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夫直到这场战争结束之后,才知道马基雅维利带着那些人去做了什么。
想要在战争中刺杀一个统帅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法国人的统帅加斯东也是如此,他被层层叠叠的弩手,长矛手,火枪手与敕令骑士包围着,即便是如埃吉奥这样的刺客大师,也不可能凭借着一己之力冲破这样严密的屏障刺杀加斯东,但如果他自己走出来了呢?
想要一个统帅自己从军队的中心走出来,一般而言,只会是在战争结束之后,他接受敌方首领投降的时候才有可能,但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是个年轻人,尤其是那种没有经过太大挫折的年轻人,他有着卓绝的胆气,让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但这种胆气也会让他落入陷阱。
只是当时的加斯东根本没能意识到这点,他策马上了一个小丘陵,注意到衔尾蛇的形状已经扭曲与松散虽然一些地方,战斗还在继续,但战场上的局势正无限地偏向于法国人,意大利的雇佣兵见势不妙已经开始准备后撤,而神圣联盟的统帅卡多纳也正在竭力保存现有的兵力突围,而不是进攻,已经攻占了法国人阵地的联军士兵被奔驰在战场上的传令官不断地召集起来,他们向后,或是向着法队薄弱的地方默不作声地冲锋,一队,一队地脱离战场,尽可能地聚集在一起。
加斯东当然不会愿意就这样放过联军以及他们的统领,他经过的战争并不多,完由其主导的更是只有这一次,他希望他的首次战役能够如同一日的早晨一般,有一个灿烂光明的开始,而不是阴云薄雾,混沌不清毕竟在这场战斗中,法国的士兵也已经折损无数,哀鸿遍野。所以,当他看见雷蒙德卡多纳的旗帜开始向着后方移动的时候,他忍不住立起了长剑,呼喊士兵,随着他一起冲向敌人。
而就在加斯东身下的骏马还未起步驰骋的时候,一个敕令骑士挡住了他的去路“殿下,”他劝阻道“请您留在这里吧,挥舞利剑是骑士的工作,而一个统帅应当手持权杖,平静地等待他们带回的胜利。”
“我也是一个骑士,”加斯东这样回答道“不过身兼着统帅的工作,现在,统帅的工作已经做完了,我要去履行骑士的义务。”
“而且,”加斯东又补充道“比起别人奉献给我的胜利,我更愿意亲手夺下敌人的冠冕,让他跪在我的马前忏悔。”
骑士闻言不由得迟疑了,因为加斯东将要追击的并不是一些普通的士兵,而是神圣联盟的统帅,其中意味大有不同,虽然骑士的出发点是为了保证统帅的安,但谁知道,在战斗结束之后,会不会有人非议他有意夺取加斯东的功绩呢?像是西班牙的贡萨洛,不就是因为曾经俘获了查理八世,当时法国人的统帅而备受新老女王的青睐么?
这样一停顿,卡多纳的旗帜又移动了好几百尺,加斯东更加不耐烦了,“还有,”他说“看看周围,除了我,还有谁能够留下雷蒙德卡多纳呢?”说完,他推开了骑士握住他马缰的手,一声呼喊,率领着仅属于他的骑士们如同一柄利剑般刺入了混乱的战场。
这句话加斯东倒是没说错,在这个巨大的战场上,法国人与联盟军队的人已经被卷入了一个无比血腥而又庞大的漩涡里,所有的预备队与后手都已经被用上了,除了统帅与他们的骑士,法国人也无法抽调出更多的兵力来阻截卡多纳和他的士兵,这样一看,加斯东的选择居然是正确的只是,敕令骑士看着属于加斯东的银色盔甲与白色马衣逐渐消失在黄昏的雾霭中,不由得一阵心头发紧。“愿上帝保佑我们。”他喃喃祈祷道。
罗马。
朱利奥美第奇,教皇最信任的枢机,一如往常地在梵蒂冈中处理这座圣殿的种种大小公务,不过因为利奥十世不久之前遭遇到可怕的刺杀,尚未痊愈的关系,他将办公地点从签字厅改换到了教皇寝室的隔壁,一个小会客室,这样他可以一边照顾着自己的兄弟,一边监督教会的运行,而就在他手中的政务暂告一个段落,正预备小憩一会的时候,一封紧急的短信被送到了他手上。
“西斯内罗斯枢机?还有乔治枢机?”朱利奥一边按着额角,一边拆开了短信,信件上的内容很简单这两名枢机大人正从自己的教区昼夜兼程地赶来罗马,昨晚乔治枢机已经出现在了勒皮。
除了他们之外,事实上还有更多的一些枢机正在往罗马赶来。
“不知道他们看了这样活蹦乱跳的我,”利奥十世毫不在意地这样形容自己“会不会沮丧到了快要哭出来的地步呢?”
朱利奥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平淡地说,“也不是每个人都期望您遭遇了不幸。”
“那些还没准备好贿金的人当然不会想要看到我这样快就去见了天主,但另外一些人就另有想法了,譬如法国人的乔治。”利奥十世直言不讳地说。乔治昂布瓦兹对教皇宝座的渴求绝不逊色于当初的大洛韦雷枢机。
“那又怎样呢。”朱利奥说“我们会更谨慎,更小心,阁下,我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放心吧,亲爱的朱利奥,我的梵蒂冈宫现在已经有如铜墙铁壁的堡垒,守卫超过了教士,你已经为我安排了三个试毒的人,所以……”利奥十世仿若不在意地问道“酒,甜食与肉的限制能不能取消了?”
“不行。”朱利奥头也不抬地说“你之前服下的毒药并不多,但你的血液中堆积了太多的脂肪,以至于无法迅速排除毒素,所以才会好的这么慢你再这样继续暴食暴饮下去,就算没有毒药,你也会因为这些美食丧命的。”
“但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趣?”利奥十世喊道。
“我倒觉得这样的生活又健康又愉快,”朱利奥说“譬如你可以多看看那些失望的脸,在他们发现你至少还能在教皇的宝座上待上十年的时候。”
利奥十世气恼地嘶了一声,转身离开了会客室,回到自己的寝室里,他知道朱利奥是爱他的,他也是,但他倒在床榻上,左手边没有葡萄酒,右手边没有奶油和烤肉的时候,还是不由得一阵阵地生无可恋“……十年……”他一边思索,一边小声地说“十年……”
杜阿尔特作为朱利奥的秘书,一直随侍在侧,教皇到来的时候,他就站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等到这位尊贵的圣父离开,他就回到了原先的位置,问道“那么这些枢机,应当如何处理呢?”
“他们只是为了教皇而来。“准确地说,为了教皇的宝座而来,若是教皇真的因为这场刺杀不幸地死了,无论是为了那个荣耀的位置,还是为了选举时所能得到的大笔贿赂,他们都不会轻易放弃之前还有个枢机,为了赶上选举的日子,在十二月的时候让人用轿子抬着自己横越了亚平宁山脉,到罗马的时候差点没了命。
“等到事情平息,确定教皇无虞,他们就会回去的。”
杜阿尔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突然沉默了,低下头去,开始处理那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件。
朱利奥也没有继续向他解释的意思,他已经习惯了不再向别人解释些什么,没有必要,也没有需要。
日光西斜。
拉文纳河边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连续七个小时的战斗,法队与神圣联盟的军队就像是两个虽然有着无比的仇恨,却已经耗尽了鲜血与力量的暴徒,即便每个人都已经赤红了眼睛,却也已经掀不起太大的波澜意大利的雇佣兵是最先逃走的,然后是苏格兰人以及一部分土耳其佣兵,再来就是卡多纳将军率领的西班牙军队,但比起前者的狼狈不堪,西班牙人是以队为单位,有秩序有防备地逐步后撤的,这位将军或许并不擅长取得胜利,但也不会让他的敌人过于得意要让数千人从混乱的漩涡中抽身而出并不容易,他做到了。
但就如小科西莫猜测的那样,年轻气盛的法国将军加斯东内穆尔公爵并不满足于现有的功绩,他率领着大约五十人左右的敕令骑士,以及他们的随同骑士,总计约一百二十人左右,烟尘滚滚地向着西班牙的旗帜所在追踪而去,就如加斯东,卡多纳将军的盔甲同样银光闪闪,他的马匹更是覆盖着深紫色的马衣,缀着金银线,在夕阳最后的余光中熠熠生辉,即便没有旗帜,人们也能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的踪迹。
但加斯东也是如此,虽然没有旗帜跟随,小科西莫的视线很快就落在了他身上,借助着望远镜,距离战场依然有段距离的他很快发现了加斯东追着卡多纳,而就在他的前方,也同样有着两股力量正在向着中心聚拢,加斯东与他的骑士或许注意到了,但没有在意,因为那些人都只是步兵,而且从衣着上来看,他们不是西班牙人,而是意大利人,而意大利雇佣兵的战斗力,他们方才就领会过了。
对于意大利人的轻视,让加斯东毫无顾忌地一头栽进了卡多纳与阿萨辛刺客们的陷阱中。
在敕令骑士们距离卡多纳的队伍还有五百尺,骑士们已经做好了冲刺的准备时,两侧的步兵也终于到达了既定的位置,他们匍匐在地上,一时间看不出在做什么,不过敕令骑士的随同们也随之从队伍的尾部移动到两侧,他们要么擅长长弓,要么擅长弩箭,在重装骑士预备发动冲击的时候,他们主要针对的就是步兵中的长矛手与长戟手,但他们还未奔驰到持有弓弩的射程内,那些意大利的步兵就架起了他们的武器。。
他们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大弩,比架设在城墙上用以守护的弩炮小,却要比十字弩或是手弩更大,臂长至少有四尺或是五尺,之后的事情就不再是他们能够思考的了,那些人之前只所以匍匐下来,是因为这些弩需要用双脚同时蹬踏,腰部用力才能张开。
与大弩成比例的巨箭呼啸而来,相对于敕令骑士更为轻薄的甲胄被撕裂,铁片连同着里面的血肉一起可怖地绽开,小巧的手弩抛向空中,与它们的主人一同跌落,几乎只是一瞬间,敕令骑士们就失去了他们的随同骑士,一些敕令骑士怒吼着,这些随同骑士不是他们的血亲,就是他们的朋友,但除去这层薄弱的屏障后,更多的大弩对准了更为甜美的内里。
敕令骑士们经过改造与加强的盔甲对于一般的弩箭,火枪弹,甚至锤子或是巨剑,是多么的可靠啊。但无论怎样坚硬严密的盔甲,里面终究还是人类的血肉之躯,这些用细密的核桃木做箭身,用沉重的黑铁做箭头的弩箭,箭头甚至是钝的,它们一开始依仗的就不是锋刃,而是重量与速度它们敲击在骑士身上的时候,那些只有一指不到厚度与高度的棱峰根本起不到将之转移与推卸的作用,毕竟箭头就要比这些峰棱粗壮得多,它们猛地撞击在盔甲上,盔甲就立即凹陷了一大块,随之而来的巨大力量更是能够将人一下子推下马去。
几个不幸被命中了头部或是颈部的敕令骑士更是一声不吭地跌下马去,当即毙命。
要说这些弩箭已经足够令人震惊的了,而更为危险的还在后面,每根弩箭的尾端都带着一根坚韧的绳子,丝、亚麻与铁丝绞在一起,就连最锋利的长剑一时半会也无法斩断它们,它们横亘在马匹的蹄子中间,前方与后方,将马匹绊倒,或是让骑士无法动弹。
就在此时,一直被追逐着的卡多纳将军也已经回过身来,与他的骑士们发动了一次反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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