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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这大门是民国时候建的,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不失为一个拍照留影的地点。但从这个校门口出入的学生不多,因为不多,所以偶尔有一两个人通过出示校园卡进出,便会引人注意。
    王绪毅知道,他们只是引他这种人的注意。对于像王绪毅这样既虚荣又自卑的人而言,这个出示校园卡的动作是何等荣耀。那张校园卡,如同高级会所的vip身份,它被亮出来,让被拒之门外的人看见,知道:噢!这个人是国立工学院的学生呐,是大学霸,是天之骄子……
    哪怕最近几年关于国立工学院学生的丑闻层出不穷,但它的招牌仿佛被雕刻在大理石大门上,怎么样也没有掉下来。
    王绪毅曾经也像这些游客一样,被拒之门外。倒不算是被拒绝,他在门口等了十来分钟,等傅文澜从这道门里出来,借给他一张同学用的校园卡,把他带进去。
    然而那终究是一张借用的校园卡,他只能在那几分钟内假冒国工的学生。他还记得在某个暑假的夜晚,他得以在傅文澜的寝室里借宿,他才刚刚走进公寓楼内,便被宿管阿姨发现异常。
    宿管阿姨看王绪毅眼生,问他是哪个系的学生。因为是男生公寓,王绪毅没料到自己会被拦住,顷刻间他的脑海里想不出任何院系,又担心报出自己所学的专业,国立工学院里没有,于是非但没想起好好地撒一个谎,反而主动承认自己是外校的学生。
    “有身份证或者学生证吗?现在外来人员不准进入公寓了。”宿管阿姨铁面无私。
    王绪毅挠挠头发,找出自己的学生证和身份证递给她,说:“我来找朋友,他住这栋楼里。”
    宿管阿姨心不在焉,翻开他的学生证看了又看,没回答。
    那本对王绪毅而言再普通不过的学生证,宿管阿姨看了两三分钟,渐渐地,王绪毅看出她的怀疑和轻蔑,仿佛她只差没说:“这是什么学校?”
    最后,宿管阿姨半信半疑地把证件还给他。王绪毅已不仅仅是心有余悸。
    这时傅文澜从门洞里出现,向宿管阿姨说明两句,便顺利地把他带进楼内。他表现得那么自然、那么轻易,而王绪毅手中的学生证突然变得笨重。
    他爱了一个爱不起的人。对于这一点,从他发现自己对傅文澜的感情起,再到这段感情结束很长时间以后,他心知肚明。
    傅文澜瞒着他出轨以后和他分手的事,他虽然恨得咬牙切齿,感到荒谬不已,可是过了那么多年以后,如果不是看见燕冠霖的新闻,还以为他们俩在一起,这不正证明了在他的心里,其实觉得傅文澜和燕冠霖更配吗?真正荒谬的人,是他自己。
    王绪毅知道:自己的脑子有问题。
    从东城回北城,路途遥远。车里的空气越是沉默,越是提醒王绪毅,他和吴骁盈两人间的了解甚少。他连吴骁盈对什么话题感兴趣都想象不出来——或许可以想象出一些,比如最新的黑科技,比如证券交易,可这些都不是王绪毅能胜任的话题。
    说不定可以聊一下hvbc?可是,王绪毅担心自己一不小心透露出对hvbc的过多了解,会被吴骁盈发现他开了“小店”。虽然两人说好是谈恋爱,没有金钱的交易,但王绪毅还是不可避免地希望能努力避免吴骁盈给他好处。
    是太长时间没有好好谈恋爱,忘了如何经营一段恋情吗?为什么才一开始,他就感觉特别难?
    王绪毅闷闷不乐地低头玩手机。他打开购物软件,对商品只看不买,购物车里装了几百样商品,有很多已经失效。
    他想了想,往搜索框里输入吴骁盈提到的《美丽新世界》。出现的搜索结果让他惊讶,他已经很久没买实体书了,全在看网络小说,这会儿才发现原来书这么便宜!
    可他仔细回忆,发现书籍的价格和学生时代相差无几,只不过他很少再买书,所以自然而然地认为书随着货币的价值水涨船高。
    他想起当初和傅文澜做“好朋友”的时候,那些年,是他读书读得最多的几年。
    真是脑子有问题。为《美丽新世界》结账后,王绪毅在心里这样说。他挠挠头发,扭头对吴骁盈说:“我买了,你说的那本书。”
    “什么?”吴骁盈听完不解。
    王绪毅沉了沉气,说明道:“就是你刚才说的那本书——《美丽新世界》。”说完他忍不住嘟哝道,“什么α、β、γ、δ、e,我还Σ和π咧!”
    吴骁盈愕然,想了想,说:“如果人类真分成那么多等级,那太可怕了。”
    他还真以为他想聊这个话题?王绪毅受不了地翻白眼。
    瞧他嗤之以鼻的模样,吴骁盈想认为他们之间就这个话题达成共识,可不知怎么的,他感觉似乎又不是如此。无论如何,既然他提起了,吴骁盈问:“你说的那个‘beta’,又是什么?”
    从世界名著聊到abo设定的网络小说?王绪毅不想将其理解为“不忌口”,努了努嘴巴,不吭声。
    看他这样,吴骁盈无端端有一种预感——他猜测这个问题的答案,吴馥菲可能知道。可是,他不想主动和那个初中生讨论类似问题。“我真的想知道。”吴骁盈很好奇,但怕王绪毅发脾气,所以没有表露得太明显。
    王绪毅最讨厌看见吴骁盈一脸诚恳的样子了!他如鲠在喉,勉为其难地回答:“是abo设定里的一种性别,abo是alpha、beta和omega的缩写。alpha是精英,他们最强,beta最多也最平庸,还有一种是专门负责生殖的omega。”
    “是小说的设定吗?”吴骁盈第一次听说。
    “嗯。”他表现得惊讶且兴趣十足,让王绪毅的不情愿减淡了些,他点头,奇怪道,“这是从欧美那边传过来的设定,你不是在美国待过吗?没听说?”
    吴骁盈摇头,如实道:“没听说过。”他难掩好奇,“那负责生育的omega都是女性吗?”
    “当然不!”说到这个,王绪毅没来由地有些得意,“也有男性。男性omega在怀孕和哺乳期会出现乳房,断奶以后恢复。”
    “这么强?!”吴骁盈吃惊得瞪眼。
    “那可不?”王绪毅摸摸下巴,“其实我感觉现在很多男男生子文,借鉴了这个吧。”
    “生子文?”吴骁盈再次蒙住。
    王绪毅郑重其事地点头。说也奇怪,之前他说点儿什么,吴骁盈听不懂,他会忍不住生气。现在他倒是乐意看见吴骁盈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特别好玩。他懒洋洋地挥手,装作满不在乎,道:“你不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吴骁盈听完错愕,笑着点了点头。
    “唉,等我们分手的时候,你肯定涨了不少知识。”王绪毅美滋滋地说。
    吴骁盈正为他刚才说的话高兴,忽而听见这句,愣住了,问:“分手?”
    第四章 是季度性不是嫉妒型(4)
    若不是吴骁盈的脸上写满震惊,王绪毅还没发现自己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出口了。然而,他却是在此时才了解那是自己的心里话。尽管他在了解以后没感到有任何不对,吴骁盈的吃惊却让他的心微微颤了颤。
    他依旧认为那话本质上并无过错,反而是说明一个事实,但面对吴骁盈,他忍不住心虚。
    “呃……不是吗?”王绪毅有点儿害怕,但想他们都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了,还是得实事求是,硬着头皮说,“你看,首先gay谈恋爱就不能结婚,对吧?而且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读过那么多书,名校毕业的博士,自主创业,公司都在美国上市了,身价不知道到底多少亿。我呢?二本毕业,学了个电气自动化,现在却在咖啡店打工,当兼职模特,每个月稳定的收入只有几千块,到了年底还花得一个子儿都不剩。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嘛!虽然我们在‘有的时候’合得来,可生活的大部分时候,都不是‘有的时候’。真正相处起来,要共享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是很困难的。”
    正值导航结束,吴骁盈把车停在胡同口,皱着眉头问:“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要说交往?”
    “这……”王绪毅语塞,“我只是建议而已!而且,最初不是说好了,只是试着相处三个月吗?”
    说来奇怪,吴骁盈明明在更早以前已经感觉他们俩不合适了,所以之前才从未考虑交往。他感到自己没时间履行男友的义务确实是原因之一,但他们确实不了解对方才是更深层次的原因。可是,现在听王绪毅这么说,他还是忍不住生气了,心想这叫怎么回事?先前也是,还没包养,先考虑被包养以后会出轨。现在是刚开始谈恋爱,就认定最后会分手。
    虽然在吴骁盈的内心深处,同样隐隐地预感这段感情不会长久——毕竟他没有一段感情是能够长久的,但这样被昭然地指出,他感觉胸口闷闷的,实在不舒坦,急道:“你……你这是耍流氓!”
    王绪毅看他的脸色铁青,原本害怕得要命,生怕连第一顿午餐都没吃成就被赶下车,不料吴骁盈脱口而出的竟是这句,顿时呆住了。他张了张嘴巴,哑然无语,半晌哭笑不得道:“不是。你……你实在一点儿嘛!这怎么是耍流氓?这压根就不可能以结婚为目的嘛!要实事求是!”
    “你说的那些,什么有钱没钱,学历高低,说白了不就是门第观念吗?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你还受封建思想荼毒!”吴骁盈不满道。
    “我……”不知为何,听他的训斥,王绪毅竟然有些想笑。这人好歹留过洋,怎么训斥别人的时候,口吻是老干部的作风?王绪毅庆幸自己没笑出来,否则指不定被训斥态度不端正。
    王绪毅依然忌惮他们会因此闹翻,他可不能接受这么快就分手,算算时间,他们才交往了不到两个小时。这总不可能超越和傅文澜的那段恋情,成为他的恋情史上最短的一段恋爱吧?
    “我错了。”王绪毅绞尽脑汁,想不到办法让他消气。他感觉吴骁盈太难相处了,和他开玩笑,他听不懂,和他摆事实讲道理,他又听不进去。他想了想,索性道:“既然这样,我们也恋爱了,找地方庆祝一下吧!”
    “庆祝?”吴骁盈正在气头上,想不到他居然如此大言不惭,一时没反应过来。可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后,他瞬间把刚才的不快抛之脑后。
    不过,在一分钟前很生气却是事实,若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太可能。吴骁盈忍不住犹豫,怀疑道:“你确定?”
    王绪毅死马当活马医,耸肩道:“没什么事是打一炮不能解决的吧?如果有,就打两炮咯。”
    “两炮?”吴骁盈愕然,问,“不吃午饭了?”
    “我……”王绪毅哑口无言,好不容易才耐着性子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吴骁盈点头表示了解,问:“那……去哪里?搜搜附近的酒店或民宿?”
    王绪毅目瞪口呆,正巧抓住他的把柄,冷笑道:“还说我耍流氓,你才耍流氓吧?我们不都各自有家,是自己住吗?为什么要开房?约炮和偷情的人才开房!”
    “啊。”吴骁盈发现自己没有完成角色转换,不免惭愧。但是,确认只有约炮和偷情的人才开房吗?吴骁盈对这种观点持怀疑的态度,很意外王绪毅的反应。真想不到,王绪毅看起来那么开放,以前和那么多人约过,可是真正对待恋情时,思想还是这么老旧刻板。
    吴骁盈忍不住为此高兴,说:“既然这样,去你家吧!我家在东城,我们才从那儿过来,回去最快得四十分钟。你在北城上班,应该住得不远?”
    王绪毅本想借此机会看一看吴骁盈住在怎样的大豪宅里,没想到却被吴骁盈先声夺人。不过既然吴骁盈提出想去他住的地方,那地方虽然窄,不过不是去不了人,为表明积极求和的立场,他点头答应了。
    王绪毅打开手机里的导航软件,让吴骁盈跟着导航开。
    想到要去王绪毅的家,吴骁盈忍不住期待,可期待归期待,肚子饿了是事实。再怎么下去,吴骁盈隐隐担忧到了王绪毅的家里,有心无力。他的真实想法不方便透露,吃饭是大事,他不妨直言:“还吃那家私房菜吗?叫外卖送到你家?”
    “都要回家了,还吃什么外卖?下回再吃吧!”王绪毅想起冰箱里有好些食材,其中牛肉在购买时已经不太新鲜了。他忘了放冷冻层,如果晚上才回家,说不定吃不了了。现在回家正好,而且他可以把牛肉炒熟,正好够他们两个人吃,这样既省钱又能消灭食材。
    “我家还有牛肉和鸡蛋,炒个青椒牛肉和糖醋鸡蛋,简单吃一吃就行了。”王绪毅暗自把吴骁盈封为协助消灭临期食材的功臣。
    听罢,吴骁盈惊喜地看向他。
    看见他眼里的光,王绪毅忍不住自得,笑道:“我的手艺还不错,不会比外卖差!”
    “嗯。”吴骁盈难掩笑意,说,“你是我第一个会做饭的男朋友。”
    王绪毅眨巴两下眼睛,开玩笑道:“想分手的时候,可不能因为念着我会做饭,就不分手啊。”
    才高兴了片刻,忽然又听他提分手,吴骁盈不禁愣了愣。他险些说出“不会分手”,但他又何曾不知道这种话不现实?简单地说“不会”?但这个“不会”又具体指的什么呢?吴骁盈感觉他给自己出了一道送命题。
    “嗯……”吴骁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挠了挠额头,“我的梦想也不是找一个会做饭的男朋友。”
    王绪毅闻言错愕,他试图体会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但看着吴骁盈,又想不到这话能有什么深意。他只感到好笑。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过了一会儿,王绪毅忍不住笑出声。
    难道他又闹了笑话?吴骁盈忙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王绪毅挥挥手,“你开车吧。”真不敢相信,他在十分钟前还一度担心吴骁盈会提分手。他想:吴骁盈或许不是不会说话,而是他有一些他承受不来的真实罢了。
    情侣间没有什么矛盾是打一炮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打两炮。这句带有浓重戏谑意味的话语,常常被人们当作玩笑话来讲,可是世界上大部分的玩笑话,背后都是隐藏的、自嘲的、不能说出口的真相。
    王绪毅明白,在芸芸众生之中,有不少人和他一样,在一段恋情中遇到纠纷时,采取的行动不是心平气和地讲道理,而是用一味讨好、拥抱、做 爱这样的方式把矛盾掩盖过去。
    大家都美其名曰“在感情的世界里不讲逻辑”,可谁都心知肚明,遇到一些必须解决的问题,如果还是盲目用激情去掩盖,那只是把矛盾暂时镇压,等到由荷尔蒙控制的“爱意”过去,矛盾依然会在某个时刻重新被挖掘出来。人毕竟不是猫猫狗狗这些小动物,受了伤,只顾着舔伤口,无济于事。
    任性、骄纵、蛮横、霸道、吝啬、邋遢、懒惰……这些在日常生活中时时刻刻会暴露的缺点,最终不会因为“床上合拍”这样的原因而被掩盖。
    做一次爱,能耐再大,顶多几个小时。可相处却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但即便是如此,王绪毅还是在懂得诸多道理以后,决定先把吴骁盈带回家。
    他不能十二分地确定这到底是为了掩盖刚才争执产生的不快,还是为了“庆祝”。因为他打从两人说定要相处三个月时起——那时甚至还没决定交往——就想和吴骁盈“庆祝”了。
    他打从心里头觉得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而且,这个不可明说的“道理”,他居然说出口了。
    正常情况下,谁会在争吵过后直接说“我们做一次,和好吧”?大家都太注重美德,想做高尚的人,都想保持爱情表面纯洁美好的轮廓,所以明明怀揣着黑暗又肮脏的理由,也不能说。
    不能说,直接做。
    而现在,他们却摆在台面上说了。
    目的是这么明确,连“司马昭之心”也变得可爱了。
    第四章 是季度性不是嫉妒型(5)
    从争吵到决定上床,前后相差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但凡一个摆事实、讲道理、懂逻辑的人,都容易认为这事匪夷所思。吴骁盈当然明白这不合逻辑,可是,他的迟疑和困惑只持续了很短很短的时间。
    因为他只要往另一个方向考虑——如同代码编写过程中输入另一段不常规的逻辑语言,得出的就是另外一种结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说逻辑不正确,因为程序依旧能运行起来。
    他发现,只要他愿意承认,那么他很快便会想起类似的情况以前也发生过,它几乎存在于他以往的每一段恋情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