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图里乔今年五十一岁,与西班牙的贡萨洛将军同龄,但他们的职业可大不一样,平图里乔是个画家,他出生在佩鲁贾,有着极其出众的艺术天赋,而他也没有如许多年轻人一般就此变得傲慢无礼起来——他一直保持着相对于他的天赋,格外谦卑与温顺的态度,所以很多贵人都愿意将工作交给他做。
一开始,他为一个佩鲁贾的贵族家庭工作,后来一个枢机主教又让他画了一幅祭坛画,这幅圣子与圣母的壁画获得了主教的赞赏与推荐,他开始为当时的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工作,在一座教堂里绘制墙面与拱顶的壁画;然后他又为亚历山大六世绘制了整整六个房间的宗教画,也就是我们之前提过的,博尔吉亚家族的每个人都在其中占据了一席之地的画;现在,他又要为庇护三世工作。
他保持着一贯的谨慎,带来了自己的一些作品,草图、小幅彩画与小雕像,这些都被他的新弟子与助手捧着,这个不过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有着一张恬静的面孔与一个难得的好脾气——也正是这个原因,平图里乔才会在众多弟子中选中了这个新人,把他带到教皇面前。
平图里乔与他的助手无比恭敬地向教皇行了礼——他们原本是没有那个资格觐见庇护三世的,当然更没资格吻他的脚。但庇护三世坚持道,有一些话,他是必须当面与这些工匠说的,能够获得这个殊荣,即便不是第一次,平图里乔也不免有些骄傲——他带来了一副认为最好的蛋彩画,描述的是圣母教导圣子看书的画面,罕见地采用了绿色森林与浅青色山峦的背景,不过这反而凸显出了圣母黑底金边的披巾与白皙的面容,还有她怀抱中,身着金色袍子的圣子,以及左下方比幼嫩的圣子更大一些的圣约翰,他怀抱着十字架,预兆着耶稣将来必要遭受的苦难与死亡。
这幅在宁静与祥和中昭示不幸的画立刻打动了教皇,他拿着画,示意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过来看——虽然他们的年纪看上去甚至不比平图里乔的新弟子来得大,但一个穿着深红色的枢机主教服,另外一个穿着紫红色的大主教服,胸前都垂挂着巨大的金十字架,平图里乔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因为他已经猜到这两个年轻人是谁了,毕竟有关于这位庇护三世身边总是跟随着路济弗尔与米迦勒的流言,早已遍布罗马,都不那么新鲜了。
“我准备让他来帮我绘制锡耶纳大教堂图书馆的壁画,”庇护三世说:“是有关于我的舅舅庇护二世的,一共十个场景——从他还在俗世起——出席巴塞尔议会、出任苏格兰宫廷大使,被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腓特烈三世封做桂冠诗人,感怀圣召,晋升为锡耶纳大主教,作为腓特烈三世的婚姻见证人,号召圣战等等——我已经看过了他为西克斯图斯四世与亚历山大六世做的工,在精确的表现,明亮的布景与情感的传达上,他确实有过人之处。”
然后,他们又看了平图里乔带来的圣子木雕像,以及一些草图,其中一幅以美惠三女神为题材的草图吸引了朱利奥的注意力,他把它拿起来看,“喜欢吗?”庇护三世纵容地说:“喜欢就让他把它画出来吧。”接着,他又仿佛不那么经意地对约书亚说:“你有喜欢的吗?如果没有,我也可以让平图里乔把你绘制在圣凯瑟琳身边,她正是我的舅舅庇护二世追认为圣人的。”
约书亚果然高兴了起来:“我只想被画在您的身边,好依然能够服侍您。”
“好啊。”庇护三世语气平淡地说:“我也很愿意让你来服侍我。”
平图里乔迅速地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出于一个画家的敏锐,他察觉到了弥漫在了两者之间的阴影,只是不知道那位浅发色的年轻枢机是没有察觉到呢,还是有意视而不见。
“你这里表现的是妩媚、优雅与美丽,还是光辉、勇气与欢乐呢?”朱利奥问道,适时地击破了这份古怪的气氛,平图里乔连忙走了上去,向他鞠躬:“是光辉,勇气与欢乐。”这两种说法分别源于古希腊与古罗马的学者,但既然庇护三世已经要他将草图转为正稿,甚至可能绘制在锡耶纳大教堂的墙壁上,那么就不可能选择第一种解释。
“非常动人,希望它会成为一幅令人难以忘怀的作品。”
“万分感谢您的赞誉,”平图里乔说,一边深深地弯下腰去:“大人,我会不惜一切,只求如您所愿。”
“你是否会让你的这位弟子参与到这个工作中?”约书亚问道:“他有作品吗?”
“他是拉斐尔.桑齐奥,”平图里乔说,“是个极具天赋的年轻人,之前他与彼得.佩鲁吉诺学习,深得佩鲁吉诺的精髓,在来这里之前,已经独自完成了不下三份工作,其中有为锡耶纳的圣弗朗西斯科教堂绘制的圣母升天木板画,十分精美——您可以先看看草图,有二十位以上的人物。”
约书亚对于艺术品同样有着高超的鉴赏力,事实上,他对这些画像、雕像什么的,没有如美第奇一般强烈的兴趣,只是不想在一些地方弱于朱利奥罢了——但即便是他,也不由得被这幅没有上色与细描的草图所吸引——甚至想要立刻去锡耶纳大教堂看看那幅木板画。
“你一直是可信的,平图里乔,”庇护三世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发自内心的这样说道:“这份工我就交给你了,你可以先去领取五百个金杜卡特的颜料与画笔的费用,还有,如果你需要除了弟子之外的雇工,也随时可以和我说,但我希望,这份工作可以尽善尽美的完成,如果有人打搅你,你随时可以和我说,如果手头拮据,也是一样。”
平图里乔再三致谢,毕竟此时的画家仍然被人视作低贱的工匠,拖欠尾款或是殴打画师的事情时有发生,能够为这样尊贵的人工作,又不必担心钱财或是被人强迫去作别的工,那是最好也不过的。
直到他们出去,都没有那种令人无奈的眼神停留在朱利奥身上,或许这就是米开朗基罗即便才华横溢,也未能如同这位更能博得贵人青睐的缘故——他们也确实动摇过,但最后还是稳住了心神,没有在庇护三世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心思。
不一会儿,约翰修士又走了进来,说,大洛韦雷枢机正在门外候见,庇护三世不禁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我还以为我们能悠闲的待上一整个上午呢。”现在显然不能了,他让约书亚与朱利奥先离开,去做之前他交待的一些工作。
朱利奥与约书亚两人从教皇的签字厅离开,抵达他们各自的工作地点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一路上,朱利奥都在等着约书亚先说话,但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听到一个字。
朱利奥的心顿时变得沉重起来,他不迟钝,当然能够察觉到约书亚的异常——从他回到罗马,约书亚就一直躲着他,几乎不与他见面,除非他在皮克罗米尼枢机或是之后的庇护三世身边。
后来,他为了庇护三世的安危而险些被博尔吉亚的“坎特雷拉”带到地狱里去时,约书亚更是没再出现过,这只有两个可能,一:约书亚不想见他;二:约书亚不被允许见他。无论哪一种,都是个不好的兆头。
朱利奥并不想再次失去这么一个自小到大的朋友,可惜,现在看来,这不是他能解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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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庇护三世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已经做出决定了吗?”
“是的,”大洛韦雷枢机说:“薪俸管理枢机的职位,我希望能够由我来担任。”
“不是约书亚?”
“他还太年轻了。”大洛韦雷枢机满怀憎恶地说,他的儿子几乎全都被庇护三世夺走了,他却无可奈何——薪俸管理枢机的位置相当重要,教皇每天第一召唤的就是担任这个职位的枢机——因为薪俸管理处原本就是为教皇起草与发布敕令的部门,如果让约书亚来做,确实有助于他更进一步,但大洛韦雷或许根本无法从他的口中得到有关于庇护三世的情报,既然如此,他宁愿自己来做——反正他总是要让约书亚成为教皇的。
尤其是在庇护三世几乎可以说是一心一意地将自己的弟子,不是约书亚而是朱利奥,奉上圣坛的时候,在上一次秘密会议中,枢机主教们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答应了将朱利奥.美第奇拔擢为枢机的要求,为什么?还不是他们怕庇护三世会一意孤行,将一个在生的人封做圣人?与之相比,一个枢机算得上什么?
“那么约书亚呢?”大洛韦雷枢机问道:“您准备给他什么职位?没关系,我相信您,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吧。”
“他必须和朱利奥有着一样的职位,宗座阁下,朱利奥,美第奇做什么,他也做什么。”
“可以,”庇护三世笑了:“洛韦雷枢机,我答应你,他们的任命会非常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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