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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裕王道:“南边如今也都安定下来了,我看我还是派人去江南找找,都说江南能人辈出,没准就有能治好她的妙手华佗呢。”
    “嗯。”恭王端起茶杯默默地尝了一口,两兄弟相对坐着一时无言,屋子里霎时就安静了下来,只有当窗外鸟儿飞过时才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啼。正当此万籁俱寂之时,常宁突然抬起头问道:“二哥,有一件事你不能瞒我,必须要如实地告诉我。”
    福全笑了笑问:“什么事,你我之间还能有什么秘密呢?”
    恭王静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宫里有自己的耳目?”
    裕王手一抖,捏在手中的杯盖“卡啦”一声撞到了杯口上,“你怎么有次一问?难不成那天皇上说的那些话你还当真了?”
    恭王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无论我到底为什么这么问这都不重要,我只想听你的答案,是还是不是?”
    裕王失笑,“自然不是,我何德何能敢在宫里安插耳目,又有谁敢为我做这样的事呢?”
    恭王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二哥,你在宫里有没有耳目我不关心,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若是为了自保才这样做的无可厚非,你若是为了那些陈年旧梦而做这些,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
    从来都是温和宽容人称大王爷的裕王脸上乍然间有了一丝怒意,就在这档口上,屋外响起了裕王福晋西鲁特氏明亮爽朗的声音。
    “爷,四叔,菜都准备好了,你们二位到正堂用吧。”
    福全起身打开书房的门,西鲁特氏笑着走进屋里。常宁起身向西鲁特氏一拜。
    “嫂子,久未问候了。”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西鲁特氏一贯是拿常宁这个四叔当亲弟弟看的,何况她出身蒙八旗,本身也不懂汉人那套男女大防的规矩,对待常宁向来还是像在关外时一般亲密不拘。
    西鲁特氏笑道:“既然知道久未问候那四叔今儿就多受我几杯全当赔罪如何?”
    恭王慌得是连连摆手。他这位大嫂子可是巾帼不让须眉,从来酒桌上就没被撂倒过。西鲁特氏却不让他逃,抓起他的胳膊就把他人往正堂拽,两人拉拉扯扯走了几步,西鲁特氏一回头,自家王爷却还在屋里站着。
    西鲁特氏喊了一声:“王爷,您也快来啊。”
    裕王应了一声,放下手里捏了半天的茶杯匆匆跟上了两人。
    ······
    皇帝踏着第一批秋叶走进太皇太后的居所,自从他的两位兄弟大闹一场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来安静平和地与自己的祖母请安。
    此时的太皇太后一如往昔,会在午膳后在居所的小佛堂里念经。苏麻喇姑见到皇帝在欣赏秋叶轻声说:“皇上回来了。”
    皇帝“嗯”了一声,走近苏麻喇姑问:“老祖宗……还好吗?”
    “一切如常,皇上进去吧。”苏麻喇姑语气平静,仿佛三个月以来的闹剧和隔阂从未发生,皇帝心中一叹,苏嬷嬷向来比他的老祖母更镇定,很多时候他觉得苏嬷嬷才是撑着自己祖母一路走来的人。
    苏麻喇姑将皇帝引入佛堂,太皇太后跪着的佛龛前供着一叠泥金抄本,老人家双手合十闭着眼说:“皇帝也念念吧,是替小格格抄的往生咒。”
    皇帝点了三支香,在佛前拜了一拜,却没有跟着念。太皇太后也不催促,而是自顾自念完才由皇帝扶着起来往内室里走去。
    “皇帝怎么不念?”
    “孙儿在玉泉山念过了。”他顿了顿,语气伤感,“孙儿并不信这些,绵绵已经去了,我们父女缘分未到,孙儿念这些只是为了德妃宽心。”
    虽然和女儿无缘,但他还是给公主取了一个小名叫绵绵,有了名字的孩子才能在往生早登极乐。
    皇帝记得陈子昂有诗云“绵绵多滞念,忽忽每如失。” 这个孩子就是他凝结于胸的思念,偶尔想起都会怅然若失。
    太皇太后问:“她宽心了吗?”
    皇帝扯了扯嘴角,自嘲说:“是她让朕宽心。”
    比起他的失控和哀愁,出事后的蓁蓁没有意料中的哭闹,反而冷静到让皇帝觉得冷血。她能冷静地和他说以后,也能小心地和胤禛解释妹妹去了哪里,只是其余的时候蓁蓁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说话的时间越来越少。
    他也知道蓁蓁那日拖着病弱的身子来给皇祖母磕头,他并没问蓁蓁和皇祖母说了些什么,他怕蓁蓁还是说那些自己无事的话来宽慰他,也怕她还是那么求他不要在意自己。
    皇帝的神色打动了太皇太后,她苍老的手握住自己的皇孙,问,“三阿哥,难过吗?”
    皇帝不意想皇祖母有这一问,他自是点点头。
    “知道为什么吗?”
    皇帝道:“那日的情形,孙儿是自责。”
    “你是该自责。”太皇太后目光所及下三十而立的皇帝已经慢慢开始留起了胡须,石青色的常服罩着他魁梧的身躯,太皇太后一时间都想不起第一次看见这个孙子时候的样子,只是知道自己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万万没想过三十年后这个孩子会是顶天立地的帝王。
    可是帝王也有错的时候。太皇太后想。
    “德妃是个很聪明的孩子,那年孝昭皇后的宫女在永和宫纵火,她想了一夜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回遭了大难,结果缓过来的日子也比我想的要快太多。”太皇太后喟叹着,“皇帝身边很需要这样聪慧的人。”
    往日皇帝都会在这个时候接着夸赞蓁蓁的聪慧,但这时候他却不情愿地说:“德妃……朕倒希望她没那么聪明。”
    “你知道她那日来瞧我作甚?”
    “不知,她没说,朕没有问。”
    太皇太后倒好奇了:“你为何不问。”
    “她不爱说就不用说,朕都随她。如果她想说,朕愿意陪她一直说下去。”
    太皇太后心里一动,这样的话她竟然不曾听过,她突然想通了一件五十年没有想通的事情,她当年没有遇到的就是愿意听她说一切想说的人。
    “那我老婆子败你们的兴,她来认错,她说自己失了后妃之德,让你迁怒他人。”
    皇帝咽了咽口水,喉头一动,才道:“她近日和孙儿说,要去见皇贵妃赔罪,孙儿拦下了。”
    “你糊涂。”太皇太后平平淡淡赏了皇帝这个评价。
    “孙儿只是觉得皇贵妃这次是真的故意的,再加上前次八阿哥周岁。淑媛并非无能之人,这些她本都是轻轻巧巧能管好的事情,她放任不管归根结底是为了立后的事耿耿于怀。”
    太皇太后轻笑,“皇帝既然知道,就该明白皇贵妃的无奈。”
    皇帝皱眉,“立后的事没有转圜,这事不用再提,坤宁宫朕不会给她,此事之后更无可能。”
    太皇太后被皇帝的坚决给镇住,她虽然不坚持立后,但很好奇皇帝为何如此坚决,“上一次我便没有问你,你不给佟佳氏立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帝一默,大概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孙儿想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这话一听便不是实话,可太皇太后也不想再追究,她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老了,失去了追根究底的兴趣。
    皇帝接着说道:“德妃说,她惶恐。”皇帝呵呵一笑,“您放心,朕会让她们都找点事做做,别一个个都闲着尽闹事。只是明年朕会带德妃去一次五台山,届时若谁再生事,朕定不轻恕。”
    “大清宫规严谨,出格的事她们不敢,可小毛小病你就拦不住了。”太皇太后摇摇头,她是过来人太清楚宫里女人都想些什么,“你别把事情都想简单了。”
    皇帝听得头疼,他不耐烦地问:“皇祖母,她们还想怎么着啊?皇后没有,皇贵妃也足够尊贵,名门之后该贵妃的贵妃,该有妃位的有妃位,再不然嫔那也是一宫主位了,还想如何?别说她们了,朕对索额图不宽容吗?对明珠不宽容吗?对那些个王公大臣哪个不宽容了?朕要不要赏他们几面水银镜都给自己照照清楚,就凭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放在先祖们创业之初哪个不应该拖出去鞭一百然后削爵囚禁下狱?”
    皇帝的怒气瞬间爆发,可太皇太后只斜了他一眼说:“这都是你的事情,以后不必让我知道,我也不会插手。”
    太皇太后的话听着如此决绝,向来孝顺的皇帝下意识地跪下说:“孙儿不敢,还请皇祖母指点。”
    太皇太后拉起他让他坐在身边,皇帝的手她多年前就握过,“你登基的那天,我也拉着你的手,一直走到太和殿宝座的丹陛下,你记得吗?”
    “记得。”皇帝当然记得,八岁的时候龙袍朝冠那么繁复笨重,压得他一步步喘不过气来,他那个所谓的名字“玄烨”也只有那天才被人叫过一次。
    他的皇祖母当时在丹陛下说:“玄烨,往上去,下面你得自己走上去。”
    太皇太后的眼泪突然止不住地往下掉,“皇祖母能牵着你一直走到宝座下,但最后那一段只能你自己走上去。皇位也好、朝堂也罢,是非轻重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所以你无论如何对那些贵戚、那些王爷,甚至如何对你的两个兄弟,我都管不了了,大清,成是你的,败也是你的。”
    皇帝有些怔忪地看着眼前的祖母,他木然地问:“所以您没有理福全和常宁的所求,并不是因为其他?”
    “是。”太皇太后点头,“那日你说得对,家事即国事,所以不该由祖母管。”
    “孙儿不是这个意思。”皇帝急急申辩。
    太皇太后制止他接着说了下去,“不,爱新觉罗家只有你能做主。他们不能用我来逼迫你,任何人都不能逼你,这是国主的威严。”
    皇帝震惊之下是对祖母这份心胸的的佩服和敬服,他起身跪在她身边,双手还是放在她掌心,“皇祖母,我记住了。”
    ······
    天入秋后,皇帝陪着蓁蓁还有两个儿子起驾从瀛台回宫。蓁蓁身子还有些虚,回宫后也不方便到处走动,每日里也只是在永和宫里待着,偶尔醒着就数着永和宫院里的那树金桂花蕊虚度光阴。幸好皇帝知道她才失了女儿心里难过,就让谢氏带着胤禛在永和宫住着,每日看着两个儿子在跟前打打闹闹的,蓁蓁心里的伤痛也是平复了不少。
    这日蓁蓁让谢氏和崔氏看着两个阿哥在院子玩,她自己则搬了张紫藤木椅子在抱厦底下坐着纳凉。
    胤禛自从得了小奶狗是稀罕的不得了,逢人就要给对方看看,顺便夸一遍他的小狗是多聪明多可爱。永和宫里胤祚是他最好的听众了,每日里两个孩子窝在一块时有一项主要的功课就是围着小奶狗傻瞧。这小奶狗才两个月大,胆子小得很,每每被胤禛围着看的时候就吓得缩在自己的小窝里一动不敢动的。偏偏胤禛就觉得它这模样可爱极了,拉着胤祚围着它嘀嘀咕咕个不停。
    蓁蓁瞧着他这傻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那小狗也不知道大阿哥是打哪弄来的,身上毛一块黑一块白的,长得甚丑,胤禛却拿它当个宝。”
    秋华给蓁蓁打着扇子,在旁笑道:“小孩子哪里懂得美丑,哪样东西新鲜就爱哪样呗。”
    蓁蓁想了想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可不是。”
    霁云端了切好的甜瓜来,蓁蓁拿竹签子插好,冲胤禛和胤祚喊:“禛儿,祚儿,过来吃甜瓜。”
    胤禛牵了弟弟的手蹦蹦跳跳地跑到蓁蓁跟前来,蓁蓁让碧霜端了水盆来,想给两人洗干净了手,才插了一块甜瓜喂他。
    “好不好吃?”
    这甜瓜是前儿从甘肃送来的,说是甘肃巡抚摘了头茬的当做孝敬皇上的一番心意。
    这瓜性温和又甘甜,皇帝吃过觉得好就给永和宫送了一筐来。
    胤禛点点头,等嘴里的瓜都咽下了,才说:“甜,额娘还要。”
    “好好。来,额娘喂你。”
    胤祚年纪小,还不怎么咬得动大块的,蓁蓁就让霁云把瓜切成指甲盖大小的一碗再让崔氏喂胤祚吃,他也是吃得津津有味的。
    剩下的蓁蓁就让秋华做主分给永和宫伺候的宫人们。
    这瓜不但味甘甜,香气也浓郁,永和宫上下一起吃瓜,一时满院的飘香。
    这瓜果香不但吸引人,还把其他一些什么也吸引来了。
    这不,一个橘色的身影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喵呜喵呜”地叫着走到了抱厦下的石阶旁。
    胤禛一看是两眼放光,兴奋地指着那东西就喊了起来。“额娘你看,是黄大喵!”
    黄大喵一听见胤禛的声音那肥大的身躯立刻是抖了三抖,它可没忘记这个混世魔王,到现在它尾巴上的毛还秃着呢。可甜瓜的香味又实在诱人,它怎么都抵制不住这诱惑,于是一脸纠结地躲在石阶旁,既不敢进,也不敢退。
    蓁蓁瞧着都快笑出眼泪来了。“秋华,快把剩下的甜瓜拿一些去喂它,瞧它那可怜的样。”
    秋华笑着利落地切了一片瓜,拿去放到黄大喵的跟前。“成了,快吃吧,就没见过比你更馋嘴的猫了。”
    黄大喵低头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了眼“喵喵”叫了好几声。
    它这一叫倒是引起了胤祚的注意。他刚出生的时候黄大喵经常来瞧他,可他那会儿太小了一点印象都没了,这会儿瞧见黄大喵是好气极了,又被它庞大的身躯惊着有些害怕。
    胤祚跑到蓁蓁身边,躲在她怀里,抓着她的衣摆说:“额娘,是大黄怪。”
    蓁蓁搂着胤祚说:“祚儿别怕,那是黄大喵,你小时候它经常来瞧你,它不会伤害你的。”
    胤祚听了蓁蓁的话这才胆子大些了。
    黄大喵把一块瓜吃得干干净净,舔了舔嘴,心满意足地赏了这群大小主子们一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