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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起初以为萧弋舟死在火场时,她想着向他们请罪,哪怕一命换一命也好,手上沾了鲜血,她谈不上无辜。
    至于如今,“我定会尽心竭力为世子医治。苏先生也留了解毒良方下来,辅以针灸,必定能拔去他体内余毒。也算我……”还了孽债了,剩下的,怎么偿她都心甘情愿。
    嬴夫人点头,“好孩子,我再多问一句,倘若这一回不是先前局面了,他再也不信你了,如何?”
    嬴妲浅浅地颔首,干净漂亮的指甲挂着手背的旋儿,不留神扯得刺痛,茫然摇头,“我也无处可去了。”
    一个亡国的奴隶罢了,是萧弋舟一把将她从绝望里扯出来,让她在最该死去也最不畏死的时候绝处逢生。
    他再一把将她推开,除了深渊,仿佛也无处可去。
    嬴夫人道:“不妨跟着我。”
    “夫人。”嬴妲的手背仿佛被火烫着了,嬴夫人的手已落在她的手背上,缓慢地揉抚了几下。
    她抬起不曾因为岁月多添几道尾纹的妩丽双眼,颇有惊艳之色,“我心里想着能让弋舟一见倾心的姑娘不是凡人,不过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有国色之姿,不负盛名。穆氏女虽好,可比你差远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穆氏女不如她,但嬴妲却恍惚了一瞬,不知道嬴夫人为何此时提起穆氏女。
    嬴夫人笑说:“我自也姓嬴,不必见外,可以唤我姑姑。”
    “姑姑。”
    嬴夫人含笑应了。
    这亲往上要推个八代九代了,但本自同根生,嬴夫人对传闻中高傲小公主百感莫名,与萧侯的心境自然大有不同。如今见了,嬴妲非但没一点傲态,反而轻声软语,犹如甘霖绵雨,这让嬴夫人颇感惊奇。
    嬴妲在琅嬛轩暂且住下了,这几日每晚无人时,她都一个人躲在房中研习医书,拿自己当靶子练手,白日嬴夫人传她过去说话,嬴妲知无不言,将三年前父皇要留萧弋舟在平昌做质子之事都说了,嬴夫人惊讶听完。但仔细想来依照先帝那脾气,这也在情理之中。
    嬴夫人对嬴妲愈看愈喜爱,只是还要伺候脾气不大好的夫君,便只得私瞒了萧侯嬴妲如今下榻琅嬛轩一事。
    午后,外头阍人来回话,欢喜激动:“夫人,世子回来了!”
    嬴妲正为嬴夫人奉茶,闻言双掌一抖,险些托不住杯盏。
    嬴夫人看了她一眼,顺手将茶盏接过,“让他先去见过父亲再过来回话。”
    “是,小的这便去。”
    嬴夫人回眸,见嬴妲绞着双手似坐立不安,温柔地宽慰她:“不必怕他。有我在此。”
    “何况,他不知道你在。”
    嬴妲紧张的心快要跃出嗓子眼了,咬了咬唇,这时嬴夫人的神态也带了几分忧急,她勉力起身,让人去备几样茶点佳肴。
    “他身上的毒,有苏先生先前给的灵药暂时压制住了,勉力抑制住毒发而已。不过我以为,苏先生既不肯来,只派了你来,想必也不是真要命的大事了,你只管自如些,待会儿在他跟前不要声张,如今他看不见的。”
    不论嬴夫人说什么,她都乖觉地一一记着,连声称是。
    嬴夫人传了一道佛手金卷、一道糖醋荷藕,明珠豆腐与首乌鸡丁各一碟,再配一碗蛋黄羹,她面带愁容地走了回来,将篮中针线拾了起,状有意似无意幽幽长叹。
    “打从他及冠起,我年年纺织弄线,做了好几套小儿衣衫了,也不知哪年能真的盼到。”
    嬴妲温柔地不接话,耳垂却透着榴火般的红。
    过不多时,门外俶尔一道身影生硬闯入,高大的身躯遮住了整道门框的近乎大半阳光,他的广袖云纹雪袍上撒了赤金靡丽的日色,一时绚美得难言难画。
    第38章 针灸
    萧侯卧病在榻, 本来好全的一点风寒, 被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吓,硬生生又憋了回去,直至萧弋舟跪在床边侍奉汤药时, 侍女将他的手托起来, 捧给萧侯。
    萧侯痛心疾首地盯着跪在床边的萧弋舟, 他的双目生得像极了她母亲,炯炯灿然,此时如一团赤焰被冷水扑灭了, 只零余一丝灰烬,毫无光泽神采, 双眼已盲。
    “你……你……这孽障!”萧侯喝不下去汤药, 虎虎的一拳头砸在萧弋舟脑门上, 他不防,几乎被砸倒下来,萧侯见了, 更痛恨难当, “身上还有几成力气?”
    他抿着薄唇,并不说话。
    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但凡是为了那小公主受的委屈,他从来不在老子跟前抱怨一句!
    “我已派人千里迢迢去追杀那狼心狗肺的女人, 一旦杀了, 剜了她双眼来下酒!”
    萧弋舟蹙了眉峰, 沉声说道:“父亲。”
    “本来是我有眼无珠, 活该一辈子目盲,儿子认。”
    “她下落不明,或许,早早也死在火场中了。”
    “你还要替她包庇!”萧侯的胸膛狠狠地起伏,怒气上涌,“她有什么好,值得我儿一次又一次,把脸皮踩在脚底下,眼巴巴凑过去让人家打耳光!她若是对你有一分一毫的真心,眼下就应该在这里!不是跟着别的男人跑了!”
    萧弋舟沉默了。
    萧侯撒完气,似乎才想起来萧弋舟中毒一事,“身子骨怎样了?我听……下人说,府上来了位名医,是苏先生亲传弟子,带来良方能医你之毒,速速去问你母亲要人去。”
    萧弋舟躬身下拜,“父侯保重。”
    他起身朝屋外去了,西绥数十年前,还地广人稀,这侯府规模便空前之大,前后数进,堪比行宫,萧弋舟如今目不能视物,仅凭萧煜指点,才迈入母亲的琅嬛轩。
    在门槛处,他生生顿了住,手扶住开了两扇的木门,微微一推,发出吱呀之音。
    嬴夫人起身疾步去,一把将儿子抱住,心肝肉地嚎哭起来,双臂紧紧搂着萧弋舟的胳膊,将人箍得几乎喘不匀气来,萧弋舟微微愣住,漆黑的眼眸无一丝光泽,扫过屋内一切。
    当他的目光落在嬴妲身上时,她忽然身体一弹,惊恐起来。
    所幸他只是匆匆一眼掠过了,仿佛什么都没映在眼底,抬手将母亲的臂弯拍了拍,“儿子回来了。母亲勿再忧心。”
    “你的眼睛……”
    萧弋舟敛唇,神情有些僵硬。
    嬴夫人将儿子手臂牵过,将他搀扶过来,“素文,让庖屋里人候着,过些时辰再布菜。”
    婢女应声去了。
    萧弋舟被母亲扶到偏厅坐下,母亲的屋子他自幼进出戏耍憨玩,再不能更熟悉了,轻车熟路地摸到黄花梨木髹漆案几上一盏半凉半温的茶拿起,嬴妲一怔,那是她用过的!
    他修长的指扣住茶,蹙了下眉,呷了一口。
    所有的动作都变得非常迟钝,带着一丝刺探和小心。嬴妲胸口钻心地疼痛起来。
    茶盏落下,他抬起眼,道:“父亲说,母亲请了神医来为我拔毒。他人来了么?”
    嬴夫人的脸色也僵硬了少许,回头将呆呆杵在远处的嬴妲望了眼,于萧弋舟手背轻点了下,“你瞧不见,她在这屋里呢。”
    嬴妲闻言走了过来。
    萧弋舟眉峰拧着,侧耳道:“是个女人?”
    嬴妲惊吓地步子滞住了。
    嬴夫人艰难笑道:“怎知是女人?”
    萧弋舟道:“听脚步声。”
    不过走了两三步而已,嬴妲已经在极力压抑自己了,这几日都以药草泡汤浴身,衣衫也用檀香熏过,唯恐在萧弋舟跟前露出马脚。嬴夫人说得对,以萧弋舟这种倔强而骄傲、强悍又自负的性格,恐怕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一个欺骗他的女人。
    她只想先医治好他的病,不动声色地替他将毒拔出体外,别的事,过错与责任,等他好起来,她愿意一力承担。
    嬴妲对嬴夫人比划了数下,嬴夫人颔首,对萧弋舟道:“药煎了一贴了,等会送来,这位大夫最会针灸之术,正好温泉可以助气血活散疏通,大夫看了,说利于除毒,等会你到后头去宽衣,让她为你施针。”
    嬴妲僵着四肢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萧弋舟,他闻言,慢慢地回过头,下颌似朝她点了下。
    他脸色漠然,“这位大夫,怎不出声?”
    嬴夫人又回头望了眼嬴妲,嬴妲的双眼肿得如两粒核桃,通红的又湿润了,连连摇头,渴求似的望着嬴夫人,她又只好扯了个谎:“她不会发声的,再者虽说医者不避,她好歹是个女子,与你裸身相对的,若还要说话,岂不尴尬。你莫问多的,速去。回来母亲为你亲手做碗蛋羹。”
    萧弋舟被母亲的婢女推入了泛紫的纱幔之内,嬴妲腼腆,热雾还未熏到脸颊上,双颊便彤云密布,蹑手蹑脚地跟了进去,这时婢女们都弓腰退去,殷勤将浴室门拢上。
    这一眼热汤泉取的是活水,也不知晓侯爷请的工匠用了怎样的巧思,构造出这样夺天之功的温泉。
    嬴妲的右手摸了摸藏在书袋里的家伙,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一抬首,萧弋舟的腰带已经落在了地上,他不疾不徐地动手,将月白锦纹外袍也剥下来,最后只余一件隐约勾勒出背部肌理的薄纱绸衫,缓步走下了水。
    温泉水深,踩下去,便没过了臀线,舔舐着他的腰身。
    嬴妲一眨不眨地看着,脸上犹如火灼,萧弋舟在水底,又将仅余的最后一件绸衫剥了,随意扔了上来。
    背部被水雾熏染,水光淋漓的,仿佛打了蜡。
    他背部的肌肤骨肉,在薄薄一层氤氲着的水汽吞吐之中,线条起伏流畅,令人血脉贲张。
    嬴妲还从没站在这个视角上仔细而小心地欣赏他的**,捂了捂鼻子,走了过去。
    “大夫。”
    他的嗓音冷冷的透着沙哑,“你紧张了。”
    嬴妲被戳中心事,又不敢发声,只好故作镇定,将书袋子取下来放到岸边,自己脱了衣裳摸索着下来,将藏针带子解开,玉手颤颤巍巍地搭住他的左肩,她的肌肤冰凉有汗,紧张发抖,萧弋舟蹙起了眉宇,似乎不惯有人碰着自己。
    嬴妲取了一根针,左手在他肩头微微下按,示意让他蹲下些,她够不着。
    他顺从着微微屈腿,腰线以下部位都没入了水中。
    她仔细端凝着萧弋舟的颅骨,将他颈边,找准穴位,慢慢地扎了一针。
    犹如被黄蜂蛰了一记,萧弋舟蹙眉微微“嘶”了一声,声线低沉迷人,嬴妲抽回手,咬唇将针慢吞吞旋了下,这地方是没错的,但是再这样……再这样她或许会羞涩至死。
    好想,亲亲他。
    可这时管不住自己,就前功尽弃了。若是萧弋舟知道这个施针的女人是她,一定立马拂袖就走,将她撂在一旁,再如同鄢楚楚一样命人将她乱棍打出去。
    萧弋舟眉峰紧攒,这女人下针的手法,比起苏先生差远了,生涩笨拙,倘若不是为了男女之防,那一定是初出茅庐。
    “苏先生派你来的?”
    嬴妲已下了第二针,闻言,咬着唇肉在他背部画了一个字:是。
    她又取了第三支银针,萧弋舟的口吻显得很冷漠:“你学医多久?”
    嬴妲又咬唇,在他背上写了个“八”字。
    萧弋舟眉峰紧拧,“八个月?”
    果然是初生牛犊。
    嬴妲不好意思说,八日而已。
    她的两颊被热雾腾腾蒸得潮红欲滴血,只想着快些将这针扎完,好结束这种酷刑,便在他背后一笔一划地写:接下来,我要扎的穴位,会疼。我快些,你忍着点。
    她将针袋取了咬在嘴里,从萧弋舟身后绕到面前来,萧弋舟直起了身,黑眸沉沉地压下来,里头若有光晕,嬴妲猛然抬头,被他一看,险些一屁股摔入水底,拿针的手颤抖不停。
    苏先生说的对,她面对普通病人都不敢下手,平素只敢拿自己胳膊练手而已,面对所爱之人,更畏葸不敢动,生怕行差踏错一步。