:“按两下就叫疼,一会用酒精清洗伤口你不得哭起来?”
    齐悦:“……”她现在就很想哭好不好?如此简单粗暴的治疗方式,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好不好。
    “悦悦忍忍,忍过这一次就能好了。”余秀莲心疼地揽着她安抚道,不过话说着,她自己的眼圈都已经红了。
    齐悦认清现实,刚点了头,医生就口气凉凉地打破她的幻想:“伤了筋,破了皮,创口还这么大,你若是不在乎日后这手用得不方便,那么这次以后就不用来了。”
    齐悦脸色变了,余秀莲更是一下子哭了出来:“都是因为我,你这傻孩子,你干嘛替我挡那一下?”
    还好我挡了一下,不然人命都出了。齐悦心底暗道,又看不得别人为她流泪,只得装出不怕疼的样子,扯出一丝笑道:“不过是多受几次疼,没事的,我扛得住。”
    医生抬起眼皮瞅了她一眼:“来个三四次也就差不多了,先交钱吧,这次两块。”
    他这话一落,余秀莲的眼泪一下子止住了,但脸色更白了,捏着口袋中的三张毛票,声音发颤:“要……要两块?”
    “怎么,没带够钱?”医生放开了齐悦的手,这样的情况他见得多了,沉下脸道,“现在是社会主义,但身为社员也不能尽想着挖国家的墙角,该多少钱就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