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瓦尼斯福尔扎睁大了眼睛,在从椅子上名副其实地“跳”起来的同时,他大喊道:“我以为凯撒才是卢克莱西亚的姘头!”
朱利奥无奈地看向天花板,斯福尔扎在罗马的宅邸请了一个不错的画师,围绕着圣人的天使又圆滚又白胖——“嗯,”如果在他和卢克莱西亚定情之前,他倒能理直气壮地否认此事,但现在,他只能满脸无奈地面对受害者,卢克莱西亚的丈夫,不管他是不是名义上的。
让我们将时间拨回去一点。
第一次意大利战争以法国国王查理八世不名誉的败退与死亡为结局,从那之后,教皇亚历山大开始明目张胆地筹备军队——为他的儿子胡安博尔吉亚,这支军队不是雇佣军,也不是从其他国家求援得来的军队,它是梵蒂冈的并且只属于梵蒂冈,是主的军队,或者说,博尔吉亚家族的军队,这点让许多人诟病不止,但亚历山大六世并不在乎,他用比年轻人更旺盛的精力,年长者更缜密的思维去做这件事情,甚至差点误了圣母诞辰节的弥撒,不过他可没忘记惩罚叛徒,奖赏忠臣,德拉洛韦雷的事情背后可少不了罗德里格的影子,那些在查理八世入侵意大利后,逢迎,投靠以及退缩的家族遭到了冷酷无情的打击,譬如曾经发誓忠于教皇的奥尔西尼家族,教皇将他们整个家族全体驱逐出了罗马天主教会,这是当代最严酷的惩罚之一,不仅于**,还在于灵魂,他们再也不能蒙受神恩,清洗罪恶,他们的婚姻不受认可,孩子无法接受洗礼,死者更是无法做圣事,忏悔,他们的罪孽会跟着他们一起去炼狱,永生永世,直到末日来临。
他们家族的城镇,堡垒,更是被教会军完全占领,平民与贵族的主人都换了一个,胡安为此举行了辉煌的凯旋式,身着华服得意洋洋地策马行走在街道上,走进奥尔西尼的宫殿,在里面享用美貌的贵妇与娼妓,他喝下的葡萄酒差不多可以清洗一整个城市的污垢,而他吞下的肉和面包又能够堆积起一个巨大的丘陵,人们当面不敢说些什么,背后不免窃窃私语,事实上,指挥作战的始终是博尔吉亚家族雇佣来的将领,就像是威尼斯人尼克罗,胡安却没过多久就把他们都得罪了。
凯撒毫不怀疑,终有一天,胡安会被一个愤怒的雇佣兵指挥官,或是某个不幸的丈夫刺死,但在这之前,他就能耗空人们对博尔吉亚家族所有的畏惧之心,胡安就是一个懦夫,一个惯于躲藏在教皇法衣下的卑劣之人,他偷走了凯撒的将来与希望。
但亚历山大六世对胡安的偏袒之心让凯撒动弹不得,他屈服在父亲的威严下,满心痛苦,即便有卢克莱西亚和朱利奥的安慰,他还是终日郁郁寡欢——以至于有关于卢克莱西亚的流言传遍了罗马,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去寻找朱利奥研究对策。
对此朱利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在战场上也不能说毫发无伤,另外出于对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内疚,以及对贡萨洛将军的承诺,他正埋头于研究之中,他和卢克莱西亚见过几次面,但卢克莱西亚什么也没说,他又不是热衷于八卦的人,而且,皮克罗米尼枢机也不允许其他人用无关紧要的“事”来打搅他的学习——是的,朱利奥悲催的还是一个学生,也许他掌握的一些知识可以让他走在许多人的前面,但对于一个沉浸于神学四十年之久的枢机主教来说,他的学识浅薄的就像是一眼就可望穿的溪流。
听完凯撒的叙述,朱利奥几乎要翻白眼,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博尔吉亚男人们的思维,缔结与解除婚约都是博尔吉亚提起的,即便米兰公爵对于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有着敬畏之心,你也不能上来就宣称卢克莱西亚的丈夫无能,卢克莱西亚没法生育,违背教义所以解除他们之间的婚约哪……那个男人能够忍受得了这个的羞辱!就算几百年后也不能,也难怪乔瓦尼斯福尔扎当机立断地报复,让人宣扬卢克莱西亚和她的父亲,也就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还有她的兄长凯撒有私情了……反正朱利奥觉得这还是挺能理解的。
别说乔瓦尼是娼妓们的常客,就算他真的无能,也不能容忍他人将之昭告天下,这样的报复,完全合情合理。
“你们……就没有想过……”朱利奥艰难地说:“用更为和缓的手段来解决此事吗?”
凯撒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朱利奥:“你是说宣布卢克莱西亚是个石女?”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卢克莱西亚?!
朱利奥简直要忍无可忍了!“我是说,交易,交易,交易!”他喊道:“你的父亲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你是一个枢机,有三个教区,你的弟弟是教会军的统帅!你们就找不出一样乔瓦尼斯福尔扎想要的东西吗?”
凯撒迷惑了:“那么……他要什么?”
“去问!”
凯撒去尝试了一次,乔瓦尼叫他滚蛋。
所以朱利奥不得不亲自去见乔瓦尼,毕竟在福尔诺沃,他救了乔瓦尼一命,乔瓦尼或许也是这么想的,虽然知道他是教皇的说客,却还是让他进来了。
现在局面就非常尴尬了。
乔瓦尼的胡子抽了抽,又抽了抽,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说:“当然……”他说:“我承认卢克莱西亚确实是个美人……但你知道,她是一个博尔吉亚……”
没等朱利奥回答,他就又摇了摇头,“算啦,我也年轻过,”他向朱利奥眨眨眼:“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你就是一个柴堆,卢克莱西亚就是一把火,你们在烧干净之前谁都无法阻碍你们,不然就要受伤痛苦——但我也要说,我很感激你,朱利奥,可你也是个男人,你知道这种事情只要是个男人就忍受不了,我是不会撤回我的话的,他们要不满意,就让这桩婚事继续下去好了。”
“……我们可以坐下来说话吗?”朱利奥说。
乔瓦尼做了一个手势,但坐下后他就拿起了酒杯,放在嘴唇边,摆明了不想就此事继续谈下去。
朱利奥沉默了一会,说了一个名字。
如果说,在看见朱利奥的时候,乔瓦尼斯福尔扎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那样猛地跳起来,那么这次他就像是被泼了满身的热油,不但惊恐,愤怒还充满了攻击性,他将手放在腰间,似乎下一刻就会拔出自己的短剑。
那是他亡妻的名字。
朱利奥看着乔瓦尼,有点惊奇于乔瓦尼对于前任妻子的情感居然是真实的,不过这对于他接下来的行动没有妨害,他平静地伸出一只手,按在乔瓦尼的手上,让他坐下来。
“你希望她被……列入真福圣品吗?”
乔瓦尼一开始没能听懂他的意思,随即,他就呼吸急促地坐了下来,用力撕开了衣领,就连珍贵的宝石别针落在了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也毫不在意,他的手握着椅子的扶手,紧握,又松开,松开,又紧握,他看天花板,口中喃喃地祈祷着,然后又低下头,地面顿时多了几处潮湿的圆形痕迹。
“这不可能!”
“很难,但不是绝对做不到。”朱利奥说:“你只要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
当然,深爱着亡妻的乔瓦尼甚至可以对卢克莱西亚的美貌无动于衷,甚至充满憎恨,只因为她抢走了他妻子的位置,若是亡妻可以在死后被列入圣品,接受众人的公开敬礼,有自己的礼拜堂和圣日,在凡俗间,不但她的母族和父族,丈夫与子女也能获得永恒的护佑与荣耀,在天上,她不但能够进入天堂,还能够坐在诸位圣人与天使身边,上帝的脚下,沐浴圣光,聆听圣音……他怎么会不愿意呢》就算是必须签署宣称自己无能的文书他也愿意。
“还不至于那么糟糕。”朱利奥安慰他说:“等到圣迹显现,你就说,看见了你的妻子在天使的陪伴下与你见面,因此你也得以受到了我主的感召,决定做十年的苦修,既然如此,你和卢克莱西亚的婚约也必须被解除——嗯……虽然在这十年里,你……或许可以缩短到三年?”
“没关系,我有我的神父,也有教堂,”事情得到解决,乔瓦尼也变得活激动起来:“而且我已经有继承人了,我也不希望别的女人占据她的位置,就这么说吧——这是我都没有想到过的完美结局,是的,我……你又是我的朋友了,朱利奥,我的大主教,您真是一个圣人,一个纯洁无瑕的天使,您给我带来了福音,如果你说的事情……真的能够达成,我会按照你们所说的去做。我还会给您一大笔酬劳,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这原本就不是有金子就能做到的事情……您应该收下,您是我的朋友,您是我的兄弟。我真是太爱您了,您发现了吗?除了我的妻子之外!”
“嗯,”朱利奥干巴巴地说:“我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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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就如乔瓦尼所说,要将某人列入圣人行列并不容易,从上至下缺一不可的贿赂不说,还要制造圣迹,愚弄民众,寻找见证人,一般而言,只有国王和大公的女儿或有这种可能,当然,不菲的费用是无法省略的,不过乔瓦尼斯福尔扎终究还是从战利品与查理八世的赎金里捞了一笔,他不但返还了卢克莱西亚的嫁妆,还掏空了大半的国库与内囊,这还是在凯撒竭力说服他的父亲亚历山大六世的前提下——亚历山大六世并不情愿,毕竟乔瓦尼的亡妻虽然身份显赫,但血统终究不够高贵,而且斯福尔扎也只有几代的历史,先祖还只是一个雇佣兵,对这位年老的圣职者来说,女人的名声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他是这么对卢克莱西亚说的:“只要你还是我的女儿,人们就必须承认你是个贞女,哪怕你已经身怀六甲,他们也必须那么说。”
但在看到卢克莱西亚在流言消失后重展笑容教皇还是挺高兴的,“现在人们对卢克莱西亚更多的是怜悯,”凯撒说:“她虽然美丽,却不被丈夫所爱,现在她的丈夫甚至要抛弃她去苦修。”
“我说过你们的办法不怎么样。”亚历山大六世说:“博尔吉亚家族的人不需要人们的好感与怜悯,他们只要畏惧和尊敬我们就行了。”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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