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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是了,今夜洞房花烛,人生喜事,如何不得意?
    她抬起一条腿踩在床边上,居高临下盯着,一手捏着他的下巴,捏得人生疼,另一只手却轻轻抚上他脸上那道伤疤。
    疤痕已经变得极淡极淡,只剩个浅浅的印子,不仔细瞧都瞧不出来。
    浓郁的酒气喷在他脸上,他听她冷笑道:
    “不是说要给我在台上唱三天三夜的戏吗?不是说认定了就是一辈子吗?不是说什么也不求吗?你跑什么呀?你个破了相的杜丽娘,你以为谁会要你?!”
    话说出口,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失神片刻,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僵持了一会儿,她慢慢放开了手,颓然转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垂头单手抚额,静默不语。
    原来这里是燕子胡同小四合院的西厢房,他住了小半年的地方。
    梁瑾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她。
    她喝醉了,醉到神志不清,醉到胡言乱语,醉到天旋地转,醉到他一个字也不敢相信她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过神来,慢慢直起身子,看向梁瑾。
    她眯起眼睛,双眼努力的聚焦,就这样恍惚的看了半天,蓦然轻轻一笑,有些嘲讽:
    “你说这样折腾究竟为什么?到底是我能嫁了你,还是你能嫁了我?”
    六岁起她被当做男孩子养,日子过得久了,她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短头发方便又凉快,她能上学,能打架,能逛窑子能喝花酒,逍遥自在。
    她好怜香惜玉,好美貌佳人,可她不喜欢小月娥;她厌恶萧子显,厌恶男欢女爱,她只想嫁给霍锦宁,可霍锦宁是她亲哥哥。
    她什么都不能给梁瑾,也什么都不想给梁瑾,可她舍不得他的杜丽娘,舍不得再也见不到他。
    这世上自来只有她负旁人的份,哪有旁人负她?
    她踉跄着走过去,单膝跪上床沿,一点一点解开他手上绑着的绳子,头晕眼花,手还不听使唤,解了好久这才解开。
    然后她又拿开了堵在他嘴上的布条,四目相接,呼吸相闻。
    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垂眸淡淡道:
    “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求,就留下来吧。”
    说完,她随手将布条一扔,转身欲走。
    梁瑾从身后叫住她。
    “萧瑜!”
    这是他头一次喊她名字。
    她回头,只见他从床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她,目光灼灼:
    “你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你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我会当真的。你让我留,我留,可从此以后,你想赶我也赶不走了。”
    “你威胁我?”
    “不,不是威胁,我,我只......”
    萧瑜定定望了他片刻,有些僵硬的转身:“你随意。”
    她欲抬手开门,梁瑾从身后按住她的手把门关上,她回过身来,却被他紧紧搂住腰身压过来,后背抵在了门上。
    “你——”
    话音戛然而止,他低头重重的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身子是滚烫的,他的呼吸是错乱的,他的双手是颤抖的,可他的吻却是极尽温柔怜惜的,那样小心翼翼的含着,吮着,纠缠着,厮磨着,仿佛生怕惊了扰了,破了化了。
    萧瑜任他这样肆意轻薄,没有反应,却在他想进一步深入时,缓缓推开了他。
    梁瑾如恍然惊醒一般,猛然睁眼看向她。
    只见她在他怀里双目紧闭,微微颤抖,面无表情,静默好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徐徐睁开双眼。
    没有很欢喜,也没有很厌弃。
    她目光复杂的看了他片刻,只轻声说了一句:
    “以后别这样了。”
    然后她转身开门走了。
    ......
    萧瑜在街上吹了许久的冷风,醉意散尽,这才回的霍府。
    新婚之夜,总不能夜不归宿,这样太过不成体统。
    霍府一度五世同堂,府宅比萧府还要大上不少,自从霍家定居上海,霍熙怀去世,这间宅子就空下来了,如今只有霍锦宁一个主子,还有一些过去的老仆。
    纵使今日为了新婚大喜张灯结彩,也仍旧冷冷清清。深宅大院,雕梁画栋,这样寂静无声的深夜,总让人觉得阴森森的可怖。
    新房内一片漆黑,萧瑜也不认为霍锦宁会在这里过夜,找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霍吉。
    “小姐,少爷在书房。”
    于是萧瑜向书房走去。
    离着不远,终于看见了书房中亮着了暖黄灯光,为这萧瑟秋夜终于添上了一丝温暖气息。
    灯下霍锦宁正坐在桌边,看着手里的信件。
    见她进门,也并不在意,只淡淡道:“回来了?”
    他将那封信递给她,她慢悠悠走过去接过来,寥寥数语,一目十行。
    然后将信在烛火上点燃,放进霍锦宁拿过来的水晶烟缸里,眼看它被火舌舔舐,蜷曲成灰。
    就在今天,大抵是两人拜堂成亲的良辰吉时,一笔巨额款项,以及一批苏式军火武器,秘密从上海运往广州。
    这些物资经费是用作广州国民政府翌年开春之时,创办军官学校,建立革命军所用。
    革命一干十年,中山先生终于醒悟,不能再只依靠军阀的力量,革命部队要创建自己的革命军,军官学校就是培养优秀军事人才的起点。
    萧瑜问道:“你决定好了?”
    霍锦宁反问:“你觉得我们还应该对北方有所期待吗?”
    答案很明显。
    “你父亲也做好决定了吗?”
    如今霍锦宁还只是刚刚涉足霍家产业,没有站稳脚跟,这样的决定,必然要霍成宣的首肯。
    霍锦宁一笑:“他是投机的商人,永远也不会真正做决定站队。不过,这样就够了。”
    萧瑜拉出凳子,在他面前坐下,盯着烟缸里的残灰片刻,轻声问:“你接洽的是谁?”
    即便是土财主漫天撒钱,也不是都撒得出去的,总要有个门路。
    “康博文,数年前他在霍家上海的东山银行工作过一段时间,我父亲很赏识他。”
    康博文,康家二公子,康雅惠的弟弟,也就是萧瑜的亲舅舅,如今是中山先生的随行秘书。
    她从来没见过他。事实上,康家的人她一个都没见过。
    康家是名门望族,家中子弟多留学海外,她的外祖父康广辉更是十几岁就远渡重洋,在海上周游了半个世界,眼界开阔,是国内闭关锁国的麻木国人远远所及不上的。
    康广辉一心想要拯救国家民众于水火之中,偶然与中山先生结识,随即一拍即合,尽其所能支持革命。他死之后,他的三女一子皆继承他的遗志,继续追随中山先生至今。
    这些都是她从别人那里听说的,甚至早些年她一度都不知晓,自己和中山先生身边的康家究竟有什么关系。
    而今,她很快就要去面对了,她有预感,一切就在不久的将来。
    不经意间,她瞥到了梳妆台上,二人大红色的婚书。
    喜今日赤绳系定,佳偶天成。卜他年白头相偕,岁月永好。此证。
    连理树下,鸳鸯戏水,最后是二人亲笔手书:
    新郎:霍锦宁
    新娘:萧瑜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幸事。”萧瑜轻笑了一声,“你信这种誓言吗?”
    霍锦宁摇头:“我只信命。”
    顿了片刻,他轻叹道:“早些休息吧。”
    这一夜,他睡书房,她睡客房,夜深花烛空照,喜字红床独枕,却不只是两个人的不眠夜。
    .
    十月五日,北京城在一片喧闹声中苏醒,沿街各商铺挨家挨户被要求悬挂国旗。众议院外站着一排排荷枪实弹的军警,戒备森严,议员经过严格搜查,排队入内,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总统大选正式举行。
    历经一整天的选举,下午五时,结果揭晓,到会议员五百九十三人,曹大帅得票四百八十票,余下候选人几十票到几票不等。
    值得一提的是,全场十二张废票中,有一张一人未选,仅在票面正书三个大字:五千元。
    曹大帅至此当选为第五任中华民国大总统,世人讥讽为“贿选总统”。
    辛亥以后,本来一腔热血的革命志士,在经历了称帝、复辟,巴黎和会失败,护国运动、护法运动的相继洗礼后,不少人已经心如死灰,麻木不堪,贿选之事似乎已是不值一提。
    神州大地,内狼外虎,四万万被压迫的民众,究竟何处是出路?
    一些人在黑暗中绝望长眠,一些人在混沌中同流合污,同样还有一些人在泥途蹒跚前行,孜孜不倦的寻找着光明的方向,星星之火在看不见的地方,愈烧愈旺。
    作者有话要说:  1923年10月,曹锟通过贿选成为总统,由贿选国会起草并通过了一部《中华民国□□》,这部□□是中国第一部正式颁行的□□,可惜是贿选□□。
    第28章
    这个冬天,萧瑜和霍锦宁一同去了上海。
    霍熙怀老爷子去世后,几个兄弟虽已分家,但毕竟霍老夫人还在,逢年过节的几兄弟携家带口齐聚霍公馆,四世同堂,倒也热热闹闹。
    霍家原本是让萧瑜和霍锦宁二人在上海再办一场西式婚礼,但当事人并不热衷,这件事也就搁下来了。
    除夕夜这晚,萧瑜这和霍锦宁一起给霍老夫人,以及霍成宣和夫人柳氏叩头敬茶,新媳妇就算是正式过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