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虽然是个城市,但它绝对要比许多国家更富庶,这也是朱利奥美第奇的筹码所在,只是他生性沉稳,在未成定局的情况下,他不愿因为自己的轻佻而造成任何错误,他犹疑过……卢克莱西亚的爱是丝毫不容怀疑的,但它灼热如同火焰,却也有着同样的空虚,每一次相会时过于急迫的亲近比起出自于躯体,倒更像是出自于灵魂。
卢克莱西亚对于父亲与兄长的恐惧根深蒂固,她几乎不认为什么人能够成为他们的对手,除了他们彼此。而无需凯撒提醒,卢克莱西亚也很清楚她对朱利奥的眷恋很有可能成为他的死因,诞生于温情的冷酷与自利却让她毫不犹豫地将朱利奥拉入地狱,虽然就在下一刻,她的理智又哭泣着请求她将朱利奥的生命与灵魂归还给主——只是在它们的战斗中,理智从未得到过胜利,就像现在,她抬起头来,再一次向朱利奥郑重地祈求道:“让我们结婚吧,朱利奥,让我们结婚吧。”
“可我还是一个教士呢。”朱利奥一如既往地说道:“再等等,卢克莱西亚,我发誓不会让你等的更久。我爱,”他握着她的手说:“四月是你的生日,也是雪白水仙盛开的日子,我希望你能够戴上雪白水仙的花冠,卢克莱西亚,你会成为我的妻子,光明正大的与我并肩,我们的孩子会在美第奇的老宅里奔跑喧闹,可以骄傲地说出父亲与母亲的名字。”
“但我不能等了,”卢克莱西亚喊道:“我每晚都在做噩梦,朱利奥,或许四月的雪白水仙做成的花冠确实无比纯洁美丽,但它却是戴在另一个女人头上的,我不怀疑你的忠诚,但世事难料,朱利奥,”她流着泪:“求你和我结婚吧,我从八岁起就希望娶我的是你,而这个愿望从未改变过,哪怕只是一时一刻。”
“卢克……”
“现在正是好时机,”卢克莱西亚急促地说道:“胡安死了,凯撒立刻就要辞去教职,等他还俗,没人敢为我们主持婚礼……”
“但是……”
“一个秘密婚礼,”卢克莱西亚说:“只有我们,还有上帝。”
“那不正式……听我说,卢克莱西亚,我会说服教皇……”
“不!”
“难道你不愿意相信我吗?卢克莱西亚……我原本应当以这一生来侍奉上帝,是你让我背弃了主,背弃了我的导师,背弃了我的家族和朋友,没有人,卢克莱西亚,没有人再能够做到这一点,你要相信我,也要相信你自己。”
“我相信你,”卢克莱西亚说道:“但我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朱利奥,我要疯了,我要疯了。”她嚷道:“我害怕,朱利奥,我害怕,我知道有很多女人对你心迷神醉,你的名字甚至传到了法国宫廷之内,罗马城内谁不知道皮克罗米尼主教最宠爱的弟子有着一张被天使吻过的脸,朱利奥,我不想等到你卸除教职,那样我的敌人就太多了,固然,我不畏惧她们,但哪怕只是由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无法忍受,如果你将来的妻子不是我,我会……”她急促地喘息了一声:“我会请求凯撒砍下你的头,朱利奥,放在银盘上,我会像是希律王之女莎乐美那样亲吻你冰冷的唇。”
她说着这样可怕的话,脸上却同时浮现出了如同玫瑰般的嫣红与蜂蜜般甜美的笑容,而她的眼睛简直就像是在晨光下闪烁的祖母绿一般晶莹明亮,她说朱利奥有着一张天使亲吻过的脸,殊不知她自己的眼睛也犹如天主赐予人类的瑰宝一般,谁也不能在这样的眼睛前固执己见,朱利奥有着自己的计划,但如果只是一个秘密婚礼……
“好吧,”他最后妥协道:“叫凯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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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婚礼在这个时代不能说非常罕见,有很多婚姻从未广而告之,主持婚礼的有时是个主教,有时是个神父,而缔结婚约的男女们也不都是仅仅为了爱情,有时候是为了临时的盟约,有时候是为了子嗣,有时候则是为了寻求心灵的安慰,它们或许在某些时刻会成为正式婚姻,不过更多最终还是湮没在时间的尘埃里。
朱利奥将这场的秘密婚礼视为订婚,或是正式婚礼的前奏,但卢克莱西亚几乎不需要他做什么,她又迅速,又敏捷,忙碌的就像是繁花盛开时的蜜蜂,对此朱利奥与凯撒只得纵容,幸而这几天沉浸在丧子之痛的亚历山大六世同时还忙碌于凯撒卸除红衣主教之后的安排(教会军统帅,当然),以及各界会因此产生的影响,还有凯撒与卢克莱西亚默契地对朱利奥隐瞒下来的——卢克莱西亚的第二次正式婚姻,不是和朱利奥美第奇,而是比谢比利公爵阿方索,他是前那不勒斯国王的私生子与现任国王的侄儿,很显然,亚历山大六世是希望借由卢克莱西亚的魅力为跳板,为他的儿子凯撒成为那不勒斯的主人做准备。
朱利奥与卢克莱西亚的秘密婚礼在一座隐藏在绿茵碧叶的三层楼中举行,就像卢克莱西亚承诺的,除了朱利奥之外,只有主持婚礼的凯撒,所有的佣仆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就离开了,凯撒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主持这样一场圣事,他心甘情愿地穿上了深红色的主教服饰,挂着大如手掌的金十字架,沐浴修须,把自己打扮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在楼的一侧是原主人的祈祷室,里面有着一座的圣坛,上面铺着雪白的亚麻布,放置着足金的烛台,银的水壶,杯子,以及各类圣器,在明亮的烛光下,金银的光芒投射在整个房间里,令人眼花缭乱。
在房间的四角,堆积着雪白,血红与粉色的玫瑰,就像是朱利奥与卢克莱西亚第一次相遇时那样,它们盛开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香。
朱利奥与卢克莱西亚携手跪在凯撒的面前,没有人为他们欢呼,也没有人为他们祝福,但没关系,他们所要求的也只有彼此而已,凯撒注视着他们,注视着这对沉溺在幸福中几乎无法自拔的男女,他爱着自己的妹妹卢克莱西亚,其中有作为一个兄长的,也有作为一个男人的,他的心中满是嫉妒,又满是欣慰,之中或许还有憎恨。
因为这是一场无法为人所知的婚礼,不少仪式都被省略了,朱利奥与卢克莱西亚交换了戒指,一对毫无特征的黄金戒指,在戒指的内圈上铭刻着两个人连在一起的名字,优雅的曲线将它们缠绕在一起,这是朱利奥亲手打造的,他一边将戒指戴在卢克莱西亚的手指上,一边轻声说道:“我爱,以这枚戒指为证,我是你的了,我将永远忠诚于你,直至米日。”
“……我是你的了。”卢克莱西亚同样将戒指套在朱利奥的手上,一边喃喃道,“我也将永远忠诚于你……直至末日。”
而后他们又一起分享了祝圣的一块面饼,和祝圣的同一杯葡萄酒,之后出了一点意外,在卢克莱西亚走上圣坛,拿起曾经供奉在圣母玛利亚的圣像前的一柄纺锤与纺线杆——按照传统,她需要用它们纺线,来表明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妻子,但纺锤中安置的钩子突然脱落,割伤了卢克莱西亚的手指,鲜血浸染了雪白的羊毛和卢克莱西亚的裙子。不祥与不安的气氛顿时笼罩了整个房间,朱利奥马上走上去,将钩子放回原处,代替卢克莱西亚纺了一段短短的线——感谢他为了研究羊绒而尝试着自己纺织过多次吧,这对他不难,就是凯撒的神色不由得变得更加古怪了。
凯撒不得不承认,在作为一个爱人上,大概不会有人比朱利奥美第奇更出色的了。
秘密婚礼的仪式在这里几乎已经走到结尾,在毗邻祈祷室的一个房间里,四周围着白色纱幔的婚床早已准备妥当,卢克莱西亚换上了柔软宽大的睡袍,朱利奥也是如此,这本该是个美妙的时刻,除了一动不动矗立在房间一角的凯撒。
“我说过,”朱利奥无奈地说:“我们不需要证人。”
“没有证人的合同是没有效用的。”凯撒笑眯眯地说,“你们可以盖着床单,朱利奥,说真的,我很担心,毕竟你的房间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或是几个‘好人儿’,人们
传说你有着特别的爱好,嗯,作为新娘的兄长,我得保证你是健康并且符合教义的。”
“我和你一样健康并且符合教义。”朱利奥歪歪头,“门在那儿。”
凯撒瞅瞅卢克莱西亚,卢克莱西亚把自己藏在床单下,嗤嗤地笑了起来。
“依照规矩,这里得有三个证人……”凯撒撅嘴。
“滚蛋。”朱利奥难得地说了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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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奥转过身来的时候,卢克莱西亚已经站了起来,她双手抓着在烛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白色亚麻床单,金子般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与双臂上,少女细腻的皮肤犹如夕阳照耀下凝固的乳脂,白皙中透着羞涩的殷红,但她的眼睛中却充满了一个娇媚妇人才有的热情与渴望,在朱利奥看向她的那一刻,她松开手指,亚麻布从她的身上如同流水一般的滑落,呈现出一幅能够令得无数人为之疯狂的美景。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朱利奥面前袒露自己的身躯,但与上一次相比,她的躯体已经完全成熟了,就像是即将绽放的花房,里面储满了甜美的汁液,只要轻轻吮吸,你的身心就能获得最大的安慰,朱利奥踏上低矮的婚床,双手穿过少女的肋下,将她轻而严密地拥抱在怀里,如今,他不再受到现实的约束,或是道德的谴责,又或是理性的警告,他全心全意,只有面前气息芬芳的爱人,他们就像盛开的花朵那样轻柔地跌落在松软的皮毛上,四肢交缠,嘴唇相接,虽然无论是卢克莱西亚还是朱利奥都是第一次正式地与一个异性如斯亲密,奇异的是他们却没有丝毫尴尬或是紧迫的感觉,他们就如同一枚被切开的果实,在重新得以契合的时候心满意足。
粗如儿臂的鲸蜡蜡烛已经燃烧殆尽,从房间高处的窗投入的光线从暗蓝色、白色、银色变作了赤色与金色,细长的光柱移动着,从婚床的这一端到那一端,却始终没有打搅到这对甜蜜的恋人,他们沉睡的时候,就如依偎在母羊腹下的两只羊,醒来的时候,又如起伏的河水,悠长而缓慢,从容之中满含着对于彼此的深情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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