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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教书先生心灵有些脆
    王仁裕看柴夫人强忍悲伤的样子,不禁劝慰道:“夫人不要太过担忧,我一路上也略微听说了您家的事情,我看柴荣是个好孩子,郭官人也是好人。”
    “他们确实很好。”柴夫人轻轻的擦掉了眼泪,点了点头说:“可是人对人的好,是需要彼此给予感情来维系的。世上只怕最善变的,就是人心了。权利、金钱、欲望都在抢夺人和人之间的情感,曾经我的父亲,我的哥哥……也很好……”
    王仁裕张口想要说一些大道理,然而回想自己这一路的见闻,南楚马家兄弟一父同胞,不可谓之不亲,然而相互残杀。石敬瑭至于李唐,明明有兄弟之义,然而翻脸无情,乱世之中,哪有什么礼义廉耻?
    再想柴夫人的话,觉得她的担忧只是居安思危,尽管心存疑虑但仍不遗余力的在维系整个家庭。她虽为弱女仍对契丹狗奴不假辞色,其胆色其气魄已经在很多人之上,再想起这位夫人所生的小娘子,从小就那么聪明机灵有胆有识,怎么能忍心看她如娇花陷落沟渠?
    踌躇了半日,王仁裕才说:“夫人……这个学生我认下了。只是有些事情我要先说好,第一我从未教过蒙童,若有不足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其次,我绝不允许以后我的学生有仗着我的名头蒙混过关的想法,因此我会把她当男孩子一样管教,还请夫人不要心疼小孩子。”
    “这是当然的,相公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战国策·赵策四》曾经写「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情愿她年少时能多吃些苦,不要因为溺爱而毁掉她的一生。”
    王仁裕点了点头,对柴夫人的话极为认同,两人宾主尽欢而散。柴夫人马不停蹄的开始改造房屋,购置物品,而王仁裕则开始制作他的教学计划。
    柴叔平一觉睡醒,才发现自己无忧无虑斗鸡骂狗的欢乐时光被母亲宣告结束了,得知王仁裕成为了自己的新任先生以后,叔平不禁有些后悔刨根问底儿揪人家王相公的身份了。这人仙风道骨的养鸡多可爱啊,连鸡也能沾上一丝儿仙气,现在举起戒尺来,再仙风道骨也煞风景呀!
    只可惜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柴叔平同学也算自己挖坑自己跳的杰出人才了。
    王仁裕比起自己的学生来,作死水平自然也是不差的,以前装算命先生,被人称为王半仙或者是王先生,现在被柴夫人连哭带哀求的拐了回来给柴叔平当老师,他迟早会知道被人叫先生的代价。
    王仁裕离开了那群鸡,住进了柴夫人单独从家里辟出去的临街独门小院里,这才发现柴夫人的哭诉真的是所言非虚。她要兼顾家族在汴梁的各种生意;要出门与人拜访或待,维系在汴梁城里官夫人与官夫人之间的复杂情谊;要接见或看望郭威手下其他将领在汴梁的家眷,为她们提供帮助或为她们解决争端,帮助夫君维系军中与下属之间的情谊;再加上她的小家庭还有一日三餐财米油盐等着她处理,柴夫人整个人都像一只正在旋转的陀螺,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刻。
    想到此,王仁裕赶紧给远在蜀地的老妻再写一封信夹在之前写好的信件里,柴夫人辛苦,自己的妻子何尝不幸苦呢?
    柴三历仔细将王仁裕的信封在蜡纸包里,贴着肉揣好,然后带着一队货物离开了汴梁,他说是去南方做生意,实际上是亲自为王仁裕给家人送信。
    王仁裕知道柴三历是个细致人,看柴夫人派他去,也十分放心。临行前柴夫人一遍一遍嘱咐柴三历说,货物是次要的,南楚太乱了,如果能绕路就绕,绕不得就花钱买平安,信一定要带到蜀国,人也要平安的归来。
    柴三历知道轻重,并不贪功,一路不急不躁,最终人和货都平安的到达了蜀地。
    正式上课才第一天,王仁裕就看自己的女学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当别人家可爱的小姑娘时候自然千般好万般可爱,可是这是自己的学生啊,正坐才约一刻,就开始歪歪斜斜试图偷懒。王仁裕冷笑了一声,轻轻摸了摸自己手里湘妃竹骨的折扇,这玩意可比戒尺好使多了。
    然而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柴叔平前脚被先生一顿胖揍,后脚就把王仁裕问的张口结舌。
    因为他可爱的学生柴叔平问:“先生,我们为什么要先学习《论语》呢?”
    “因为《论语》记载了很多圣人的言行,因此要先学习《论语》。”王仁裕回答说。
    “可是这些所谓的圣人之言,已经是千年以前的圣人之言了呀,时间已经从春秋走过了秦汉,走过了魏晋,到了现在。为什么我们不思考当下的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反而要紧紧的抓着千年以前所谓的圣人之言不放呢?是因为一千年过去,我们作为人类都没有进步吗?还是因为现在的人已经没有从前的创造力,因此只能吃前人嚼过的馍咂咂滋味?”
    从来没有人问过王仁裕这样的问题,他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什么要学孔孟,一时之间,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柴叔平的问题,只好硬着头皮说:“人都是先学习走路,再学会跑步,圣人之所以是圣人,那是因为他做到了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不向圣人学习,怎么能行呢?”
    “为什么一千年前,圣人可以明白,而我们却只能死记硬背这些圣人说的道理?圣人也是从前人那里学到了东西,通过自己的思考,变成了现有的圣人之言。为什么后人不思进取,只在固步自封?”
    “并没有固步自封,每一代人都在为先人的书做新的注解,这书年年读,年年新,每多读一次就会有新的感悟产生。”王仁裕耐心回答。
    “可是先生,恕我直言,所谓的新的感悟或许只是自己的臆想罢了,是不是当年圣人想要表达的东西,谁也不知道呀!现在的人为什么苦读然后不断的解读这些圣人之言,而不是在理解之后自己著书立传呢?孟子继承了孔子的儒家思想,但时代变了,他写下了《孟子》。荀子也继承了孔子的儒家思想,他所看到的世界也变了,因此有了《荀子》。孟子和荀子既然都知道这个道理,后人为什么会越活越倒退呢?”
    “怎么就倒退了?”王仁裕十分不解。
    “不断的解读所谓的圣人之言,难道不就是在投机取巧,觉得自己没有名气,干脆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圣人身上吗?您说代代有人为书籍做新的注解,难道不是通过强行歪曲圣人的言论来要求世人遵守他的规则吗?比如董仲舒,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他所宣扬的真的是孔夫子当年所想的儒家思想吗?”柴叔平认真的问:“既然已经是他根据时代变化歪曲过的儒家思想,他为什么不写一本《董子》?他难道不怕夜里孔夫子孟夫子到梦里找他吗?您现在教授给我的,又有几分是真正的圣人之言呢?”
    听了柴叔平的话,王仁裕的心口现在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