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这次派出了六人使团来与查理八世谈判,这场谈判无疑是艰难的,使团的首领是萨沃纳罗拉修士,这位修士是洛伦佐美第奇为了教导乔而邀请至佛罗伦萨的,而且对他多有照拂,但萨沃纳罗拉对此毫不领情,他固执地认为骄奢淫逸的美第奇就是盘踞在佛罗伦萨的俗世魔鬼,正是他们导致了整个城市的人堕落,美第奇做的每一件事情,在美第奇支持下完成的每一尊雕塑与每一幅画像,对他来说都是邪恶的,无耻的,他时常号召人们去过清苦的生活,抛弃这些无用的渣滓,在苦难的底层公民之中,有着数以万计的支持者——美第奇被驱逐出佛罗伦萨的过程中,他也出了不的力气。让他成为谈判团的首领,表面上是说希望天主的仁慈与宽爱能够动摇查理八世的暴虐之心,实质上也是为了在必要时刻以这位虔诚修士的性命来鼓动佛罗伦萨公民的勇气。其二就是事实上的首领,佛罗伦萨的旗手卡博尼,作为佛罗伦萨的大使,在法国居住了1年之久,对年少的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几乎是从一个婴儿看到现在,他对这个野心勃勃的红发青年深有了解,这份了解在整场谈判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其他三位分别是内里、路切莱、索德里尼家族的成员,都是城中的显贵,还有一位就是朱利奥美第奇,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队伍中的成员。在这里,我们可能还要多提一下某人,也就是内里家族的使团成员,他约莫三十岁,留着可爱的胡须,眼睛如同少年一般的清澈活泼,是卡博尼一贯的追随者,卡博尼自然对他相当信任,问题是,他在支持卡博尼的同时,却也对美第奇家族的康斯特娜一见钟情,说实话,因为他是个老鳏夫的原因,如果不是皮埃罗美第奇犯下了如此严重的错误,康斯特娜几乎不可能与他有什么联系,但现在,他竟然是个极好的候选人了,康斯特娜手里那份协议副本就是他设法抄出来的,这件事情若是泄露,他必定要冒着被卡博尼疏远与冷淡的危险,但他还是那么做了,而在之前的会议上,他也是一力支持让朱利奥美第奇成为使团中的一员。
“希望你确实能够成为康斯特娜的丈夫。”卡博尼这样说:“不然就连我都觉得有点吃亏了。”
“当然,”内里说:“她非常爱我。”
与查理八世的谈判无疑是非常不顺利的,查理八世的胃口一如既往地大,他说,依照法国的军事法,他率领着全副武装的军队进入佛罗伦萨就表明已经征服了这个地方,他要求对于佛罗伦萨的全部权利,也许是因为皮埃罗与之前的卡博尼给他的错觉,他认为只需稍加恫吓,就能得到更多的权益——他已经得到了一万枚金弗罗林,并且将供其居住的韦其奥宫洗劫一空,原本金碧辉煌的房间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帷幔,地毯,画框,花**,雕像,灯具……所有能够被翘起拿走的东西都不见了,就连鎏金的部分都被刮除,青铜扶栏也被拆掉。不,这些还远远不够,查理八世就像是个只尝了一口奶油的孩子,对着整个佛罗伦萨垂涎不止。
他不知道的是,在朱利奥美第奇与七十人议会见面的次日清晨,一只来自于博尔吉亚的鸽子就飞了出去,它径直飞向了米兰,它脚上的情报或说是一份文书,在夕阳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就被送到了米兰大公卢多维科的手中,他把它打开,里面是一张粗略的意大利地区地图,但米兰、佛罗伦萨、教皇国、那不勒斯形成的一条线是那样的明显,法兰西王室的纹章百合花触目惊心地显示在除了米兰之外的地方,被涂抹过朱砂之后,意大利地区仅有的一块乳黄色竟然是那样的暗淡狭,不用附上说明,卢多维科也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在被亚历山大六世欺骗而产生的怒火熄灭之后,产生的就是对于之前鲁莽举动的懊悔。或者说,在他的侄子,米兰的真正主人吉安突然暴病而亡,他的三个子女更是跟随着母亲那不勒斯的阿维亚被流放之后,卢多维科已经不再那么需要法国国王的支持。另外,在查理八世经过米兰的时候,他的军队也对米兰造成了不的伤害——卢多维科可以允许,或说希望查理八世能够征服那不勒斯,但他不希望查理八世连着佛罗伦萨,教皇国以及其他地区一同掌握在手里,到那个时候,就如这张地图所表示的,仅剩的米兰,或说还有威尼斯,真的能够对抗统治了大半个意大利的查理八世吗?也许会有人在饱足之后丢下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但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青年国王,他对于领地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现在才感到恐慌的卢多维科马上提笔写了一封信,让自己的使者日夜兼程,在法国国王查理八世与佛罗伦萨开始第二次谈判之前交在了国王手中,他没有想到的是,查理八世不但没有听取他的意见,反而气恼起来,正如卢多维科所想的,查理八世从来没有将目光局限在那不勒斯之中,在谈判的时候,他将自已的要求写在羊皮纸上,然后强迫使团的成员签名,当然,没有一个人会像皮埃罗美第奇那样愚蠢,他们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查理环顾四周,将视线落在唯一的一个美第奇身上。“主教,”他和蔼地说:“别理那些顽固,浅薄的人吧,我一直相信美第奇胜于其他人,我曾经将这个权力交给了皮埃罗,现在他虽然不能继续为我效力了,但我可以让你成为佛罗伦萨大主教,或是你指定美第奇的任何一人成为佛罗伦萨总督。如何?我们年龄相仿,情趣相投,亲爱的,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成为朋友,有一个国王成为你的朋友,主教,你必然前途光明。”
这完全是**裸的诱惑与收买,偏偏听起来非常可信,而且作为一个圣职人员,有着一个国王的支持,毫无疑问的,他最少可以攀登上枢机的位置,甚至可以成为教皇,而查理八世在得到佛罗伦萨后,他也确实需要一个深知当地内情的总督,这个许诺不但可信,而且可行,这下子就连卡博尼与内里都紧张了起来,毕竟朱利奥还那么年轻,说是一个大孩子也不为过,很有可能屈服在查理八世的说辞与淫威下,不见年长他七岁的皮埃罗也只在查理八世的面前坚持了一天不到的时间吗?
而且他们正被查理八世的骑士与卫兵威胁着。
朱利奥沉吟了一会,然后站了起来,看过神态各异的一张张面孔,“我记得,”他说,“从遥远的东方有传来这样一句箴言,‘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诸位,那就是说,当一个国王发怒的时候,将会有上百万人的尸体倒伏在地上,他们的血会如同河流一样流出上千里。”
还有一些紧张的查理八世闻言顿时微笑了起来,他认为这句话非常符合他的身份,也认为,朱利奥已经被自己说服,虽然他是一个主教,但他只有十五岁,养尊处优,他手持过的东西可能除了餐刀之外只有女人的发簪,查理八世一点也不认为他会是个威胁,他不知道那些佛罗伦萨人是如何允许一个美第奇出现在第二使团中的,但他必须要说,朱利奥美第奇就是这座壁垒中最软弱的一点,只要击破他,查理八世就能得到佛罗伦萨。
然后,他看见朱利奥转向他,“这句话还有另外一半,陛下,‘若士之怒,伏尸两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查理八世一时间无法理解后一句话的含义,毕竟在这个时代,国王并不是博学多才的代表,但他已经隐约察觉出了不妙的势头,而在他之前,是守护在国王身边的骑士,他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作为一位在战场上奔驰了半生的老战士,他对杀意不可谓不警觉,他马上走出了一步,试图拔出长剑,只是,他的反应究竟慢了,作为被一个刺客宗师教导了整整十年的年轻人,朱利奥在他们带来的佛罗伦萨地图上一按,一柄又细又长的无护手短剑就从地图的木卷轴中跳了出来,他握住了剑柄,如同一只大猫一般轻轻一跳就跃上了桌面,一掠就将骑士的长剑挑向身侧,在这位武技娴熟的骑士反手拔出匕首刺向他的时候,他又从桌面弹起,翻了个跟头,从查理八世的面前转到他的身后,骑士的长剑已经挥向了他的后颈,却在最后一刻生生停住,因为敌人的短剑已经刺入了查理八世薄弱的耳根,他固然可以在一眨眼间斩下对方的头,但在呼吸断绝之前,对方也一定来得及刺穿国王的脖子。
“后半句话的意思,”朱利奥平静地继续说道:“一个英勇的战士若是发怒,只会有两具尸体倒伏在地上,流出的鲜血只能浸染五步远的地面,但是呢,整个天下都会为他们哀悼戴孝。”
内里的脸上最先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几个佛罗伦萨的人也由衷地笑了起来,这两句话在几天前的深夜朱利奥就和他们解释过,整个计划也是在他们共同商议后制定的,但这个计划的关键几乎全都在朱利奥一人身上,他或许会怯弱,退缩,或许会失手,他们也曾犹豫过,不是查理八世首先跨越了那道不可逾越的底线,他们或许还不会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
查理八世喘息了几声,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正从伤口流下来:“流国王的血,不义的人,你会遭到诅咒的。”
“嗯,我会记得向教皇购买一份赎罪劵的。”朱利奥回答,卡博尼笑了,这个回答相当有年轻人的诙谐风格,他推开身边的骑士,冲到门边,打开了门,高喊道:“必胜!必胜!必胜!”
得到了讯号的佛罗伦萨军事官率领着士兵一拥而入,他们都是佛罗伦萨各个家族招募与豢养的,在法**队进入佛罗伦萨之后,他们对于佛罗伦萨城外的控制也与之同时减弱至无,佛罗伦萨的士兵们得以轻易地入城,他们的人数不多,大约只有两千人,但后续还有约四千人,而且这两千人已经足以将韦其奥宫里的法国国王以及随军贵族阻隔在两万五千名士兵之外。
佛罗伦萨人与查理八世的谈判就此得以继续下去。查理八十是个顽固的年轻人,但事实放在眼前,他也不得不收回自己的野心——他确实有骁勇善战的两万五千名士兵(包括八千名瑞士卫兵),但这些士兵都是为征服那不勒斯而准备的,佛罗伦萨虽然只有一万不到的雇佣军团,但他们的城市里还有九万人,这些人,据说只要主座教堂的一敲响,就会有三万人拿起武器为了佛罗伦萨的自由而战。另外,米兰的卢多维科公爵也明确的指出,他仅仅支持法国国王查理八世取得佛罗伦萨而非意大利,而查理八世还不能够和他翻脸,如果他在那不勒斯的战争中失败,他需要卢多维科为他留下退回本国的道路,还有卢多维科也确实给出了一大笔钱来维持近三万人的远征。查理八世只得一再让步,皮埃罗与他签订的协议可以说是完全被推翻,查理八世之后只留下了比萨与里窝那,还有佛罗伦萨战略要塞中的驻兵直到他与那不勒斯的战争结束,还有佛罗伦萨同意支付的十二万金弗罗林的战争赔偿。这笔赔偿将分三个阶段付出,十五天内给五万,明年的五月给三万,六月给四万。
在谈判中,查理八世不死心地继续提起美第奇在佛罗伦萨的统治权事宜,以卡博尼为首的佛罗伦萨人当然坚决不同意,就连乔和朱利奥也是兴趣缺缺,美第奇家族的直系男丁在凡俗中只有十四岁的朱利阿诺,乔和朱利奥的前途都在罗马,不日康斯特娜还要嫁给内里家的塔纳内里。
11月下旬,草尖上都结起厚厚的白霜时,法**队终于撤离佛罗伦萨,佛罗伦萨的人们看着最后一辆辎重马车逐渐消失在视线里,没有人不曾发出一声欣慰的感叹,接下来,就是一场用于安抚人心的盛大婚典,人们对美第奇家族诟病重重,但对康斯特娜等美第奇女性还是颇为宽容的,只是这位的嫁妆显然不如她的姐姐玛德莱娜丰厚,人们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一番之后,就连嫉妒心也消减了不少——谁都知道美第奇为了回到佛罗伦萨,承担了十二万赔款中的八万,查理八十又无耻地洗劫了韦其奥宫,还有不少人也乘机打劫,从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之外的银行勒索了不少好处。
只有康斯特娜知道,在她的衣箱最底部,压着一面镜子,一面仿佛可以考量人心般将所有的一切都巨细靡遗地映照出来的银镜,这才是美第奇家族,不,朱利奥美第奇,她同一个胞宫的弟弟,给她的嫁妆,这份嫁妆,不要说曾经的玛德莱娜美第奇,即便要买下半个佛罗伦萨,也不是不可能。
而就在婚宴的当晚,使团的六位成员又坐在了一起,毕竟之前,朱利奥美第奇说过,他将有两份重大的发现与技艺奉献给佛罗伦萨,以此消弭皮埃罗对这座城市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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